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鼓吹:终结帝制的集结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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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慷慨歌燕市,从容做楚囚”

1908年河口起义失败后,海外保皇党人对孙中山等革命党人大加讥嘲谩骂,责其“徒骗人于死,己则安享高楼华屋,不过‘远距离革命家’而已”。同时,同盟会内部也出现反对孙中山的风潮,灰心、怀疑的情绪滋生蔓延,“举目前途,众有忧色。询及将来计划,莫不欷歔太息,相视无言”。革命的宣传与鼓动,一时陷入低谷。在这种情况下,汪精卫主张借助暗杀和恐怖活动,来证明同盟会领袖并非贪生怕死,以此恢复党的斗志和团结,挽回民众对革命党的信心。于是,他主动提出自己去北京刺杀摄政王载洋。

汪精卫在《致南洋同志书》中写道:

吾侪同志,结义于港,誓与满酋拼一死,以事实示革命党之决心,使灰心者复归于热,怀疑者复归于信。今者北上赴京,若能唤醒中华睡狮,引导反满革命火种,则吾侪成仁之志已竟。弟不敏,先诸同志而死,不获共尝将来之艰难,诚所愧恧。弟此行无论事之成败,皆无生还之望。即流血于菜市街头,犹张目以望革命军之入都门也。

据说,汪精卫北上行刺,不敢向坚决反对的挚友胡汉民当面告别,怕胡汉民硬把他留下,他咬破手指给胡汉民留下血书:我今为薪,兄当为釜。

胡汉民见到血书时,当场哭得昏了过去。

孙中山考虑到汪精卫是同盟会中非常难得的人才,没有明确支持其北上行刺,汪精卫不得不自寻同道。他首先想到的是四川人黄复生。黄复生是同盟会元老,他读了汪精卫《革命之决心》一文后非常感动,汪精卫将北上行刺的计划告之,尚未讲完,黄复生就大笑道:“铭兄,我和你一起北上,做革命之薪!”

汪精卫再找到同盟会中会做炸弹的喻培伦,喻培伦慨然相允。当然,最坚决追随汪精卫的是陈璧君,因为此时她已经深深地陷入了爱河而不能自拔。有人开玩笑道:“你有英国护照,当然不怕。到关键时刻,将英国护照一抛,英国领事馆自会来救你。”陈璧君二话不说,拿出英国护照当场撕成碎片,以示与汪精卫同生死共命运之决心。

原来,早在1908年3月,汪精卫在马来亚槟城,结识了华侨巨富陈耕基的女儿陈璧君。当时,汪精卫26岁,风华正茂;陈璧君17岁,婷婷袅袅。汪陈相识,遂引出一段中国近代历史上的荡气回肠的新式婚恋。

陈璧君之父陈耕基是孙中山革命的积极支持者,经常捐款捐物。孙中山则定期将同盟会机关报《民报》带给陈耕基。陈璧君在父亲那里如获至宝,如饥似渴地阅读这份令人振奋的报纸,一期不落,由衷地为主笔汪精卫那犀利的思想、炽热的胆识、飞扬的文采所折服。

1908年初,汪精卫来到马来亚槟城讲演,曾因事走访陈耕基家。陈璧君在台下听汪精卫讲演,由母亲卫月朗陪伴,在家中见过汪精卫,虽未交一言,却为汪精卫的风流倜傥、豪情满怀而面红心跳。她不知自己心有所动,因她已由父亲做主,与一个华侨巨商的儿子订了婚,且嫁期在即。陈璧君接受《民报》所宣扬的西方个人主义,思想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憧憬西方自择结婚对象的自由恋爱。她与未婚夫谈到革命,谈到自己将来准备投身革命,而未婚夫却对革命没有兴趣,称:“革命是男人的事,女人搞革命像什么样子。”她顿时以思想差距太大,选择“退婚”。陈耕基开始不同意,但无奈陈璧君态度坚决,只好同意。

当时,汪精卫也有未婚妻。汪精卫年幼时父母双亡,15岁时,长兄汪兆镛为他择一同事之女刘氏订了婚。汪精卫在日本参加革命,汪兆镛来信斥责他拿朝廷公费出国,却干背叛朝廷之事,要他悬崖勒马,以免连累全家。汪精卫明白长兄用心,写信声明断绝家庭关系,并解除婚约:

