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红衣似火的男人,神情淡漠地坐在一张柔软的椅子上,他手里捧着一只剔透的水晶杯。
杯中有酒,酒在杯中荡来荡去。紫色的葡萄酒液摇晃上杯口,转瞬又落下,如同海浪潮起潮落。
他正对着门,面前的桌子上,摆着一大堆栗子。一个很乖巧的青衫童子正在为他剥着栗子。
他接过栗子,高高抛起,然后栗子落到了嘴里,接的又稳又准。
“你从不落空吗?”
脚步声距离门口还很远时,月承影就已注意到,但他却并没有理会。
男子走进了屋子。高冠,长佩,胡形修剪地非常漂亮。他个子很高,整个人既威严又温和,不怒自威。
温和,威严。本该两种截然相反的气质,奇妙地结合在了一个人身上却出离的合适,只因他的神情是那样自信,举止是那样优雅。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是脆弱且不堪一击的。
张牙舞爪的人,往往很脆弱。因为真正强大的人都是自信的,自信才会坚定,坚定才能温和。无需暴力,无需多言,无需杀戮,已足够令人胆寒。
司马师就是这样的人。
他站在那里,嘴角挂着温和的微笑。只是轻声调侃,就已经让月承影的心不由自主加速跳动了起来——温和,才是最高级的威严。
月承影站了起来,虽然他不必卑躬屈膝,但他对强大的人足够尊重:“我是人,不是神。本公子也会有落空的一天。”
司马师坐到了这张桌子的主位上,道:“楚留香?”
月承影点点头:“本公子杀不了他。他是唯一一个可以在承影剑下逃生的人。”
司马师轻笑:“没关系,我现在还要留着他的命。你杀了他,反而可惜。”
月承影的眼睛忽然光亮了起来:“太尉何时举事?”
“还不急。”司马师坐正,伸手拿起了一颗栗子。
月承影的笑容停顿了下来,冷冷道:“放下。”
司马师微笑着放下,手下人如此无礼冒犯,他竟然还能笑得出来。
他看向月承影的眼睛里,有刀锋般的光芒在闪动:“情种。”
月承影爱吃栗子,只是因为小仙子爱吃。
月承影冷冷道:“你可以杀了我,却不能吃我的栗子。”
司马师的瞳子里流露出欣赏之色:“虽有所求,却从不礼下于人。这正是我最喜欢你的地方。有野心的人才能成事,有傲气的人才会崇拜强者,为我所用。”
“你是个有情的杀手,有情往往是杀手最可怕的敌人。因为情感会成为杀手的软肋,会让你惜命。但我很高兴,你有情却无义,你对小仙子的爱不及你的野心和傲气。所以,你是个几乎没有弱点的杀手,一把最锋利的刀。”
月承影缓缓坐下,他很感动。江湖中人都说葬玉公子葬玉杀人,只当他是个冷血无情的杀手,为了权势和钱财可以做任何杀人越货的勾当。但他虽然没有道德,却有野心。
他渴望成为洛阳最快的剑,渴望让藏剑山庄成为天下人畏惧胆寒又敬仰的存在。没有人理解他,连他最爱的女人都不理解他,司马师却懂!懂他的野心,欣赏他的傲气!
他死心塌地地跟随司马师,不仅仅是为了金钱地位和小仙子,还有这如同知音般的理解!
世人也许不认同他的道德观,但他却有一套属于自己的准则。他相信,司马师可以成为真正的君主。因为现在的司马师,已经是一个深藏不露的强者了。
从龙。这对任何一个有政治抱负和追求的人来说,都是难以抵抗的诱惑。
月承影的神色有些愧怍,他叹了口气道:“赵翁孙还是没有露面。本公子杀掉了他的独生女儿,甚至连欧星也因此丧命,却都没能逼他出来。在下无能,请中护军责罚!”
司马师微笑着将他扶起来:“翁孙老人逃跑那一刻,我就已经做好了部署。你不用担心,这世上除了赛华佗元化,没人能治得好赵翁孙的伤。”
“虽然夏侯徽偷走白瓷观音和赵翁孙逃跑都是意外,但现在错误已经得到了修正。他们如今,都只是我的棋子。”
月承影有些兴奋:“中护军想将这盘棋,下到哪一步?”
司马师淡淡道:“你只要继续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切记,你可以为难赵翁孙,但不要真的杀了他。如果遇到小仙子,你就算心软,我也不会怪你。”
月承影有些疑惑,刚想说些什么,却听到咕噜噜的声响自门口传来,跟着有一只蹴鞠滚到了地面中央。
门扉旁探出了一张可爱娇俏的小脸,赫然是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
小女孩看到司马师,兴奋地跑过去,张开藕节般的小手臂:“爹爹,抱!”
见到白胖胖的小女儿,司马师的眉眼瞬间温柔了起来。他轻轻抱起娃娃,逗弄她咯咯的笑:“柔儿怎么过来了?”
司马柔奶声奶气道:“伦叔叔,球,球球。”
伦叔叔是司马伦,司马师最小的弟弟,年纪和他的女儿差不多。
月承影失笑:“大小姐真是越长越乖了。”
司马师怜爱地摸摸女儿的头,口气颇为遗憾:“可惜,她不是个男孩。”
司马师有五个女儿,他一直很渴望有一个儿子能够继承家业,这也是他坚持与夏侯家联姻的原因之一。
夏侯徽是个聪明漂亮的女人,最重要的是她身上高贵的血统。如果是夏侯氏所出的嫡长子,司马师相信他的家族也会兴旺。
月承影沉吟片刻,道:“中护军打算何时迎娶夏侯小姐?”
司马师将女儿交给月承影的童子,童子恭顺地领了小姑娘出去玩球。
司马师淡淡道:“父亲做了太尉之后一直很小心谨慎,浮华案是政敌有心牵连到我。如果我这时候娶夏侯玄的妹妹,容易授人把柄,弹劾司马家结党营私。”
“左右送给小仙子的喜帖不过是用来离间她和夏侯徽的,既然目的没达到,那便是一纸空文。夏侯徽逃跑对外称病,她哥哥出征在即,这事少说要再拖个一年。但无论如何,夏侯媛容都逃不出我的手心。”
月承影长身一揖:“但凭中护军吩咐。”
司马师道:“鲜卑最近一直不安生,家父要我跟着秦朗将军早做防范。楚留香如今既然已经掺和到这件事里来,便不需要跟他客气,你想怎么做都可以。”
月承影含笑点头:“在下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