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柳树是金色的,与苍松翠柏刚劲挺拔的风格迥然不同,树上的叶子由深绿变成了黄绿,再是浅绿,最后成为深黄。
阳光倾洒,十里柳堤在秋风中翩跹,叶片簌簌落了一地金黄,无限诗情画意。
柳堤上游人络绎不断,他们大多结伴而来。这些人的目光却都在偷偷瞟向一个落单的女孩子。一个好好看的女孩子。
轻寒似水,罗袜生尘。
她穿着一袭白衣,独自徘徊在黄色的柳叶之间。少女冰肌玉骨,肤清盛雪,宛如玉雕。
女人看她的目光有钦慕、也有嫉妒;男人看她,则是欣赏有之、贪婪有之。
白衣黄柳,分外瞩目。
可真正让发现她的人都忍不住多看几眼,走过了亦不由自主回头再三偷望的,却不是她窈窕的身材、美妙的举止和分外艳丽的样貌。——而是她没有穿鞋!
那双完美无瑕的玉足,就那样暴露在众人眼前。纤柔,莹润,每一个趾头都是圆润小巧,甚至纤尘不染的。
她的脚踩在金色的落叶上,沙沙作响。
雪肤花貌的少女,洁白的衣裙,清脆悦耳的铃声,似是合奏出一曲天上的乐章。
风吹柳舞。
少女拗下了一支柳条,目光忽然凄迷。
她哀怨地遥望不远处的酒楼,那双眼睛饱含的情感已足够让铁石人心碎。
酒楼上,夏侯玄缓缓饮下了杯中酒,轻叹:“这丫头,真是个妖精!才十六岁,就出落得如此,以后怎么得了。”
楚留香坐在他的对面,打趣道:“你说她是在看我,还是看你?”
夏侯玄道:“你可千万不要打她的主意,否则就是自讨苦吃。”
楚留香道:“暖暖,金暖暖?她是金太夫人的孙女?”
夏侯玄望着柳堤上的美人:“是女儿。金太夫人三十八岁高龄所生最小的女儿。”
楚留香笑了:“年纪不大,辈分倒是很高。”
夏侯玄望向柳堤旁的白衣少女,目光带着种说不出的怜惜:“是啊,按理说我们该叫她姑姑。暖暖却觉得这样叫,她会老的很快,就只许我们叫名字。”
柳堤边的白衣少女忽然足尖一点,凌空飞掠上去,闪身坐到了树枝上。
楚留香几乎从未看过轻功比她更高的女人——连男人都很少。
现在她坐在高处,将柳叶从柳条上摘下来,忽而衔在嘴里,忽而戴在耳朵上,忽而又扔到树下或河里,看起来忙极了。
楚留香望着那双摇来荡去的脚发怔。
她的脚和她的手一样漂亮,又白又软。红色的丝线,金色的铃铛,都掩盖不住那双纤足美丽的光芒。
夏侯玄忽然正色道:“她是我见过最坚强的女孩子。你绝不可以因为她打赤脚,就看轻她,认为她很放荡。”
楚留香摸摸鼻子:“在下绝无此意。”
他有些不好意思,因为楚留香第一眼看到暖暖时,就对她白嫩的小脚丫打了坏主意。
夏侯玄叹了口气,眉目间染了些许愁绪:“暖暖天生体弱,三阴厥逆,一派寒象。你当她赤足是为了卖弄风情或者展示脚踝上的金铃铛吗?不!她是为了保命!你若生来是这样的天绝之脉,也绝不会穿鞋子的。”
“先天不足,原本是华佗在世也难救的。万幸,暖暖命不该绝,生在了金家。元化先生每隔三月为她悬针度命,点血截脉一次。只是这疯癫神医的法子总是很奇特、很怪异。若想保命,就不能穿鞋子,需得将手心脚心都置身自然,说什么吸取天地灵气。可偏偏邪门得很,暖暖若穿鞋子,病情复发的频率就会很快;若不穿,则可保三月无虞。”
“暖暖那丫头也是个鬼灵精,天天不穿鞋出去疯跑,非礼勿动忘了个干干净净。不过也好,贞洁礼法之类的鬼东西,怎么比得上她的生命重要?”
楚留香的心沉落了下去,看着柳堤边赤足的美丽少女,他忽然感到很难过。
暖暖,一个名字这样温暖阳光的女孩子,竟会天生遭遇那样孤寒的绝症。
楚留香不想再继续如此沉重的话题,他现在对暖暖绝不再有半分轻薄无礼的心思:“她似乎很在乎那枚铃铛。我偷走时,她气到想用毒针取我的命。”
夏侯玄道:“铃铛是媛容送的,徽儿自己可能都记不清是哪天送的。姑娘家的小玩意,我也不知道她为何那样看重。”
楚留香又问:“暖暖为什么这样听你的话?就算金家和夏侯家是世交,你应该也使唤不了她的。”
“哈哈哈”夏侯玄朗声而笑,“我们之间辈分说起来倒真不好算。因为她虽然是我世交家的小姑姑,但在下却很快就会娶她的师姐做老婆!”
“金家为了求元化先生救刚出生不久的小姐,三日夜中连换五匹健马,才请到了元化先生。只是这位号称‘赛华佗’的神医脾气实在古怪,竟然要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给他做小徒弟,才肯施针相救。金家别无他法,只好答应暖暖及笄后,一年中半年在家里父母膝前尽孝,另外半年到师父跟前习医报恩。”
楚留香失笑:“看来,我还要先恭喜夏侯兄才是。”
“这下,一切都解释的通了。夏侯媛容是因为金暖暖才能拿到麻沸散。暖暖受你所托来请我,却因为误会我轻薄了她的朋友而想杀了我。她是金家的女儿又是赛华佗的弟子,才会以珍珠做暗器,浑身藏着数不尽的毒物。”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夏侯徽在元化先生那里。”
夏侯玄道:“一点也不错。很快我就会安排你们离开。”
楚留香道:“你为什么对我这么放心?”
夏侯玄笑了:“我不是对你放心,而是对暖暖放心。如果有任何人敢伤害媛容的话,暖暖会第一个毒死他。”
楚留香苦笑,搓了搓手臂:“这世上有三种人是千万不能得罪的,和尚、小孩和女人!”
夏侯玄轻笑,愉快地与楚留香碰杯。
楚留香看到柳条在暖暖的纤纤素手中轻轻摇曳,金黄的叶子,随风洒落在潺潺的流水中,飘零而去。
多么美丽,多美寂寞,多么凄凉。暖暖是一个孤独的人,楚留香非常能够体会她的这种感觉。
他情不自禁,曼声低吟道:“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