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红楼之殊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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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新声

每个人年少时,都曾有过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的梦想,可惜,等成长之后,大都被现实给打败了。而邬九宫不仅仅有梦想,甚至曾经有把梦想变成现实的机会,如果他的科举之路不曾因为他被打断的腿而夭折了的话。

曾经的他以为自己这辈子,因为断了的腿,就这样了,看不到前途和希望,但是和林堇合作,特别是商会拿下吕宋之后,邬九宫的心中又涌起一股壮志豪情。

吕宋这个地方虽然比不上大覃大,但是和大覃的一个州府比,还是没问题的。更重要的是,这个地方很多地区还没开发,而且它的未开发并不像大覃西北某些地区,是因为贫瘠,投入和收入不成正比,所以没有开发的价值。

陈胜吴广当年喊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句话,在每个读书人的心里都种下了一颗种子,虽然未必是造反谋逆,但大都做过为相做宰,成为皇帝的左膀右臂这一想法。可惜,现实生活中,不要说成为首辅,就算是封疆大吏,都是很多做官的人一辈子遥不可及的梦想。

而这些,在邬九宫这里,都不是问题。吕宋就是他的后花园,只要商会运转正常,能继续赚钱,民生这块,他想怎么弄就怎么弄。可以说,因为吕宋是作为邬九宫的试验基地而存在,因此,尽管吕宋拿到手也就几年的功夫,但是邬九宫的执政经验,远超大覃的那些在地方上任职十几年,几十年,甚至一辈子的知府。

原本,邬九宫对历朝历代的重农抑商的政策,他一直认为是正确的,可是从这几年的吕宋发展来看,他不这么认为了,但是这话除了林堇这么一个知音人,他没法和别人说。

这会儿他忍不住道:“别看我出身商人之家,但是你知道的,原本我是打算走仕途的,所以不免要从另一个角度去看问题。正因为这样,在没和你结识之前,我其实一直觉得商人是社会的不安定因素,觉得朝廷打压商人,重农抑商是对的,可惜现实教我做人,原来我之前的认识一直都是错的。”

林堇摇头,“也不能说是错的,只是朝廷的政策有问题。以农为本没错,但是并不意味着经商就是错的。宋朝面对金和西夏两大强敌,每年交付给它们那么多的岁贡,并且每年供养数字不断扩大的厢军,并且还要给供养皇室和官员等等,诸多花费从哪里来,还不是由商业而来。

可惜,后人不去看宋朝时的商业发达的优点,甚至反而将其灭亡的原因归咎于宋朝的商业上,真不知道该让人说什么才好。”

“其实历朝历代王朝的更迭,你仔细看一下,就会发现,完全是人口和土地生产资料不相配时产生的问题,从而导致的灭亡。

在王朝建立初期,哪怕是穷苦百姓,也能分到土地,所以这个时候,王朝是开始稳定发展的;待到中期,随着人口增多,而且官绅们对土地的兼并,慢慢的土地开始不够分了。但百姓的日子,也还勉强能过。到了后期,土地大多集中在士族这一阶层的手中,原本的百姓没了土地,新出生的也分不到地,没办法,为了不被饿死,说不得只能反了。然后整个天下开始陷入混战。

战争是削减人口最好的方式,然后等打上几年之后,新朝初立。这个时候人口已经削减到差不多每个百姓都能分到足有养家活口的田地的情况了,因此,天下又稳定了下来。然后随着天下的稳定,人口又开始增长,慢慢的又陷入了之前的轮回当中,从而开始新的一轮王朝更替。所以这个天下,谁来做,都面临这一个关键的问题,就是,如果不能彻底解决天下黎民百姓的吃饭问题,那么这个王朝,终究有倒塌的那一天。”

不管是正熙帝,还是福郡王,他们接受的是这个天下最顶级的教育。但是在提及王朝更替的问题时,不管是哪一个先生来给他们上课,说到历史中各个王朝的灭亡,都把缘由归咎到帝王德行上,因为他们德行不足,才导致亡国。他们虽然不全信,但是看史书时,发现每个朝代的最后一位帝王在史书上记载的言行,都是倒行逆施之徒,因此让他们无法反驳先生给出的结论。

