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张学良向宋美龄和宋子文表示明天上午送******回南京时,负责守卫高桂滋公馆******住处的卫队二营的霍守军连长,正在东城门楼上向值勤的马大良班长发牢骚道:“宋家这些狗娘养的一来,成天价围着张副司令的屁股转,嘀嘀咕咕的,连句中国话也不说,光放洋屁!老蒋是咱们提着脑袋换来的,听说有人要做人情想放走他,那,那,那咱们不白玩命了吗?那,那不行,咱们先毁了这个老卖国贼再说!马,马班长,你们班先去接班守卫,看准哪些人在老蒋的屋子里。只要副司令不在就好办。”
霍守军连长向马大良班长吩咐那番话时,小关东在门口听见了。他马上就向白山做了汇报。白山感到问题严重,怕出意外,立刻打发小关东回本班稳住卫士们的思想情绪,自己去做霍守军的思想工作。他心里想:“霍守军那脾气,硬拦不行,只能拐弯抹角地解开他脑袋里的疙瘩。”接着又想:“他夸耀他的枪法时,总说不论有多少敌人冲上来,只能瞄准一个目标,瞄准一个主要的敌人开枪,贪多反倒一个也命中不了。”白山想到这里,于是向霍守军说:“霍连长,听说杨主任的卫队营里有个神枪手向你叫阵啦,说他能够一枪打中两个活动目标,你敢应战吗?”
霍守军立刻冒了火,满嘴喷着酒气说:“那还不敢?叫他定日子,明天到靶场比赛比赛吧!我就不信两个活动目标能够一枪都命中。即便都命中了,也是碰的,或者两个活动目标在一个方向。要是在不同的方位,只能一个一个地瞄准,打倒了一个再打第二个!”
白山故意纳闷地问道:“为啥呢?”
霍守军于是掏出他在华清池缴获的二十响连发驳壳枪比划着,大讲特讲他在《射击教范》里学来的理论和他从实弹射击中总结出来的经验。讲得眉飞色舞,头头是道。
等他讲得告一段落,白山问:“在政治上打击敌人,是不是也应该首先瞄准最主要的敌人,打倒一个,再打第二个,不应当贪多呢?”
霍守军把薄嘴唇一抿,自谦地笑笑说:“政治?我不懂。你是干这个的,还问我!”
白山认真地说:“我看跟你打枪的道理差不多。”
霍守军兴奋地说:“咋地,政治也只能瞄准一个敌人开枪,打倒一个再打第二个?道理也是一个样吗?”
白山鼓励他说:“一个样。霍连长,你说你不懂政治,这不是很懂政治吗?”
霍守军受到鼓励,酒劲又一冲,个人英雄主义的劲头一来,又大吹特吹起来。
白山等他吹够了,才问:“你看今天,何应钦和******,谁是第一个目标?”
霍守军毫不犹豫、非常自信地回答说:“当然是何应钦那个亲日派头子啦!咱们在西安一扣******,他就在南京趁火打劫,借口救******发动新的大规模内战,坏透啦,……”
霍守军手舞足蹈地说道这里,忽然一愣神,自言自语地说:“对啊,今天何应钦是咱们的主要敌人,应当首先向他瞄准开枪,哪能……哪能……”
他看白山。白山装作不知道刚才他跟马大良悄悄说的话。
霍守军转身就往外走,白山追着问:“干啥去,霍连长!”
霍守军脸上现出内疚的表情,支支吾吾地说:“我,我,找老马还有点儿事!”
白山知道霍守军的脾气没有准,担心他到了高桂滋的公馆,再一冒火闹事。因此大声说:“我还有事要去高公馆,你有话我替你捎去吧。”
霍守军冷静地考虑一下,说:“那也好,你就告诉马班长说:我说的那件事,等一等再听我的话。”
白山又若无其事地答应一声:“好!”就去玄风桥高桂滋公馆了。他见到马大良传达了霍守军的话,不由自主地往******住的灯光辉煌的楼房望一望,问马大良:“咋样?”
