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梁夫贾与易北怀抗战同盟,张晓富护送于震青逃命。战未久,红日帮尽数伤亡,易北怀、洪声飞捐命黄泉。同盟中,天龙帮统领陈如君,齐天派主事侯仕源,西堂主唐念,及华山派两位主事丧生。余者头目负伤多有。震青抱必死之心,手里拿刀,在同盟阵中狂乱砍杀。同盟将兵俱瞅向震青,聚围过来。早有首士易北怀、张晓富、洪声飞及杨科与一帮大士护住震青,四围抗守。最前是陈如君,素想取震青性命,被易北怀挡住,不防大士武胜斜刺来一枪,中腰肋,身死。侯仕源早盯住武胜。趁他转身,劈下一刀,身首分离。易北怀又与仕源狠斗,忽来一冷箭,插中头颅,倒地毙亡。只见大士熊松海骑马闯来,照准仕源,刺下一戟,正穿咽喉。仕源洒了一腔血雨,毙命。唐念见仕源被杀,心中大恨,抢来一把弯刀,跑近熊松海坐骑,照马脚砍下。马脚砍落,其惊伤一跌。将熊松海摔下地,滚了数丈。唐念如飞近松海,手起刀落,将他砍为两段。时众人力护震青,趋促他逃命。震青难拗众意,且后退去。杨静与主事田光、黄俭在前紧追。洪声飞暗中引弓,发了数箭,射中田光。黄俭与杨静后觉,将飞箭拨开。声飞复回身挺来一枪,刺中杨静胸膛,幸只伤皮肉,未曾入骨。
黄俭不敢多想,挥剑便往声飞头上砍,被梁夫贾过来挡住。忽然一枝冷箭,刺中黄俭脚踝。黄俭痛叫一声,身子一软,被夫贾向他腹中扎下一枪,刺死了。晓富见前面众人挡住同盟,急拽震青逃远了。又一枝冷箭,射中声飞咽喉。夫贾见声飞已死,其余都已死散,不敢多想,夺上一马,欲逃命去。见唐念独人一马,迎面挡住。夫贾猛起一枪,向他咽喉扎来。唐念急用双刀搁上。谁知那是虚招,夫贾飞转枪身,压下刺来,正中唐念侧腰,将他刺下马。落荒逃去了。杨科也带了数人,一径冲杀,逃下山去。梁夫贾正逃命,后面有杨静和两位堂主追杀,梁夫贾颇熟山势,七弯八拐,便把三人甩开了。庆幸自己脱身时,谁知李环英迎面过来!见到梁夫贾,眼疾手快,一箭射中马身。伤马受惊腾跃,梁夫贾掀翻在地,未及起身,李环英早疾马过来,将枪头摔在他人头上。铁家伙碰肉家伙,顷刻,梁夫贾脑浆迸射,热血喷洒,丢了性命。正是:长兄死却冤,二哥亡太辱!难脱仇人手,皆因在天龙。李环英拾起梁夫贾尸身,搭在马后,报功去了。
这里于震青家室中,众人劝说于震青逃命要紧,于帮主顽固非常,宁可殉身,也不苟活。他命众士守在门外,自己反向黄阜西与子女讲起身世。于震青系贫苦之家孩儿,其父驼子,其母拐子,于震青从小就让村里的娃子冷嘲热讽惯了,还时常遭受ling辱,因家贫穷,双亲身残,亲戚又少,又无兄弟姐妹,在村里人缘极差,于震青只得忍气吞声,故时常感到孤寂。十五岁那年,毅然弃家流浪,做叫花子,帮人做工,尝尽人间辛酸。他又将自己的真名于传改为于震青,有震动青天之意。之后又做土匪,加入帮派,并卖命在头儿面前建功,终于时来运转,头儿死了,在众人簇拥之下,代取其位,以致成有红日帮,东拼西打,南征北伐,威望越高,红日帮在江湖上也越肆横。不论名门正派,还是旁门左道,对于震青日益忌惮。最终妄想称霸武林,公然与各门派为敌,才酿成今日之灾。