罪人兆铭在日本从事革命之事,已被朝廷发觉,谨自绝于家庭,以免相累……吾为革命流血,志矢不渝,谨请谅鉴。罪人与刘氏由家庭做主,曾有婚约,但既与家庭断绝,则此关系亦当随之断绝。请自今日始,解除婚约。

汪兆镛接信,只好为汪精卫解除了婚约。

陈璧君退婚后,于19O8年7月搭乘荷兰客船来到日本,经孙中山特批,宣誓加入同盟会,到《民报》编辑部与汪精卫一起工作。陈璧君到《民报》后,成了未婚年轻编辑们的追求对象。陈璧君却只倾心于汪精卫一人。其原因之一,竟是由于汪精卫像清教徒一样生活,被人称为“道学先生”,且汪精卫声称“革命家不结婚”。汪精卫对陈璧君说,革命家生活无着落,生命无保证,革命家结婚必然陷妻子于不幸之中,让自己所爱之人一生不幸,这是最大的罪过。汪精卫越说不结婚,陈璧君就越感动、越爱汪精卫。但汪精卫却从来没有碰过陈璧君一个指头。后来汪精卫说:正因为他太爱陈璧君,他才没有碰陈璧君一下,他不想毁了陈璧君一生的幸福。因此,当汪精卫以行刺来重新唤起革命党斗志的决心下定后,陈璧君自然义无反顾地追随他前往北京。

1909年底,黄复生、喻培伦、汪精卫、陈璧君等先后来到北京。他们在琉璃厂租了一间民房,开设“守真照相馆”以为掩护,拟在庆亲王奕劻府附近的小石桥下埋炸弹,由汪精卫藏身阴沟,待摄政王载沣过桥时用电线引爆。

1910年3月31日夜,汪精卫等人用照相的遮光布把炸弹包好,用骡车运到桥边,黄复生、喻培伦往小桥下挖坑埋炸弹,汪精卫和陈璧君坐等。陈璧君知汪精卫明日将与载沣同归于尽,这将是他们两人的最后一夜,不禁紧握汪精卫的手轻轻哭泣;汪精卫心潮澎湃,默默无语,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突然,四面狗吠声起,众人只好作罢。翌日夜再来,又发现电线太短,不够用,无功而返。第三夜,黄、喻两人好不容易将炸弹埋好,黄复生发现“有三人持灯笼下桥寻觅”、“良久乃出”。结果当夜,炸药罐被警察搜走。汪精卫等连夜召开紧急会议,决定喻培伦赴东京再买炸药,黎仲实、陈璧君赴南洋筹款,汪精卫、黄复生留守北京,策划下一次行动。

王府附近发现炸弹,顿时满城风雨。有说是溥伦贝子想篡位而为;有说是庆亲王奕劻欲借此中伤肃亲王善耆;有说是载洵、载涛两贝勒从英国带回的炸药,因包纸上写有“伦敦”字样。一时,清廷如同大祸临头,严命出动所有警察、侦探,要求尽快破案。

很快,警察侦出装炸药的铁罐是“守真照相馆”向骡马市大街鸿太永铁铺定做的,遂派人化装混入照相馆,盗出革命党的机密文件,证实此次暗杀正是革命党所为,首谋即是朝廷通缉的汪精卫。

这样,4月16日,汪精卫、黄复生被捕。

汪精卫入狱后,曾数度企图自杀,以示“薪尽饭熟”的必死决心。一次他看到狱中有口小井,想跳井而死,但井上大下小,不能容身,自杀没成。又一次见墙上有颗铁钉,想一头撞死,但钉子太高,撞不到,没有死成。

在狱中,汪精卫还作诗四首:

衔石成痴绝,为波万果愁;孤飞终不倦,羞逐海鸥浮。

姹紫嫣红色,从知渲染难;他时好花发,认取血痕斑。

慷慨歌燕市,从容做楚囚;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

留得心魂在,残躯付劫灰;青粼光不灭,夜夜照燕台。

4月25日,清廷法部开庭审理汪精卫行刺未遂案。

法庭之上,汪精卫慷慨陈词,声称“孙中山先生起事兵败后,我决心炸死载沣以振奋天下人之心”。汪、黄视死如归,不但没有招供同党,反而争着承担行刺主谋之责,希望以此减轻对对方的刑罚。汪、黄二人之举感动了听众,震动了担任主审的民政部尚书肃亲王善耆。