马大良老老实实地回答说:“副司令还没有走呢。”
白山放了心,直等到小关东班接了班,才放心地回到自己的住处睡觉。
午夜十二时,张学良才从******住处回到公馆。应德田和孙铭久还到楼梯口等候。张学良诧异地问:“还有事吗?”
应德田和孙铭久恭恭敬敬答应:“是!”跟着张学良进入办公室。应德田代表二人发言,表示赞成和平解决西安事变的方针,但是,如果放蒋回南京,必须首先解决设计委员会所提出的三项保证。
张学良烦躁不安地说道:“你们都知道何应钦在南京已经取而代之,夺了委员长的大权。蒋铭三拿着委员长的亲笔手谕回南京,叫何应钦停止进攻、停止轰炸,他就是不听,还说些不三不四的话。咱们今天再叫他下命令,叫中央军退出潼关,何应钦还会听吗?黄埔派将领们还听委员长的话,能停止进攻三天,多了就不行了,撤出潼关更办不到了。咱们硬叫他做他所做不到的事,再借这个为理由不放他,还谈啥和平解决、放蒋回南京、制止何应钦发动大规模内战呢?”
应德田见张学良肝火很旺,心里想少说为妙,可是仍然抑制不住地说道:“谈判会上,副司令提啥,宋子文部长就答应啥,委员长究竟是啥态度呢?我闹不清。”
孙铭久却不管不顾地说:“光凭嘴一说,事后毫无凭据,这可不行。无论如何也要委员长在协议上签字,或者写个亲笔手谕式的文件。”
张学良勃然大怒,甩着袖子说:“签了字就绝对保险吗?不是他甘心情愿的,他回到南京不是照样可以不承认吗?
再一说,我当面跟他说了不知道多少次,他始终坚持‘以人格作保证,言必信,行必果’,不肯签署任何文字上的东西,你有啥办法?因为这个就不放他回南京吗?这不正合了何应钦的心思。连外国都有报纸说咱们兵谏是日本制造的阴谋,骂我利用抗日的名义挑动中国内战。如果新的大规模内战真正打起来,日本趁这机会跟何应钦更进一步勾结起来,把中国弄亡了,这责任我负得起吗?”
应德田嘟嘟嚷嚷地说:“副司令一心为国的精神,我们是拥护的。可是,我总觉得他不来个亲笔签署,事后总是有风险的。他要是亲笔签个文字上的证据,作为政治文件发表,他回到南京即便想不承认,也比较困难。他如果背信弃义、硬要撕毁不承认,也会使中外人士耻笑,并且一定要受到全国民众的谴责。啥签署的东西也没有就叫他回南京,我们实在不放心,请副司令反复考虑考虑。”
孙铭久就不安地插嘴问:“杨主任啥意见呢?跟****代表团的代表们商量过了吗?”
张学良冷静了下来,心平气和地说:“代表们一来到就跟我们研究好了:和平解决西安事变,‘有相当保证时’送蒋回南京。”
应德田又忍不住冲口而出地问:“眼下就‘有相当保证’了吗?”
张学良毅然决然地回答说:“已经有了,委员长亲自向我们称赞三方面跟宋子文谈判达成的协议很好,这就是保证,而且时机刻不容缓!再迟一步,叫何应钦在南京完全控制住了中央军,委员长回去也无济于事,那就糟啦!这个责任咱们负不起。要送就马上送,否则夜长梦多,就要出别的乱子!”
应德田和孙铭久不约而同地吃惊地问:“啊,咋地,还要马上就送?”
张学良果断地说:“我并且要亲自送他回南京!”
应德田和孙铭久简直像晴天听见一声霹雳,大吃一惊,同时问:“咋地,副司令还要亲自送?”
张学良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应德田用颤抖的声音问:“要是把副司令扣起来了咋办?”