正熙帝做了皇帝之后,觉得这事可能不是那么简单,但是至于王朝灭亡的根本原因是什么,他只是模糊的有那么一个认识,但让他说的话,偏又仿佛隔着一层,说不出来。今天听到林堇的话,捅破了他离着正确答案隔着的那层窗户纸,他恍然大悟。

邬九宫想了一下,拍手赞道:“不错,不错,你确实是说到根子上了。”想了想,叹了一口气,摇头,“可惜纵使知道正确答案也没用,这个问题无解。”

林堇不服气的驳道:“谁说的?是,大覃本土土地就那么多,出产养活不了日益增多的人口,但是不代表朝廷就没办法缓解这个问题。”

她一面将她和邬九宫之间的盆子拿走,摞到另外的盘子上去,在桌面上一面画着世界地图,一面说:“你是看到过从西洋那边传来的地球仪的,应该知道在大覃之外,还有很多广袤无垠的土地。这些土地,种庄稼,一年两熟,三熟一点问题都没有,所以,大覃只要派船队出去,随便运几趟粮食回来,就能解决大覃每年的粮荒的问题。”

说起船队,林堇又想起朝廷的“迁界禁海”这一政策了,忍不住吐槽道:“朝廷那些腐儒们的脑子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因为大覃沿海地区倭寇横行,所以竟然傻了吧唧的定下了迁界禁海这一蠢得没边的政策。”

当年正熙帝是“迁界禁海”这一策略的拥护者,如今听到林堇的吐槽,忍不住脸色一变。福郡王也知道此事,看到他的脸色变了,正要说什么,正熙帝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让他继续往下听。

“御敌于国门之外,还是打出去,表面上看起来,好像是前者占了便宜似的。其实真要说起来,后者才是正确的处事方法。据统计,有宋一朝,对外作战的胜率甚至接近七成;而汉唐对外对战的胜率,只有三四成。可是我们说起汉唐来,第一个印象就是强盛,而宋朝则是积弱。这是因为汉唐对外作战,都是打出去,纵使败了,也是在人家的地盘上。而宋朝,则是在自家门口迎敌,因此,只要胜率低于六成,那么就要亡国了。”

听了她这话,邬九宫沉吟片刻道:“你说的倒是容易,可是纵使我们打到倭国又如何?倭国那个地方穷得很,没什么出产,不值得的,不值得。”

林堇神情激动的反驳:“谁说不值得?倭国盛产白银。况且,就算没什么产出,不是还有人呢吗,每年国家都征调百姓服役,完全可以用倭国人来代替呀。况且,虽然一直都说倭寇,倭寇的,但沿海边界除了倭寇,如今西洋盗匪也日渐增多。之所以会这样,不就是因为我们对倭寇整治不力吗,如果将倭寇彻底铲除,你看那些西洋盗匪还来不来?杀鸡儆猴,你懂不懂?”

邬九宫看到她这个激动的模样,赶紧安抚道:“好,好,好,是我错了,我错了。”

“本来就是你错了。”林堇白了他一眼道:“至于那些腐儒们一直推崇的那句其实是错的。我觉得应该加上一句‘天下虽安,忘战必危’,而这一句才是最重要的。

你是知道,我和一些西洋人有来往,从他们那里听到了很多事。听他们说,在西洋,有一个国家,面积大概和大覃的广西差不多。它就靠着四处征战,拥有了很多藩属国,因此,哪怕这边太阳落山了,可是又在它的另一个藩属国升起了,所以号称‘日不落’。

它每打败一个国家,都要求对方支付战争赔款,其实就是把自家的军费开支等费用,由对方来承担。它打败的国家有些也并不富裕,一下子拿不出那么多钱来,它允许对方用类似我们这边借高利贷的还款方式,逐年还钱,甚至有的时候,拿不出钱来,也可以拿东西抵。所以,对这个国家来说,它打仗,从来都不是赔本的买卖,相反,大赚特赚不说,还能转嫁国内的矛盾。”

“国内矛盾?”邬九宫低声重复了一遍,笑道:“是呀。一旦打起仗来,朝堂各个部门运转起来,可不是吸引不少视线。原本应该一直揪着不放的一些事,可能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去了。

扬州城里虽然有西洋人,但我一直觉得他们野蛮,不通教化,不屑和他们打交道。但是听你这么一说,我这才发现,是我小觑了人家。人家比我们要厉害,我竟然把圣人的那句‘三人行,必有我师焉’给忘了。真是该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