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城里,一座林堇租来准备参加科举的二进小院里,正房的堂屋当中,将写着林堇姓名、年岁、籍贯、体格,以及容貌特征,同时写着曾祖父母,祖父母,父母三代存殁履历的科举报名帖拿在手,柳湘莲看着林堇,笑叹道:“认识这这么久,如果不是这张报名帖,我连你是什么人都不知道。我也是傻,就这样,竟然还一直任由你拿捏。”
林堇摆弄着茶具,玩着功夫茶,眼皮都没抬,不以为意的说:“早前你问我的时候,我就和你说过,早晚你都会知道的。看,你这不就什么都知道了,比我说的还要详细,如果我说的话,祖辈的事情恐怕我不会讲。”
柳湘莲从桌上摆着的一叠名帖中拿起最上面一张,正色道:“之前那些邀约我出去交流的贴子,我都按照你的要求给拒了,可这张是姑苏县令的帖子,要怎么处理?也拒了吗?”
“当然不。”林堇抬头看了柳湘莲一眼,“主持县试的可是县尊老爷,作为考生,县尊大人给了我帖子,是高看我,我若是不去,岂不是拂了对方的颜面?之前,我让我拒绝那些邀约士子聚会的帖子,为的是给人留下一个我这个人孤僻,高傲,不好接触的印象,好防止‘掉马’,可我们姑苏林氏就生活在人家手底下,人家客气的递帖子过来,我就算再怎么不通人情世故,也不至于这点眼色都没有。”
柳湘莲知道这次邀约是非去不可了,想了一下,皱着眉头说:“这种情况下,那县令邀约的应该不止你一个考生吧?若是那县令到时考察我的学问怎么办?就我肚子里这点墨水,虽然不至于一问三不知,但估计也答不上来多少,回头等科举时,我这边刷刷全答上来了,岂不惹人怀疑?”
“考生多几位,也没关系,我让你少和人交际,并不是让你不和人打交道了。再者,你们在县令那见上一面,并不代表以后就还要来往呀,又什么好担心的?这种场合,考校学问是必须的,不过你放心,县令在考校学问时,为了给他留一个好印象,一定会有其他士子抢着回答。因此,除非是县令指名道姓,让你回答,不然,你完全不用去抢这个风头。至于说县令会不会指定你来答,”林堇起身,从书案上抽出几篇文章递给他,“你去拜访县令的时候,先把这几篇文章拿给他,请他斧正。县令从文章中知道你的水平高低了,他就不会难为你了。”
柳湘莲看着林堇递给他的几篇文章,无奈的说:“这是你的水平,不是我的水平。你觉得你的水平差,可是我比你更差。《四书》和《五经》我能把字认下来,勉强能解,这还是被你关了一年,摹写你的字迹的成果,但再深就不能够了。所以,只怕那县令,一问就能把我问住,届时,替考一事出了差错,可不要怪我。”
林堇轻笑一声,道:“放心,不会怪你。战国时,法家的韩非子你知道吧?他不仅说话结巴,而且在和人讲述他研究的学问时,也是词不达意,因此,他在周游列国,向各国的国君推荐自己的时候,没有一个国君看中他,其实就包括秦王。后来,秦王无意中看到了他的文章,大为后悔,如果不是李斯嫉贤妒能,将他害死,他一定会被始皇帝重用。”
“所以,也就是说,你让我做第二个韩非?”柳湘莲听懂了林堇讲的故事,眼睛一亮,眉间的愁绪立刻散了开来。
看着林堇在那喝茶,一副端坐钓鱼台的模样,他笑了一下,坐到林堇对面,自己动手倒了一杯茶,一面慢慢的喝着,一面关心的问:“你不是说提早来姑苏,是来参加族中大祭的吗?可你来到姑苏之后,除了在来的那天,去族里打了声招呼,之后就跑到姑苏城里来了。你不住在族里,也不和族里来往,也不见你在大祭上伸把手,虽然你这样做,是怕族里知道你科举舞弊的事,但族中大祭这么大的事,你就像局外人似的,这么袖手旁观,似乎不好吧?”
林堇将手中的茶杯放下,看着柳湘莲,好笑的问:“谁说我不和族里来往是怕他们知道我科举舞弊的事?这事要是曝出来的话,是要连坐的,整个林氏一族都要受牵连,族里要是发现了的话,为了不波及自身,只怕还不知道怎么忙着替我遮掩呢?”
