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阳光里浮游的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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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门

刘连群

幽谷拾光

人啊,总是不自觉禁锢着自己,又猜忌着别人,于半封闭的状态下活着。他们往往极容易被自己预伏的阴影吞没,丢失自己鲜亮的影子和纯净的思想……

蛟龙出海

电机局大楼是座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初的罗马式建筑,虽然年深日久,容颜消损,但正面那六棵大理石圆柱,一大两小三面玻璃拉门,依然非常壮观、气派。只是后者一向只开右边的小门,部队进城的老团长即前任局长,说平时人们进进出出,开一扇小门足够了,也有利于保卫工作嘛。

一晃三十来年过去了,局机关的人虽不断增多,出出进进仍走这一扇小门,上下班时难免有水泄不通的场面,人们却也习惯了,性急的捷足先登,上年纪的和女同志甘居后位,耐着性子等“高峰”过去。

春天,接班的新局长一迈上台阶,就大步奔正面大门走去,不想被“铁将军”挡道。秘书连忙引他走旁门,他问明原委,笑笑说:“怎么像《天仙配》里董永唱的,‘大路不走走小路‘?又不是什么非常时期,锁大门干什么?干脆,打开!”

一个将军一个令。秘书忙不迭地去找保卫处长,又一起东问西找地弄来了钥匙,吱吱扭扭地捣鼓了一阵,终于大门洞开了。

三面门全部打开,前厅一下子显得开阔,亮堂了,上下班时不再堵塞,客人们来往也便利多了。

人们似乎刚刚发现把门打开是这样痛快,进出时的心情、感觉都与往日不一样了。设计室的陈工程师格外兴奋,在屋里叨念着走来走去,停在黄工的绘图板前面说:“看看,新局长一上任就门户开放了,呃,有何感想?”

黄工慢慢吞吞地抬起头来,一笑:“好,门户开放。”

陈工等了下,没有下文,又问:“完了?”

黄工点了点头,把紫框花镜往鼻梁上一推,又埋下头画图了。

盯着黄工那开了天窗的秃头顶,陈工耸了下肩膀,显然对这样简单、平淡的反应不满意。转身又向着李工,后者不等他发问,摩挲着尖下巴先开口了:“还是不要高兴得太早吧!”

“此话怎讲?”陈工认真地问。

李工摇头晃脑地说:“哪个头头上任不想表现一下?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

“你——”被迎头泼了冷水,陈工既失望又不平,“你这个人调子太灰,太灰了!”

但陈工万万没有想到,几天以后——门,竟又关上了!

这天早晨,人们来上班时,发现又只有右边的小门开着,一堆人拥在那里,缓缓地向前蠕动,一时议论纷纷。心血管和通道一起“梗塞”,几乎每个人都是发着牢骚进处室的。

李工却面带笑容,神情近乎幸灾乐祸,在黄工头顶不远处啪地扳燃打火机,一边点烟,一边问道:“怎么样——那门?”

黄工倏地往后缩了下脖子,怔怔地点头:“关了。”

应了,便不再做声。

李工把一口烟喷向陈工,“勿谓予言之不预也。”

皱着眉头的陈工,半晌才疑惑地说:“我想,是不是下边的头头们又……”

“咳,”李工又吐出一口浓烟,“当初开门是一把手的御旨,底下人谁敢擅自更改?”

合乎常理,很难辩驳。陈工却仍不肯相信,声音有点微弱地说:“不过,关门这类事,也许说明不了……”

李工冷笑一声:“我早就说过,新官上任三把火,怎么样?听说……”

表情极为严重,声音却越来越小,人们只好凑近,黄工也不声不响地把身子偏了过来。

一整天,陈工的心情都是郁闷的。

他不完全相信李工透露的“内部消息”,又不安于大门的重新关闭,那终归给人一种朦胧的不祥感觉。要说也是,开得好好的,干吗又关上?有几次他甚至想去找局长谈谈,就提这门的事,却每次都下不了决心。怕自讨无趣,怕听到居高临下或者漫不经心的回答,那只能更加破坏他的心境。

下班的时候,陈工依然心事重重,提着包下楼到前厅,心不在焉地又朝大门走去。来到跟前,下意识地伸手一推—啊,夹着一阵凉风,门竟然开了,原来并没有锁上!他环顾左右,终于肯定自己站的正是中间的大门口,不禁惊喜交加,心头顿时松快了。但没有容他细想,后面的人群就涌过来了,像泄洪闸开闸放水,三面门都奔泻出欢快的人流,许多人口里还议论着:“咳,原来门没有锁上!”“还是走大门痛快……”

陈工被冲挤到台阶下面,让开大路,回头出神地望着不时开合的大门,直到李工、黄工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他反唇相讥:“怎么样,请问预言家您的言之不预如何?”

李工低头在口袋里摸自行车钥匙,不肯正面回答,只是说:“我今天上午的话,可哪儿说哪儿了……”

“你呀!”陈工开心地笑了。

“刚才出来的时候,”黄工挠挠秃头顶,忽然搭了腔,“我问过门卫,说天凉了,风沙大,所以……”

俩人听了都有些意外,原来黄工也不是无动于衷的。

后来,陈工又若有所思地说:“虚掩着的门,竟然没有人去推一下,只是在那里吵,其中很有些意思,不是吗?”

一时却没有人接腔。去自行车棚取车也是默默的。

临到下马路的时候,才不约而同地回头张望,只见人去楼空,三面门都掩上了,依然像锁住一样。刹那间,他们忽又觉得那门真的是锁住的,而且似乎从来不曾打开过……

诗文并茂

一扇虚掩的门

它阻挡了你向上的思想

门的模样本身就是一堵墙

推开它就会见到一束阳光

然而你心里生锈的锁何时才能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