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剑山庄,一个连漂泊无依的浪子也会流连忘返的地方。
你还未走进大门,就会嗅到天下最醇的酒香、最甜的脂粉香、最清的茶香和最暖的花木香;就会听到天下最悠扬的琴音、最动人的吟唱、最可爱的鸟啼和最清脆的碰杯声。
这里是温柔乡,有江南最美的歌伎;这里是英雄冢,有绍兴最烈的黄酒;这里更是江湖客的天堂,有千里的名驹,绝世的好剑。
拥有这些,足以引得天下武林中人趋之若鹜,可这里却偏偏门庭冷落。
两扇黑漆大门此刻正紧闭着,门口连一辆马车也瞧不见。
院子里一个老头子佝偻腰背,刷刷扫着落叶。一阵阵秋风卷起落叶,带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凄凉之意。
本该拥有最多豪爽笑声、最多风雅食客的地方,怎么会这样萧索呢?
因为这里的主人和楚留香一样,是天下间最最会享受生活的人。可他和楚留香又不同,是天下间最最不好客的人。
藏剑山庄的少主人月承影,自前年老庄主过世后,便成为了这里真真正正的主人。只是江湖中人还是习惯称他做少主人或葬玉公子,家里的奴仆也还是更习惯叫他公子。
他的美人美酒、名剑骏马都只属于他一个,别人想要染指分毫,除非杀了他。若是杀不了他,便要将自己的命留在他的剑下。
此刻,月承影正坐在花园里。眼前是上好的酒菜。可端着金樽的手,却分毫未动。
他的目光紧紧盯着花园中两个劳作的童子。
两个书童面目清秀,年纪不大,胆量却不小。最起码,他们不怕死人。
其中一个穿青衫的童子正扛着一个死人,而另一个穿白衫的就在花园的土地上卖力地锄坑。
这是一具女人的尸体,她的年纪看来绝不超过二十岁。
很美的女人,凤目微合,死得平静而安详,心口窝一点淡淡血迹透过杏色纱衣悄悄漫了出来。
就像是在睡梦中,被人一剑刺穿了心脏,丝毫痛苦感受不到,人就已绝了气。
花园落英缤纷,香气四溢。童子将少女轻轻放到了挖好的坑中,覆盖上一抔黄土。
看到女尸被埋葬,月承影缓缓饮尽了杯中酒。
葬玉公子忽然开口道:“在屋顶上的朋友,你现在可以下来了。”
立刻就有沉重的脚步声响起,很快出现了一张充满杀气的脸。
葬玉公子的面色一片肃杀,放下酒杯,抬眸:“翁孙老人是你什么人?”
“师父!”
月承影笑了,笑容就仿佛他红色的锦衣,刺眼又夺目:“本公子还从未听说过,翁孙老人有你这样一个徒弟。”
男子忽然面露痛苦之色:“我早已被逐出师门。”
“哦?你就是昔年那个单刀赴会,一人杀了狼谷三大匪首的欧星?”
葬玉公子笑容更深:“本公子听说翁孙老人原本最看重这个弟子,可后来却不知何故将他赶了出去。让我猜猜:你爱上了赵翁孙的女儿,强占了她,所以被赶走?”
欧星的声音忽然变得极度悲愤:“不!我是被人陷害的!”
月承影道:“本公子对你们师兄妹间的风流事并不感兴趣,你追踪我三天不就是为了给师妹报仇,怎么还不动手?”
欧星摇头。
他不愿瞒骗自己,也不愿瞒骗对方:“我若有把握,早在百里之外就已动手。”
葬玉公子冷笑。
欧星忽然抬起头,正视着对方:“我虽杀不了你,却可以死在你的手上。能和小师妹死在一起,在下此生无憾!”
月承影冷冷道:“除了先父之外,本公子可不会埋葬任何一个男人!”
欧星的剑已经出鞘:“你若死在我的剑下,我一定会亲手把你埋掉。”
他话音未落,便已出手。
一瞬间,剑招变了几变,攻势急速凶狠。
欧星真不愧是赵翁孙最得意的衣钵弟子。
葬玉公子只是莞尔一笑:“不错,最少已有翁孙老人七成火候。”
他的脚未动,只是侧身闪躲就已避开了全部致命的攻击。
欧星吃惊,刚想收回长剑,却被月承影以闪电般的手法疾速点住了前胸的膻中穴。
欧星脸色如土,突然全身力量尽失,嘴角和鼻孔同时有鲜血涌出。
他到死都没有看到葬玉公子的承影剑。
他还不配月承影拔剑。
这天下间,能看见承影剑的人没几个,能在葬玉公子拔剑后逃生的人除了楚留香还没有第二个。
童子将欧星的尸体拖了下去。嗅到血腥味的狼狗正在急切地嘶吼,迫切地想冲出铁笼。
鲜血,尸块,吼叫,一副铁石人也会心碎的悲惨景象。
葬玉公子却好像没有半点感情,他的面色平静如常。
忽然,他的表情有了几分动容。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缓缓走入他的花园。
藏剑山庄的任何地方对庄外人而言都是禁地,尤其是月承影的花园。
可月承影却渴望这个小姑娘的到来,只是她常常拒绝他。
此刻,她来了。
少女神情并不快活:“好重的血腥味,又是谁死在了这里?”
“赵翁孙的女儿,和来为她寻仇的欧星。”
月承影见到她,就像春风吹过心湖荡起阵阵涟漪,他的声音轻柔至极。
如同欧星愿意为了师妹向自己发起挑战一样,月承影也愿意为了眼前的女孩子做同样的事。
少女的皮肤雪白粉嫩,穿着件鹅黄色的衫子,恍若神妃仙子。
她本就是仙子。
顾老太君的小孙女,表字不离,绰号“小仙子”。
“你竟然让翁孙老人绝后?”小仙子的胸口微微起伏,只紧紧抿着嘴,柔润的颊边带出一道锋利的线条,显然她正藏着怒气,“媛容姐姐在哪里?”
月承影的眼睛瞬间冷了下去,语气甚是不悦:“你来找我只是为了夏侯徽?”
小仙子不离冷笑:“我们早就已经没有任何瓜葛。”
“呵。”月承影道,“你的身子是我的,心也是我的,你敢说我们没有瓜葛?”
不离冷冷道:“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从你为司马家卖命的那一天起,我和你就已彻底结束。”
“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媛容姐姐到底在哪?”
“你莫要忘了,夏侯徽是司马家未过门的媳妇!”
“那是先帝定下的婚姻,并非媛容姐姐本愿!”
月承影的胸膛剧烈起伏,他的脸色很不好看。
不离转过身不再理睬他:“我早该知道,对你这种人没必要抱任何幻想。”
月承影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感伤。可他却未曾注意到,小仙子转身之后,早已是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