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从没想过,他这次留下带着郁金香香气的淡蓝纸笺闯到别人的家里来,除了奇珍异宝,还会额外偷走一个人,一个女人。
小姑娘虽漂亮,却不算绝色。样貌美得惊人的女子他已见过太多,只是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我见犹怜的女孩子,却委实有些难缠。
只因她哭得太伤心了些。
楚留香看着她,有些惊奇。
惊奇女孩子的眼泪怎么这么多,就像断了线的珍珠,不要钱似的簌簌落下来。
“公...公子,你带我走吧!”她楚楚可怜道,“你一定可以救我的。”
“救你?”楚留香摸了摸鼻子,眼睛开始移动。
从她的脸看到她的脚,又从她的脚看到她的脸。
这正是标准的色鬼的看法。
楚留香走过去,轻轻托起她的下巴。刚碰到她的身体,楚留香就已经偷偷探向了对方的脉搏——她竟然一点武功也没有!
楚留香柔声道:“像你这么标致的姑娘,怎么会被关到这种地方来?”
他从不说让女孩子受不了的话,哪怕眼前的少女心机深沉。
刚进这屋子时,他就已经发现了桌角碎落的茶杯,和女子捏在手里将绳索割断一半又偷偷藏起的瓷片。
明明自己就能逃,却偏要他救。很有趣,很神秘,又有几分不知心性的女孩子。
这对楚留香来说无疑是种新奇的体验。
有时,新奇就是刺激。
“我是穷苦人家的女儿,被人牙子欺骗,辗转贩卖给月承影做小妾的。”女孩被楚留香的目光打量得很不自在,微微有些蹙眉。却还是表面不动声色,神情更加可怜道:“公子救救我吧!”
楚留香的目光却越过了眼前的美人,缓缓落到墙角。
墙角悬挂的工笔仕女图后有一道暗门,里面的紫檀雕花木匣正静静躺在那里,匣子里赫然又有张淡蓝的纸笺。
此刻,楚留香的手上是一尊小小的白瓷观音。
观音像做工细腻,浑然天成,他正在轻轻地摩挲赏玩。
楚留香失笑道:“我是个小偷。你却要盗贼来救你?”
少女道:“我知道你是楚留香,你一定可以救我。”
“哦?”楚留香来了几分兴趣。
少女道:“传闻中楚留香虽然鼻子不好,却最喜欢香气。他每做一件很得意的事后,就会留下一阵淡淡的、带着郁金芬芳的香气。你刚刚留到暗门里的信笺上,就有郁金香的气味。”
“呵。”楚留香失笑,“我虽然鼻子有毛病,你的嗅觉倒是灵光。有趣,有趣。”
少女有些急切:“香帅带我走吧!”
楚留香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我为什么要带你走?”
少女道:“‘盗帅夜留香,威名震八方。’一个人的名声如果太显赫,就要比别人多背负一点东西。人人都说楚香帅是盗贼中的大元帅,流氓中的佳公子。连偷窃都要盗亦有道的人,又怎么会弃我一个弱女子于不顾?因为你是楚留香,所以你一定会带我走。”
“哈哈哈。”楚留香轻轻捋了捋头发,畅快地笑了。因为他发现,眼前的女孩子不仅有趣,更是聪明。
明明被捆缚双手的人是她,自己却切切实实被少女的三言两语给绑架了。
因为楚留香一定是优雅温柔且善良多情的人,也一定会救一个被强掳来的弱女子。若想不救,除非他不是楚留香,除非他不是他自己。
楚留香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女子道:“你可以叫我媛容。”
楚留香道:“元蓉?芙蓉花?”