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她笑道:“我以为经过被族里侵占家产,被卖的事,你已经知道了,不是每一个族人都和宗族关系好的这回事了呢?你只看到了我不和宗族亲近,那你看没看到宗族对我又如何?像我这么半大的人出门在外,族里要是和我家关系好,怎么可能任由我一个人住在姑苏城里?难道那么大的宗族,就没有给我住的地?至于族中大祭,你怎么知道我是袖手旁观?林氏宗族上上下下那么多人,一点都不缺干活的人,缺的是拿钱的人。”手指反指自己,“而我就是那个掏钱的,所以族中大祭,我不是什么都没干,相反,我做的是最重要的一部分。”
说到掏钱,林堇忽然想到什么,忙对一旁的陶嬷嬷道:“对了,嬷嬷,回头备三份给县令的礼。一份是士子给考官大人的,一份今年族中大祭,姑苏林氏,宗族这边我父亲这支给县令的,一份是我们家给县令的年礼。”
……
因为前几日,听说宝钗病了,黛玉去梨香院探病。和早她一步也来了梨香院探望宝钗的宝玉在薛姨妈这里吃过茶果之后,两人穿戴整齐,一起回了贾母处。
回到贾母的院子,老太太正起身呢,听得两人打薛姨妈处回来,并且吃了酒,只叫两人且回屋休息,不用到她这边来了。
两人来到宝玉屋前,雨鸥拿着大毛衣裳迎了出来,正赶上晴雯指着她亲手贴在门斗上的“绛芸轩”三个字向宝玉表功。
在府里住了这么长时间,雨鸥知道宝玉的房里乱得很,袭人别看面上不声不响的,但是从来不肯让人抢在她前头去,如今晴雯这般表现,袭人却没动静,还不知道心里憋着什么主意,要压下晴雯呢。因为不想让黛玉掺和进去,她忙将黛玉拉走了。
回到屋,紫鹃端着热茶过来,看到黛玉右脸腮部有红痕,惊叫出声:“姑娘这脸怎么了?怎么红了一块?”
她的话顿时让在屋里的高嬷嬷、王嬷嬷、雨鸥和雪雁全都围了过来。黛玉伸手摸了一下腮部,感觉丝丝疼意,装作无事一般笑道:“之前在梨香院吃茶点的时候,说话逗趣,宝姐姐拧了我一下,我皮肤嫩,没想到竟然还留了痕迹让你们发现了。”
说话间,汤嬷嬷把专治淤伤的玉露膏拿了出来,给黛玉一面上药,一面说:“不是我这个做下人的说主子不好,不过姑娘还是离宝姑娘远些吧。宝姑娘可不简单,才来府里没有多久,就踩姑娘一脚,博了一个好名声。这之后呀,还不定怎么着呢。”
高嬷嬷是经事老的,听了这话,觉得她口风不对,忙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林堇送进府里的那些东西也不是白送的,通过它们,从林家来的这些人在府里交好了不少人,而汤嬷嬷又没少往厨房那个消息颇为灵通的地方跑,因此听到不少小道消息。
她冷笑一声道:薛大爷的杀人案虽然了了,可宫里采选却不肯要家里有瑕的人家出来的姑娘,因此,宝姑娘的待选名额被蠲了。今天姑娘不是去梨香院探宝姑娘的并去了吗,宝姑娘就是因此着急上火,生的病。”
“宝姑娘既然入不了宫,那么以她的年纪,婚嫁之事也该考虑起来了。”汤嬷嬷指了指宝玉的屋子,“单说宝姑娘的才貌,找个合适的人家并不算难,可是如果将出身和家人都考虑进去的话,还想高嫁,恐怕除了亲上加亲,再没有其它人家可选了……”
雨鸥笑着打断她:“汤嬷嬷,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咱们来府里这么长时间了,难道还没看出这府里眼光有多高?估计宝二爷就是娶个公主,只怕府里都不会觉得宝二爷配不上,反而会担心公主仗着身份给宝二爷委屈受。宝姑娘再好,也不过是商人之女,而且还有那样一个哥哥,不要说老太太不答应,就算是宝二爷的母亲,哪怕她再疼宝姑娘,也越不过自己的亲儿子去,也不会愿意。”
高嬷嬷持不同的意见,反驳道:“这水滴石穿,只要肯下功夫,说不定这水磨功夫就奏效了呢。”
“所以呀,这薛家除了准备铁杵磨成针之外,”汤嬷嬷笑道:“还寻摸出一条非同寻常的路子来。宝姑娘戴着一个和尚送的金锁,那和尚送金锁给宝姑娘的时候,可说了,要捡那有玉的才能配。”不屑的瞥了撇嘴,“你们就看着吧,估计过不了多久,这‘金玉姻缘’一说就该传得满府皆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