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贝拉拉和大姨吃了晚饭,六点多抵达医院。
病房护士叮嘱了术前的注意事项,吩咐病患今晚好好休息。
周一早间,贝拉拉五点半就醒了,把自己收拾得神清气爽,吃着早饭陪贝英玉闲聊。
虽然大姨想得开,但到底要上手术台,紧张、焦虑是难免的。
贝拉拉说了一大车宽慰的话,贝英玉笑了笑,“拉拉,你放心,我活了大半辈子,什么事没见过?我不怕手术,只要还能活着,还能跟你们扶持着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大姨,我们贝家的人是不是都特别的想得开?”贝拉拉笑道。
“对,我们贝家人都是这种性格,凡事总往好的方面想。”
“我记得,六年前我做手术,也是没心没肺的。”
贝英玉摸摸她的头,笑得慈爱。
拉拉不知道,当年她妈妈吓得彻夜难眠,瘦了一大圈。
有人进来。
贝拉拉转过头,心猛地抽紧,哎呀妈呀,才六点四十!
吓得眼袋差点掉在地上。
她手忙脚乱地收拾餐盒,兵荒马乱地站在一旁,从兜里拿出餐巾纸擦嘴。
好样的!又搞突然袭击!
陆北枭觉得不可思议,这小姑娘紧张个什么劲?她又不是患者。
“这两天没什么吧。”他温和地问。
“没事。陆医生,我几点做手术?”贝英玉问道。
“只能确定你不是第一台手术,这样,我把你安排在第二台手术。”
“好好好,谢谢陆医生。”
陆北枭看过其他病患,然后出去了。
贝拉拉鬼使神差地跟在后面,看着他去别的病房。
他查房完毕往回走,看见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那样的眼神,炙烈如火,不同寻常。
四道目光交汇,她抖了个激灵,尴尬得不知道怎么摆放自己的目光,表情更是不伦不类。
陆北枭轻微地点头,贝拉拉赶忙也微笑点头。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她花痴地眨眼,好帅啊!
走到护士台,陆北枭忽然想起刚才听到的一句话:六年前我做手术,也是没心没肺的。
他有一个习惯,自己的病患,凡是他主刀的手术,都会归入自己的私人档案。
果不其然,六年前,他给贝拉拉做过手术。
难怪,她问了两次那句话。
他记得那台手术,以及病患的基本病情,却不记得病患的长相。
她,应该早就康复了吧。
贝拉拉的母亲贝玲玉是八点半赶到的,正巧,手术室的护工来接贝英玉去手术中心。
家属只能在手术中心外面等候,贝拉拉瞧出妈妈越来越焦虑,说了一大堆安抚、宽慰的话。
贝玲玉拍拍女儿的手,“我没事,希望姐手术顺利。”
贝拉拉郑重地点头,“大姨一定会没事的。”
三个小时的等待、煎熬,滋生了无数的猜测,她们越来越焦虑,可是只能等。
贝拉拉不由得想起,那年她躺在手术台上的情形。
签手术同意书的时候,床位医生说,手术定在下午。
却没想到,手术当天,陆北枭来查房时,特意对她说,安排她在上午手术。
还不到八点半,接她去手术室的护工就来了。
她恍惚地上了平车,恍惚地被打了肋间麻醉,直至被推进手术室才清醒。
巡回护士和器械护士做准备工作,而她躺在手术台上冷得全身发抖。
陆北枭用手术刀利落地划下第一刀,贝拉拉清晰地感觉到皮肉被划开的痛感。
下一瞬,他立刻擦去血。
程度不同的痛感接连不断地袭来,她的心无法控制地揪着,她以为自己很紧张,可是他好像并没有感觉到她的紧张,也没有说“没事,放松一点”之类的话。
陆北枭一边手术,一边现场教学,不紧不慢地对助手说:“像这个病患,B超和钼靶都检查不出怀疑为恶性的肿块,只有MRI检查出来,这就要在MRI定位下来做……你看,开出来,里面是白色的……这是脂肪,这是腺体,我们尽量不要破坏脂肪,才能最大限度地保留它原本的形状……”
贝拉拉从小体弱多病,是病秧子,住院次数不少,接触过的医生也不少,还真没见过像他这样的医生。
一边手术,一边教学,老厉害了。
她的面上蒙着中单,看不见他,却感受得到他的力度,意识极度的清醒。
有一会儿,他的手肘正巧压着她的腹部,她觉得有点疼,可见他用了多少力。
也许他正在切除肿块,剧烈的疼痛袭来,她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出声:“疼……”
“很快就好,忍一下。”
陆北枭温和、低沉的声音似一股暖流,汇入她焦灼的心间,极大地安抚了她。
她知道这是必须经历的痛,也知道他应该不会下手太重,所以,她拼了全力忍着,没有再喊疼。
只是,很少手心出汗,这次她感觉到手心里全是湿的。
有那么两次,是最痛的,大约持续了三五分钟。
接下来的痛,可以忍受。
“B超显示左乳有不少囊肿,里面都是水,关系不大,不过既然开了,就顺便把几个大的囊肿切除。”
陆北枭语声沉稳,贝拉拉忽然觉得,好似有人在旁边弹奏大提琴,悦耳动听。
过了一会儿,他抚慰人心的温沉声线再次响起:“小姑娘才二十岁,皮肉很有弹性,缝合的时候要特别注意,以免造成刀口过大,影响以后的生活。”
她这才知道,肿块已经切除,进行到缝皮的步骤了。
这么快就结束了?
