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香港制造:一梦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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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你看你看老了的脸

看过吴镇宇的《烂赌传说》和刘青云的《绝世好Bra》,我对香港电影又有些刮目相看了。

文艺小品式的电影愈见精致:看到吴镇宇和女友共桌吃饭一节,导演心若止水的场面调度,莫名其妙地感动起来,仔细一想,《旺角卡门》中刘德华与张曼玉的第一餐正是这样开始啊,墙面上的污迹、家具上浮尘、自然光线笼罩着初识异性脸上的微妙表情,似乎很不经意的细节,却让人永远难忘(我以为,这个信手拈来的清新细节胜过王家卫后来在《花样年华》中刻意经营的繁华靡丽的一切)。

商业电影更是意识改良,留下悦目的时尚精神进化痕迹,扬举21世纪城市公民道德纲要,《绝世好Bra》应该可以在城市化水平相类的日本、东南亚市场开创票房佳绩(拿到内地,还是会显得意识超前。哈哈,酷男泡妞、美眉如云的景观又可以让新一代嗷嗷待哺的内地青少年观众如痴如狂了—这么时尚的电影真的是无法拒绝呀)。

当然,印象最深的是,久未谋面的刘青云和吴镇宇都略呈老态:刘青云一改黝黑猛男健康形象,彰显养尊处优的富态;至于吴镇宇则再也难见脸上的分明棱角,原本苟延残喘的一丝俊朗荡然无存,满脸都是睡眠不足产生的浮肿和疲惫(演赌徒倒是再合适不过了)。

老了,他们真的老了……

当《少林足球》中周星驰迎面走来,我发现他的脸上居然有了皱纹—在香港电影圈,在无数影迷的心目中他一直是个大男孩啊!我几乎不敢看他下一部电影的特写镜头了。

孙悟空,是不会老,也不会死的!

永远记得今何在《悟空传》中的一句话:“不要烧我的花果山!”仿佛真切地看到了至尊宝一边这样痛苦地叫着一边在地上翻滚,狗似的滚了一身泥—假使《大话西游》第三集开拍,这一定是个计划内镜头。

算起来,那部令你伤感的电影,已经是20世纪的东西了。在这个飞一般将过去遗忘的世界,20世纪的事情仿佛已很遥远。即使是你最知心的朋友也不会知道,在你因成熟而麻木的外表之下,在你习惯了随波逐流的躯壳里,在你经历了太多劳有所获的日子变得更加容易满足的心中,还有一个影子在晃动。那个影子自从20世纪的某一天进入你的心里后,再也没离开过。他的名字叫孙悟空。

可是,连孙悟空都会老,这个世界上还有谁不会老?

我们也和吴镇宇、刘青云、周星驰一起变老了。

可以想象自己白发苍苍的时候,颤颤巍巍地守着电视观看早年收藏的碟片,后辈们都不认识屏幕上的家伙是谁,从他们的眼睛里,我将会读到怜悯和嘲笑。

忽然想起《末路狂花》,当塞尔玛丈夫忍不住把频道调到球赛的时候,那些神情专注的老古板探员都回过头来,在一道道责备目光的逼视下,塞尔玛的丈夫只得把频道调回黑白老片。一个时代和另一个时代的人所迷恋的影像竟是如此不同……

老调重弹要玩完。

在录像厅里泡大的人都会记得泾渭分明的香港电影,枪战片就是枪战片,文艺片就是文艺片。当时,这两种类型的香港电影都形成了自己的套路,并趋于完美。

锐利影像、流畅运镜、风格化剪辑,使暴力行为的展示上升到美学境界。枪战片领袖吴宇森至高无上的地位已经无可动摇,每一部作品中都会有令你过目难忘的场面出现:周润发总是从容不迫地打开一扇门,然后双枪并举,向房间里的同类倾泻无数子弹。这个过程在吴宇森的精心演绎下居然毫不血腥,因为,江湖人唯有用子弹才能验证自身价值。开枪,是他们的唯一选择!在枪声大作、子弹横飞和有中弹者在舞蹈般挣扎的空间里,观众发现了生命的尊严和友情的力量。《英雄本色》(1986)录像带畅销日本,《喋血双雄》(1989)进军美国市场的捷报令人感奋,吴宇森迈出了征服世界的一大步!

