仔细询问过江南的民情,沈云卿话锋一转说道新学:
“金陵开新学是板上钉钉的了,其他州县有中意的吗?”
“你就没想过在兰陵办新学?”高鸿反问,他认为沈云卿一定会在兰陵办新学,那里毕竟是他发迹的老巢。
“朝廷能提供的教书先生有限,兰陵现在有宁阳育种产区,司农寺与轩禾书院在宁阳有人常驻,今后可以在兰陵办一所农耕书院,暂时无需办新学。”
宁阳现在有司农寺和轩禾书院农经科的人长期轮换驻留,培育稻米和其他农业经济作物,所以兰陵日后可以搞一个农业大学,暂时无需配套基础教育,日后的生员可以从金陵和全国其他各地配给。
等若干年后人力资源进一步增长,再在兰陵配套教育也来得及。
高鸿似乎对这一决定很意外,他说:
“兰陵可是你的老家呀,如此未免不近人情?”
“难道是兰陵刺史找你进言了?”
“那是当然,兰陵发展如今比秀州更好,都在盼着朝廷的政策。”
“朝廷有朝廷的大局规划,岂能因我一人而影响朝廷的国策。兰陵之事,我改日让李义清写封信去劝劝兰陵刺史。”
“可这样一来,江南新学的名额就只能落在秀州头上了,户部那边恐怕不好交代吧。”
“可以给钱塘,钱塘是户部的地盘,而且钱塘的优势也更明显。今后钱塘以西和以南地区会放开种桑养蚕,有利于东岭道的经济发展,不能把好东西都搁在长江南岸,如此不利于长远发展。”
秀州地区是平原地貌,种桑的比例已经很高,在朝廷压制下,暂时被遏制,但是市场对丝织品的需求只增不减,暂时的压制不能解决市场需求问题。
扩大种桑养蚕是必然结果,但必须有利于全国大局发展。
有鉴于浙闽地区经济发展不均衡,有必要在浙北地区建立一个新的经济增长点,同时要和教育挂钩,因为日后工业对外扩散,这个点可以支撑江南和浙北。
而江南地区传统上都是农业地区,其实不适合发展重工业,只适合发展轻工业和精致农业,当然,近现代西方列强舰炮开门,导致江南地区发生了产业根本变化,这就另当别论。
浙北地区一样如此,因此将日后东南重工业点放在何处至关重要。
金陵一定是要有的,浙北地区也要有一个。不能都集中在江南地区,工业化早期容易形成工业资本的地方割据,不利于朝廷调控。
如今高鸿掌握着新学资源的配置调控生杀大权,需要跟他协调资源配置,如果不打招呼,不做通他的思想工作,高鸿会想当然的认为沈云卿就这这个意思。
教育的本质是为了国家发展服务,新学的定位就得准确,日后首批的新学示范点,都是朝廷工业配置的基地,因为只有有了受教育人群,才有工业和科研人口,没有教育,根本谈不上工业发展。
谈话之际,府外停下一辆马车,一看就知道是欧阳羽的坐车。
眼下还没出现明清时期的“暖轿”这种东西,只有舆、檐、兜、坐辇这些,明清时期那种有个房子罩着的抬轿还没有。舆、檐、兜、坐辇都是露天工具,人抬着,乘客坐在露天的轿子上。
不过当下并不流行这些玩意儿,除了皇帝之外,皇亲国戚和有身份地位的都流行坐马车,车箱越大,说明地位越高,财富越多。相反让人用轿子抬着,有伤风化,给人以欺压百姓的感觉。
而且沈云卿开办自己车场后,开始设计制造中西结合的乘用马车车厢,安全性、舒适性、实用性大大提高,而且高级人员配备的车厢内装修有海绵缓冲墙,减少马车翻到后的冲击和破片伤害。
欧阳羽走出马车,就看见府外站了一队护卫和一些马匹,问过后得知是沈云卿在府上。
遂即一路找到了内宅,就看见沈云卿正与高鸿在喝酒,这可把高鸿给吓坏了。
“羽儿。”
欧阳羽故作和善,脸上扬起机械的笑容看先沈云卿说:
“贤弟既然要来,怎不早说,嫂嫂也好早作准备。”
欧阳羽每次人后都张嘴以嫂嫂自居,沈云卿都忍不住要心脏抽筋,他说:
“嫂嫂在陛下身边多有不便,还是不打搅的好。”
“呵呵,看来是贤弟费心了。”
“岂敢岂敢……”沈云卿点头哈腰活像个哈巴狗。
自从高鸿与欧阳羽结婚后,沈云卿就发现欧阳羽不仅要做高家的主,还要做沈家的主。现在有个段莹玉就已经很难过,欧阳羽、欧阳龙菲过门后,沈家整个被“监视起来”
略作寒暄,欧阳羽先去洗手,随后坐到桌前用餐。
“饿了吧,多吃点。”
高鸿给她夹菜,欧阳羽说:
“夫君一路鞍马劳顿很是辛苦,你也该多吃一些。”
别看现在二人恩恩爱爱很是甜蜜,其实都是做给沈云卿看的,高鸿娶了欧阳羽后日子其实不好过。
甭看欧阳羽表面上看起来善解人意温柔体贴,但说道做女人的本分,其实和欧阳龙菲都差不多。
而且欧阳羽严重受到女帝影响,人前一套人后一套,你甭看她现在和颜悦色客客气气,沈云卿一走,欧阳羽对高鸿说话,那是上级对下级,经常没有笑容僵硬着表情。这是身处宫中多年,练出来的样板架子,是改不了了。
划了几口米饭,欧阳羽问道沈云卿:
“贤弟此来是为江南新学之事吧。”
“嗯,正是为此。朝廷两到三年之内,要先在各地道府和一处州郡兴建校舍,三年之后要先开少塾,五年之后开中塾,再用两年开府学,十年之内完成各道道府与一处州郡新学的推广,江南至关重要,我得过问一下江南的情况,尽快协调户部拨款下去。”
“江南州县新学决定开在何处了吗?”