女子摇头:“容,盛也。”
楚留香微笑着点点头,早已为她解开绳索,环住她的腰。
媛容就好像腾云驾雾一样,一重重屋脊,一棵棵树木,迎面向她飞来,又自她脚底飞过去。
她第一次领略到这种新奇的刺激,伴着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她嗅到了一阵淡淡的郁金花香。
好闻,舒适又安心。
楚留香瞟着少女圆润的耳垂,嘴角渐渐露出了一丝满意的微笑。
温香软玉在怀,他有些太得意了。
得意,往往是最危险的时候。
在北面的墙壁上隐隐投下一个飘忽的剑影,剑影只存片刻,在空气中划出一条优雅的弧线。
有影无形的长剑——承影剑。
“蛟分承影,雁落忘归”,承影是上古十大名剑之一。
江湖中人人都知道,这柄与含光、宵练齐名,并称商天子三剑的承影剑,如今被握在了藏剑山庄少主人月承影的手里。
这是藏剑世家的传承,他的先祖得到了春秋时卫国藏剑名家孔周的收藏。
长剑闪电般刺向楚留香的背心。
这一剑之快,纵然是迎面刺来的,世上只怕也很少有人能闪避得开,何况是从背后暗袭。
楚留香只觉背心一寒,剑风刺耳,再想闪避,已来不及。
剑尖刺入了他的背脊。
一阵尖锐的痛苦,直透入楚留香的心底。他立刻飞掠而起,凌空一个翻身,赶紧逃之夭夭。
白色的衣袂于晚风中飞扬出浪漫的弧度,世上无人能及的轻功,纵使是葬玉公子也不愿意浪费体力去追。
剑尖上却已有鲜血在滴落。
小厮急趋上前禀报:“公子,观音像被偷了。”
被奉上的淡蓝色纸笺发出缥缈而浪漫的香气,挺秀的字迹写着:
公子葬玉失美,盗帅踏月留香。
一张森冷的脸孔、英俊而冷酷,嘴角却挂着一抹残忍的笑意:“他拐走了夏侯媛容,便不需要计较观音像了。那尊佛,可不是一般人消受得起的。”
月承影身材瘦长,猩红色的锦衣在寒风中卷起一角,如同秋日的落叶。
公子葬玉失美,他的绰号便是葬玉公子。
他助纣为虐,滥杀无辜,还有一个十分风流的小毛病。
如果死在他剑下的人是女子,他便会命人将其好好埋葬;可若死的是男人,则不会为其收尸,丝毫不理会他剑下的亡魂会不会被野狗叼走吃掉。
葬玉,美人如玉,葬玉即是葬人,葬女人。
楚留香拼尽全力带媛容逃出生天。终于在见到那艘精巧的三桅船时体力耗尽,身子径自直跌了下来。
他虽看不到背上的伤势,却也知道这一剑刺得很深,说不定已经刺到骨头,流的血自然也不少。
三个美丽的少女听见声响急忙跑上甲板,连连呼唤楚留香的名字。却没有一个人理睬在海风中被吹的瑟瑟发抖的女孩子。
媛容低头看了看这三个美丽的女子。
宽大而舒服的衣裳,松松挽起的秀发,晶莹、修长的玉腿,纤秀而完美无疵的双足——她们真的很美。
楚留香将观音像放到苏蓉蓉的手心紧紧握住,眼睛却在看向媛容:“留下她。”
随后一阵恍惚,身子说不出的虚弱,终是昏了过去。
无论如何,他也是血肉之躯,被人在背后刺上一剑总不是玩的。
宋甜儿最先沉不住气,冲了上来,嗔道:“你系乜人?佢点会咁?”
她一着急,就蹦出家乡话来,嘟嘟哝哝,软语娇柔。
可媛容却道:“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宋甜儿漆黑的头发梳了两根长长的辫子,长长的辫子随着玲珑的娇躯不住荡来荡去,淡褐色的瓜子脸,配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显得又妩媚,又俏皮。
她直接啐道:“你是什么人?他又怎么会这样?”这一口说的却是纯粹的官话。
“甜儿,别这样待客。”苏蓉蓉安置好楚留香后,重新自船舱回到甲板悠悠道。
“蓉姐,你还当她是客?”李红袖跺脚道,“风这么大,你何必上来?小心病倒在床上爬不起来,又害得我们这位多情的公子拿我们出气。”
苏蓉蓉柔声道:“香帅要留下来的人,自然是客。姑娘请随我来。”
媛容轻轻向她万福行礼,才突然发觉这一晚上的折腾,已经让她的手臂和腿脚都有些发麻了。
船已下锚,就这样停泊在水上。海风冰冷而潮湿,从船舷穿过,吹起阵阵波涛,也牵动了每一个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