善耆(1866—1922),字艾堂,号偶遂亭主人,肃武亲王蒙格八世孙,袭封,官民政部尚书。据说,善耆是清廷中的新派人物,同立宪派、革命党人都有联系。他想借这两股势力,登上内阁总理的宝座。各省咨议局代表请愿提前立宪时,清廷各大员避之唯恐不及,善耆却独树一帜,在民政部大堂迎见各代表。谈话至紧要处,忽然掷冠于地,唱了一句“先帝爷白帝城龙归天境”的戏词,意思说:先帝光绪若在,立宪早已实行!当看到从汪精卫身上搜缴的三份汪精卫亲笔手稿《革命之趋势》、《革命之决心》、《告别同志书》时,善耆表示佩服革命党的人品、见识和献身精神,甚至声称:“如果我不是出生在王族,早就加入革命党反叛朝廷了!”

据林思云《一个真实的汪精卫》中记载:汪精卫入狱后,肃亲王善耆亲到狱中看望。二人频频交锋。

肃亲王:汪先生《民报》篇篇大作,我都曾拜读。汪先生主张中国必须自强自立,改革政体,提倡民众参政,效法西方立宪,这些与朝廷主张一致。目前朝廷正在筹办预备立宪,建立国会让民众参政议政,不正是先生争取的革命目标吗?

汪精卫:我们革命党人主张的绝不是立宪,而是要推翻封建专制,实行三民主义。

肃亲王:我以为“三民主义”见识偏狭,不能成为今后中国的指导理念。为什么宣扬灭满兴汉?民族仇视能使中国实现五族协和吗?为什么要搞流血革命?我们已经答应实行宪政,用和平的宪政方式实现政治主张,不是比流血革命更好吗?邻国日本不正是君主立宪的成功榜样吗?

汪精卫:很多人用日本君主立宪成功的事例反对革命。但日本明治维新,是西乡隆盛用武力从幕府手中夺来的政权,绝不是幕府微笑着把政权交出。现中国搞君主立宪,并不能解决长年的腐败弊害,国会不过是君主的傀儡走狗,将其作为民权支柱不过是一种幻想。只有革命才是救中国的唯一道路。

肃亲王:中国政治十分复杂,各种民意纷缠不一,改革政体岂能操之过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列强觊觎,不忍不谋则乱,还请汪先生三思。

肃亲王原想说降汪精卫为清廷效力,但见汪精卫革命志坚,没有再为难他。两人关系似乎不是政敌,倒有些近似朋友了。

聪明的善耆意识到:革命党的人目的就是杀身成仁,他们早已做好“薪尽饭熟”的献身准备。预备立宪期间,杀几个革命党人无济于事,不仅吓不倒不怕死的革命党人,反而会激发民众对清廷的更大的憎恶,会导致更多的革命党人铤而走险。为“标榜立宪,缓和人心,并羁縻党人起见,不如从轻发落为佳”,于是反复为汪精卫等说情。最终,摄政王载沣同意了善耆的意见。4月29日,清廷以汪、黄二人“误解朝廷政策”为由免除死罪,判永远监禁。

汪精卫被捕后,孙中山喟然长叹道:“兆铭是吾党一位大人才,失去他好比断了我一只手臂。”胡汉民亲自奔走各地为营救汪精卫演讲筹款,同盟会东京总部和世界各地的支部均发起营救汪精卫的行动。通过营救汪精卫,一度陷于分裂的同盟会开始弥合,民众重新对革命党有了信心。这正合汪精卫的初衷。

1911年10月10日,武昌起义爆发,很快,各省纷纷相继宣布独立,清政府为挽回颓势,27日发布《罪己诏》,30日开放党禁,同日,内阁奏请释放汪精卫等人中有:窃见证兆铭(即汪精卫)等一案,“情罪事出有因”,“在汪兆铭等,以改良急进之心,致蹈逾越范围之咎”,“当日朝廷不忍加诛”,合宜“将此案监禁人犯汪兆铭及黄复生等,悉予释放”。

11月6日,汪精卫、黄复生被清政府开释。北京各界一千余人前往法部大狱迎接,观者如潮。12月,汪精卫乘船到上海,陈璧君正在那里等着他。这对经过生死考验的恋人终于举办了盛大的婚礼,成为了终身的伴侣。汪精卫实践了他“革命成功后,一不做官,二不做议员,功成身退”的诺言,返回八年没有回过的故乡拜见兄长,然后于1912年9月携陈璧君前往法国留学。

此后,汪精卫与陈璧君再也没有分离,直到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