缝合之后,陆北枭离开了,去做下一台手术。
护士把贝拉拉推到手术室外面的走廊,靠边,对她说:“你在这里等一会儿,术中快速病理结果很快就出来。”
床位医生说过这件事,贝拉拉安心等候。
此时此刻,她放空自己,并没有历经生死的感觉。
因为,目前来说,只是一个小刀手术。
半个小时,好像还挺快的。
冷不丁的,一个穿着绿色手术服、戴着手术帽的医生走过来,“你这是硬化性腺病,根据你这一两年的服药情况,应该是体内激素水平变化刺激引起的,属良性疾病,及时切除就没事了。”
贝拉拉有点懵,这个医生戴着口罩,只看得见一双深黑的眼睛。
是主刀陆医生吗?
完全认不出来哇。
“快速病理结果出来了?”她不敢置信地问。
“这是最好的结果,放心吧,没事了,可以回病房了。”陆北枭说道。
贝拉拉欢呼雀跃,可以回病房的意思就是,不用进行全乳切除手术了!
肿块不是恶性!
老天爷让她逃过一劫!
离开手术中心的这一路,她忽然觉得特别的心安。
原本她以为,应该是助手医生或护士来告诉她快速病理的结果,没想到主刀陆医生亲自来跟她说,而且解释得很详细。
住院这几天与陆医生为数不多的接触,每一次他都带给她不一样的感觉。
她不知道,此时的心澜起伏意味着,爱慕的幼根扎在心里,悄然生长。
……
贝英玉的手术进行了三个多小时,贝拉拉没有见到陆北枭,只问了护送大姨回病房的医师,得到的答案是,手术顺利。
贝玲玉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贝拉拉紧绷的神经也松懈下来。
护士叮嘱家属需要做、需要注意的几个事项,给病患上了监护仪。
过了两个小时,贝英玉彻底清醒了,缓慢地说:“二妹,拉拉,我很好。”
贝玲玉握着她的手,眼里含着热泪,“姐,会好起来的。”
再陪护半个小时,贝玲玉去上班了,叮嘱贝拉拉一定要小心看护。
下午四点开始,贝拉拉时不时地站在病房门口,望向护士台那边。
听说今天陆北枭有五台手术,他做完手术,应该会来6A病区吧。
四点半,她果然看见他,立刻过去。
陆北枭已经换下手术服,穿着白大褂,手腕并没有那晚在酒吧戴着的手表。
他和吴培文在办公室门口说着什么,贝拉拉走过去,“陆医生……”
吴培文应了两句,进了办公室。
陆北枭看向她,“你大姨还好吗?”
“我大姨精神还好,还在输液。陆医生,我大姨的恶性肿瘤都切除了吗?是保乳?”她焦虑地问。
“你不相信我的技术?”他淡淡地反问。
“不是……我只是……”贝拉拉极为尴尬,心里当然相信他的技术。
“你大姨这次手术是保乳,根据术后病理结果再制定治疗方案。”陆北枭又浮现出医生对病患、家属才有的温柔、耐心,“你不用担心,她这病灶属于早期,前哨淋巴结活检的结果是阴性,腋窝淋巴结没有癌变。我估计要进行4—6次化疗或放疗。”
“两周后才能拿到病理结果吗?”
“术后病理结果出来了,护士会通知你。你带着病理结果来门诊找我,我给你制定治疗方案。”
“好。陆医生,谢谢。”贝拉拉诚挚地道谢。
陆北枭扫一眼四周,护士站忙得很,走廊有不少病患、家属走来走去。
他说:“跟我来。”
她一怔,看见他进了换药室,便跟着进去。
换药室弥漫着一股消毒水的气味,她有点忐忑,难道大姨的病有其他问题?
他关了门,单刀直入地问:“六年前你做了手术后,复查了吗?”
贝拉拉懵了个懵,完全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幕。
他想起来六年前她是他的病患吗?
“……手术后半年,复查过一次……”
“每年都复查吗?”陆北枭追问。
“……没有。”她感觉到脸颊微微的烫。
“你找个时间,挂个号做个B超。”
“我知道了。陆医生,谢谢,我回去看看大姨输液……”
贝拉拉落荒而逃,脸颊烧得越来越厉害。
陆北枭不可思议地蹙眉,她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