这时高鸿接过话说:
“表弟有意将江南第二处新学办在钱塘。”
欧阳羽闻讯有些意外,她与高鸿想法完全一致,都认为沈云卿会将兰陵列为第一批新学推广地区。
“贤弟为何不在兰陵开办新学?”
“兰陵暂时还不宜开办新学,但是日后可以开办一所农耕书院,或者轩禾分院,如此就等于有了新学,只不过是规模小一些,高一些而已。”
“原来如此……”
欧阳羽微垂着凤目打量着,沈云卿顿时有种被女帝盯着的感觉,这做派,简直就是女帝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姐妹,一言一行都学得有板有眼。
“另外还有一件,需要引起朝廷的重视,得要尽早提防。”
“何事?”
“最近得到两湖消息,有些受到朝廷新政影响而受损的地主、财商在密谋结社,动机不纯,需要谨慎应对。”
“秘密结社!”欧阳羽蹙起眉头,继续又说:“是何目的?”
“暂不得而知,但此事我不建议公开,应该秘密刺探,摸清内情再做处置。”
“结党营私秘密结社乃朝廷重罪,陛下若是获悉,定会严办。而且如今朝廷欣欣向荣,天下民心皆归朝廷,他们怎敢如此。”
欧阳羽的认知被束缚在当下,她感受不到资本的贪婪没有任何底线。
在她看来,人就应该生来知足,现在日子这么好,没有造反的道理和根基。但人心,尤其是一小撮不满足现状的人,往往是搞翻一个王朝的罪魁祸首。
“此事还望欧阳大人谨慎处置,尤其是陛下那边,在查清结社目的与组织架构之前,不易大动干戈,应该秘密行事。以免打草惊蛇,迫使他们潜伏起来,如此危害会更大。”
“嗯,我自有分寸。”
对付秘密结社,不能一味用政治和军事暴力,一旦无法斩草除根,他们就会迅速潜入地下保持静默秘密活动,这个静默期可能是几年,可能是几十年,只要他们的制度和组织架构仍然存在并运作,就会想尽办法感染良性资本,感染官僚群体。
最好的办法是斩断他们在大众之间发展的温床,用资本和经济手段压制他们,遏制他们的资本发展,同时使用秘密手段对秘密手段,用阴谋对阴谋,在他们内部下蛆,寄生在他们的组织架构中,把他们用来对付政府的手段,用来对付他们,一边瓦解,一边利用,一边打击和消灭,最终实现相对平稳的解决掉。
翌日早朝,女帝提出封禅泰山祭天祷告顺带东巡一事,文武官员议论纷纷,赞同的和不赞同的基本各半。
不赞同的原因都是女帝年纪大了和明年科举两条理由。赞同的主要是吏部和户部,因为赏赐女帝巡幸关中,金戋寺给了一大批政策,这次东巡应该也不会错。
此事连续讨论两日后,最终决定出巡日期定在明年一月十六,归期定在四月中旬,最迟四月下旬,明年的科举拖到五月开考。
但就在敲定东巡日程的第二天,女帝宣见了郑王周启,紧接着传出周启留守神都监国的消息。
沈云卿当时正在轩禾书院上课,闻讯消息大吃一惊:
“什么啊,郑王留守国都监国!”
“是啊,消息来的太突然,满朝文武都没做好准备。”段烽飞快说道,就好像是他丢了皇位一样。可不,要是周晟坐上皇位,说起来他也是皇亲国戚,尽管只是沈府的管家,但好歹也是天下第一管家。
“回去告诉全豹,让他先回府告诉莱王,让莱王稍安勿躁等消息。”
“是。”
沈云卿十万分没想到,女帝会利用东巡的机会突然对立储表态。
前番西巡关中,留守神都监国的是太尉范勇,御史大夫王柬,谏议大夫刘琮安,以及六部各寺的副手。
现在看来,当时出巡留守的人员配置,显然是女帝故意而为之,目的是为了下次留守监国麻痹朝臣,好突然袭击,达成政治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