文艺片亦创下不俗业绩,《玫瑰的故事》(1986)、《秋天的童话》(1987)、《阿郎的故事》(1989)把最浪漫的颜色、最伤感的恋情奉献给多愁善感泪腺发达的观众(怎么前面提到的三部片子里都有周润发啊?难道不是吗?周润发曾主宰了一个时代),唯美的摄影、女性化的细腻温婉描述和现代爱情主题是文艺片的醒目特征。和吴宇森的英雄片一样,文艺片在那个时代发展到了该类型创作的顶点。若干年后,当刘青云的《新不了情》、《再见阿郎》,吴镇宇的《朱丽叶与梁山伯》等散文小品式电影相继闯入观众视野,当很多观众面对新文艺片《甜蜜蜜》中黎明和张曼玉爱在他乡的故事突感异国“物非人非”时,我们才意识到《秋天的童话》那样的精致文艺片已成经典,只能供人在记忆里缅怀了……

简言之,当时的香港电影实在可以用“崇文尚武”这四个字来加以概括。几年间,文武两条生产线运转良好,产品源源不绝,满足市场需求。张扬动作性的武侠片(徐克作品)、暗寓社会心理的喜剧片(周星驰作品)也可以理解为前述文武创作观念的延展。丰富的电影类型,使香港赢得“东方好莱坞”的美誉。这百花齐放美景的产生,应该归功于“崇文尚武”的原始意念。

不过当时香港电影已经显现出了局限性,即创作取向更多地迎合大众趣味,生产了一大批商业色彩浓郁的电影。给人的感觉,当时香港电影市场只有娱乐品的消费,而没有艺术品的消费。须知好莱坞电影也并非只有“爆米花电影”可给人看的,喜剧、恐怖、写实、科幻、实验等多种题材分门别类、泾渭分明,可以满足不同层次的消费群体需求,正因为有这种“大电影”的创作氛围,好莱坞才有了称霸影视世界的能力。

据当时的有关报道,年轻人是香港电影的主要消费群体,那么我们就知道很多电影的大众趣味实则仅是年轻观众的趣味。为了最大限度地满足青年消费群体,香港电影创作人费尽心机,研究消费者心理,集成流行文化信息,把多种卖座元素杂糅在一起。所以,绝大多数香港电影都给人“四不像”的感觉:即使是一部最寻常的三流港产片也会有武侠、灵异、喜剧、言情、动作等多种电影类型手段的混合运用。徐克在《黄飞鸿》系列中既有深厚的“民族情结”又不忘随时随地大玩“笑”果的创作态度,实在是香港导演所独有。

“在不少西方影评人眼中,香港电影的精彩之处,很大程度源于内容上的混杂趣味,像一些港产动作片,除了动作元素外,同时又往往包含了喜剧、爱情和悲情等戏剧元素。一部影片的上半部,可以是轻松搞笑,但下半部又变为催泪煽情。这种创作上的精神分裂,不少外国影评人啧啧称奇之余,反认定这正是风格的一部分。”(摘自叶念琛《揭开香港电影神话秘密》)

在西方影评人看来,香港电影的特色就在于她的百味杂陈,然而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混杂手段的泛滥却使得许多香港电影类型看起来不够纯粹。一味迎合青年观众所代表的大众趣味,庸俗化的倾向更是在所难免。大批万金油导演的万金油电影和观众见面,汇集悬疑、动作、喜剧、爱情的王晶牌娱乐电影大行其道,昭示着一个集成化娱乐时代的到来。任何时候你走进任何影院看任何一部电影,都会有彼此相似同等品质的东西满足着你的需要—用这种自以为科学的营养配方饲养观众,很容易产生只有感官发达的无脑人。难道,这不是香港电影的危险所在吗?不愿生产港式什锦坚持类型观念的仅有吴宇森、张婉婷等屈指可数的几位。香港电影的满足于本土趣味,也制约了自身的国际化发展,除了吴宇森黑道英雄片和成龙谐趣动作片两种高度类型化的港产电影能在好莱坞和日本的录像带市场兴风作浪,香港电影人的身影很少出现在国际影展上,印象中当时香港电影人最常去的是没有多大影响的亚太影展。论起含金量,香港电影人没有侯孝贤、杨德昌、陈凯歌、张艺谋等台湾、内地同行手里辉映寰宇的国际奖杯,值得他们自己骄傲的只有一连串的本土票房数字—如果仅仅满足于此,香港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