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香港制造:一梦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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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包围大学的录像厅 (2)

至于来录像厅的人,经我多年的研究,50%的人是纯粹的电影爱好者;25%是情侣或未来的情侣,来的目的是增进纯真的友谊,毕竟学校人太多,教室又不准大声说话,树林又不安全;15%是无所事事,来打发时间;9%是没有女朋友,实在不行了,来看看有没有奇迹发生,碰上一个单身漂亮女孩,开始一段浪漫的录像厅情缘;还有1%是胸怀远大的抱负,来实地考察,为将来的论文收集资料,就像在下。

可惜时过境迁,现在,那些曾经辉煌一时的录像厅一间间关闭了。我的这篇论文也失去了实际的作用,只有留于后来的考据之用。

以后的年轻人再也看不到这些东西了。当他们在家中的家庭影院悠闲地观看电影时,黑暗的录像厅早在他们的脑海中灰飞烟灭了,就好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人不猥琐枉少年。

十多年前,我们这些学生中有不少对录像厅这个充满诱惑的地方特感兴趣,而对常常放映所谓三级、毛片(毛片一般是午夜以后才登场的)的店子更是把持不住。

那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录像厅门口的桌子上,总是排列着在家里完全看不到的录像带盒子,而为了吸引客人,老板总是会在门口的预告牌上用很粗糙的笔法写上极具诱惑力的字眼,每每让年少的我看得脸红脖子粗。而门口传出的打斗声、对白声甚至喘息声更能让一个对性爱(那时理解三级只限于色情)茫然而渴望的人陷进去。

其实走进录像厅的人一般都有过做低级影迷的经历,你不用紧张也不用惭愧。孔夫子说“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佛祖教诲也有“食色,性也”,何况我们都是凡人。当伙计收了你的钱,领你进去之后,一般你会遇到四种情况:一、比较负责的老板伙计会热心地打开电筒或打火机指引你找到座位;二、你会在黑暗的小屋中朝着前面朦胧发光的屏幕摸索,绊倒几个凳子之后摸索到一个空位;三、你还是黑暗的小屋中朝着前面朦胧发光的屏幕摸索,而常常会遇见一些家伙躺着霸占几个位子,你不得不再找;四、如果你有经验或者性格温和,会在黑暗选择多等一会儿。若是单身会招致一片漫骂,若是一票人就可以横行了。

过了一会儿,你借着屏幕的亮光可以看清楚任何一个人的一举一动了,而往往在这个时候你也会看见满屋的烟雾,闻到汗臭味、脚臭味、烟味和各种异味,为了抵抗这些气味,通常情况下你会拿出烟来抽。好在这种环境五六年前有所改善,新兴的镭射厅除了视觉上得到改善之外,还加了舒适的沙发、空调,以至于你有一种不想回学校的冲动。

对于有专门目的或者说低级趣味的大众观众来说,经常性地看发哥星爷无疑也会是一种折磨,而看到经常性被各个录像厅翻来覆去放映的片子时,你也会受不了。于是一时间口哨声、聊天声、吆喝着“换片子”的声音交错。此时你或许也会随波逐流般地呼喊几声,大家都知道,这会儿的吵闹会换来一些养眼的镜头……正在放映的影片会突然中断,整个黑屋子中闪耀着蓝紫色的光芒,而那一刻你总希望屏幕上“退出……播放……换碟……快进……”等字眼迅速闪过。刹那间整个屋子里安静了,环顾四周,各位道友情绪高涨,从蓝色的反光中你可以看见他们显露出难以掩饰的喜悦。

等到了前半夜(一般23点以后),老板通常会打开灯,检查是不是有些日场观众还没离开。一场喧闹后,就只剩下一些色迷道友了。有经验的朋友便会互相传告有好看的东西马上登场,而各个怀着焦急兴奋的心情却装出出淤泥而不染的样子眼巴巴地望着屏幕,搞得担惊受怕的新手一个个看起来像刘姥姥似的(我是新手时最怕被抓)。而其实那些夜场毛片也不过就是些无聊乏味甚至令人反胃的动作晃来晃去的,但那时的我就觉得这种夜生活分外浪漫和沧桑。

细心的人或许还留心过那时所谓录像厅人生百态:有皱眉沉思者、咧嘴傻笑者、昏昏欲睡者、面无表情者、沉浸意淫者、兴奋激昂者;有皮肤干皱的老者、细皮嫩肉的少年、络腮胡子的成人、眉清目秀的青年;有民工、上班族、学生、二流子。常常以艺术爱好者自居的我发现这里的芸芸众生生动得远胜禅院中那些罗汉塑像之类,假如当时达文西等画家寻找人像模特的话,我一定举荐此处。

当然,并不是每次都会一帆风顺地让你享受(或遭罪)个够,不管是那些有背景的场所还是表面甚为严肃的放映厅,都很难说会不会有突如其来的类似香港皇家警察临检的场面。为了预防这种情况,老板总是有门的关门,有窗的封窗,而且把音响调到屏着呼吸才可完全听清楚的境界。就这样笔者也曾在高三毕业之前被那些大盖帽逮个正着。记得那次是清晨五点多,连同我的两个同窗一共五十多号人全被带到了派出所,一路上警车开道,场面甚为壮观……