张学良胸襟坦荡地说:“照你们这样说,我一送,他就扣我,我怕他扣押就不送他。但是,你们要知道,他回到南京就要重新掌握全国的军政大权,成为全国的领袖。开会、办事,我能老是不去见他吗?他要是邀我去南京,我能不去吗?那时去了,他不是一样能够扣我吗?怕扣是不行的,不怕扣反倒可以免掉扣。你们大公无私,为了反对内战,为了抗日救国,举行兵谏扣留了他。他接受了我们的抗日救国要求,我们亲自送他回南京,光明磊落,肝胆义气,毫:无个人打算。我为抗日救国扣了他,又为抗日救国送了他;他也是为抗日救国对我宽大为怀,叫我重回西安主持军事,这种一送一回,岂不是要成为千古美谈,更提高了他的领袖人格!对于南京亲日派,岂不也是一种精神示威!同时也会使他对于在这里答应的诺言,也不好再反悔。做人情要做到底,跟他合作抗日也要做得彻底。
再一说,我不是光杆一人。我一个人能发动‘双十二’事变吗?有咱们东北军的力量,有十七路军和红军的力量在,三位一体,大家团结得好好的,他扣留我,不叫我回西安,你们答应吗?人家不看我个人,看我背后有多大的力量支持。我走后,大家好好团结。
我想我几天之内就能回来,没有问题。”
应德田不大相信,吞吞吐吐地说:“如果能那样,再好不过了。”
孙铭久估计自己再说啥也不中用了,重新提醒说:“杨主任同意了吗?”
张学良犹疑一下,才回答:“他有些不同的意见。但是他一向是顾全大局的,没问题。”
应德田、孙铭久只觉得脑袋嗡嗡地转,不知道再说什么。张学良命令他们说:“你们走吧。可是,这件事,要保守秘密,不许随便乱说出去!”
十二月二十五日,******和宋美龄、宋子文等一大早就起来穿好回南京的盛装、整理日用东西、提前吃早点,只等张学良一来到,就立刻去飞机场上飞机回南京。
可是,一等张学良不来,二等也不来。戴笠忽然匆匆进门来,向******递上一封写着“蒋委员长亲启”的信。宋美龄连忙冲上来问道:“谁还来信,汉卿吗?”
戴笠看着信皮摇摇头。******不敢接,宋美龄忙接过来拆开,先看下款。写的是东北军和十七路军的师、团级军官的签名。信上谴责蒋、宋等对于和平解决西安事变没有诚意,玩弄权术,不在商定的条件上签字就是不打算执行,并且声明如不签字和首先履行先决条件,决不能允许******回南京。
宋美龄看后递给******看。******看了这封信,吓得口中光是“喳,喳”,不知所云。宋美龄叫宋子文拿着这封信找张学良赶快想办法。宋子文颤抖着浑身的肥肉跑到张学良公馆西楼,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见到张学良,举着那封信,嘴里连声说:“你……你……你看……这……这是怎么回事……”
张学良见宋子文那个样子,不知道是什么事,也感到吃惊,接过信来看了一遍,不禁气得脸色发青,安慰宋子文说:“你先回去,我马上想办法,无论如何我今天也要送你们回南京去!”
宋子文又颤抖着浑身的肥肉告辞回******的住处。
张学良送宋子文下楼走后,立刻把孙铭久叫到办公室里,怒气冲天地说:“你要听我的话。你要不听我的话,你就把枪掏出来先把我打死好啦!你们不要再闹啦!”
说完,走出办公室。走出之后又立刻返身回来,照前边的话又重新向孙铭久说了一遍。
孙铭久莫名其妙,不知道张学良为什么发那么大脾气,涨红着脸,呆若木鸡地立在那里,半天才说出下面的话:“报告,我当然要绝对服从副司令的命令!”
张学良的气头稍稍减少些,沉默一下,接着说:“你还要马上告诉应德田,不要再阻止我的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