也就是这种生活使我知道李丽珍《蜜桃成熟时》、《爱的精灵》、《不扣纽的女孩》;使我知道舒淇《玉蒲团之玉女心经》、《欲女》、《色情男女》;使我知道叶玉卿《卿本佳人》、《我为卿狂》、《情不自禁》。也就是这种岁月让我感受到李翰祥、朱延平、查传谊、麦当雄、蔡澜本等名导的另一面;也就是这种经历使我明白满清系列、强奸系列等与毛片在美感、艺术性上的非凡对比……

我去录像厅完全是自愿的。除去老板或伙计像老鸨一样的拉客之外,更多是因为成长在20世纪70年代末的我对性事、江湖、武功的好奇。那时上初一,学校就我一人住校,于是总是爱在放学的时候溜达着看那些录像厅门口摆设的名字和带子。

早期录像厅简陋到只有几张长椅,一台不大的彩电,里面除了民工,很少有其他身份的人(尤其像我,那时我才是十二三岁的小孩)。放映的片子往往是什么《蛇形刁手》、《坏女孩》(现在才知道是梅姐的)、《上海滩十三太保》……当时给我最大震撼的是《投奔怒海》了。接着一些录像厅开始放映《铁血传奇》、《楚留香》等一些连续剧,或许这样才可以有固定的生意来源,不过某种程度上我认为它是录像厅专场的最早起源。

等我上了初二,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我一直没有看到那些所谓“黄片”。直到有一次,被半道放映的恐怖西片吓坏了(现在知道是《驱魔人》),想一想回去一个人更恐怖,于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续票看午夜场,而当天夜里看了汤氏兄弟和一个磨刀霍霍的女子演的片子。当镇宗兄与那女子缠绵时,录像厅中所有杂音片刻间消失了,伴随着旁边道友略微亢奋的喘息,我竟然以为自己在看“黄片”。而那天夜里我对一部古装的《红楼梦》更是迷恋(后来知道是哥哥张国荣主演的《红楼春上春》)。那一年,我慢慢知道了一百多个名字:从刘德华、周润发、成龙、周星驰、徐冠杰、方中信,到高飞、大岛由加里、胡惠中,还有王羽、秦汉、向华强……那时几乎在所有的录像厅,港片都是主要的放映潮流。

好景不长,伴随着录像厅生涯,我的成绩逐日下降,后来终于发展到模仿录像中的情节开始有暴力倾向,导致我初二就被勒令退学。看着父亲将我送到市初中失望的眼神,我心碎了,但看到一路令人眼花缭乱的录像厅,又放下了心。在重新上学的日子中,不思悔改的我依然频频光顾这个曾使很多年轻人或少年人迷茫的地方。

高中时期很多人对我当时的电影知识佩服得五体投地,而我们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也开始了整整三年不断地探究港片的历程,囊括黑道电影、情圣系列、赌片系列、独立电影……当然我从来没有放弃过男人钟爱的三级片和边缘电影。

当时的录像厅已经远远不是以前那么简陋了,大多都换了镭射大屏幕。“长登”之类的标志着毛片集聚之所,更多的录像厅则提供舒适的沙发和空调,使得以前烟雾缭绕的录像厅比学校宿舍舒服多了。一些我们认为高档的录像厅更是分类清楚。记得我曾一度最爱光临的是一家四层楼的叫“高射炮”的录像厅,它总是在一楼放映刘德华专场,二楼则是发哥或星爷专场,三楼便是成龙或李连杰专场了,四楼一般还要收费,放映西片或者自选的片子。那时是刘德华最大的年代,大街小巷飘扬着他的歌,大大小小的录像厅黑板上都有斗大的字写着“刘德华专场”,他真是红。

高中时,我已经远远不是只看港片和记明星的影迷了,震撼的西片特效和精彩的好莱坞电影我也是烂熟于胸。看香港电影则开始注意导演、编剧、监制甚至出品、配乐、摄影等。我的录像厅生涯到了鼎盛时期。那时我常常为了某一没看过的电影而走遍全市区大小录像厅,甚至为了某一疑问翻来覆去地找答案。记忆中曾在一个月连看《阿飞正传》四次,就是为了搞清楚这么多王牌明星为什么去演这么慢情节却令人感动的电影。

录像厅生活使得那时的我拥有一般学生无法感受的另一种“生活阅历”,对于摄影角度的观察成就了后来影楼摄影师的兼职,对于电影音乐的探索使我知道《笑傲江湖》、《大话西游》的插曲出自中国的民间古典音乐,背诵台词使我文辞大有进展……云云耳耳受益匪浅,或许后来考上大学也和这些有关。

上大学之后,我就很少再光临录像厅了,一来远在湖南,录像厅质量上大打折扣,录像带也变成了碟片,而惨遭盗版的电影更是不堪入目;二来自己也买了电脑,几乎天天都在看碟。而我仍要感谢在录像厅的日子,感谢刘德华、梁朝伟,教会我如何浪漫;感谢黄秋生、吴镇宇,让我明白变态和神经的魅力;感谢星爷、家辉,赋予生活无穷无尽的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