但于震青并不后悔,他不觉得他是失败者,而是很成功,天下的人都怕他,就算朝廷,也不敢对红日帮掉以轻心,他不仅自己名利双收,也让自己的心腹弟兄功成名就,他对此引以为豪。他要黄阜西将他的事告知他双亲,要子女好好孝敬老家祖亲。二老一生受苦受穷,暮年须享尽富贵!若二老不幸已故,定修墓立碑,别具华彩,让村人羡慕。他坚信父母对他的出息有光,看到子孙满堂而欣喜。此事讲完,又以家所告知。末后对黄阜西道:“我死后,你一把火将我烧了,我的尸身不能落在同盟手里。”阜西及子女哭着不肯。震青毫不迟疑,一掌劈向胸脯。眼前一黑,喷出一口血。几人大惊。震青忽扯阜西道:“告诉我,永福到底是谁的孩子?我的?还是梁夫东的?”黄阜西莫名其妙道:“自然是你的,你什么时候怀疑永福是梁夫东的孩子?”震青道:“我都快死了,你可别骗我?”阜西道:“我心里只你一人,原来你一直对我心存猜忌。”震青点头道:“我终可放心了。快,拿柴火。”又一掌劈在脑门上。顿时一命归西。阜西命永康、儿媳、贞玉、如玉抱来柴木,架震青身上,及燃灭,一起从地道逃了。走时,看着躺在火中的于震青,阜西含泪语道:“原来在你心中,我并不是你的真爱!”张晓富等人见屋里火起,过去看时,只见于震青躺在火中,一动不动。皆放声悲哭。
晓富持剑自尽,余者也饮剑身亡。如此这盛极一时、昙花一现的红日帮止今彻底消亡了。同盟如愿以偿,终于打败红日帮,换得太平。黄阜西等人从地道逃出时,李信一伙就在不远处。有人报说李信。李信也看在眼里,念于震青家属无涉斗伐之事,道:“放他们去罢,穷寇莫追。”有人道:“于震青的儿子,会为他父亲报仇的!”李信笑道:“不会再有于震青了!”那人道:“我不信此言。”李信道:“他们若真要复仇的话,同盟等着他们!”那人道:“不如此时斩草除根!”李信止道:“何必多伤无辜呢?你道是于震青的儿子又能创来一个红日帮么?”众人也没再追。李信回想此次征伐真是巧运,谁料于震青的两员首士要紧时刻会背叛红日帮?实苍天有眼,特意赐胜同盟。李信心里明白,天龙、天柱、华山三派攻此时的红日帮,人员并不差许多,只是己方士气高涨,敌方受惊之鸟,似乎显得同盟志在必得。若夏威和邱群华不背叛于震青,谁胜谁负还难说定。此战实是冒险,大家还是低估红日帮了。李信甚至在想,于震青若无内讧意外,凭他持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势态,同盟可能又会败在他手上。而事情总这样出人意外,只是当时能那样想的人并没多少。
词曰:
忆想当年,默中砺剑、自勇气超凡。
身荣众随起腾欢,终偿大权得专!
闯河征关,横扫江南,神武举世瞻,一世雄杰,诚又匹敌谁敢?
疑中曾失虎将,遭遇火难,曲逆几转弯。
牢骚烦扰泄不完,何奈事极趋反!山穷水尽,悬崖不回,难逃自断涣。
今往何寻?烟过如成一幻。
武当山,一青年拜别一老者。青年是高仁,老者便是高仁之师陈中日。高仁下山,一些相识甚熟的武当弟子赶来送行,高仁亦挥手道别。高仁学艺四年余,每日无不惦念水云,铭记父母屈丧之仇,转眼成血气男子,时年十九。未时上路,日夜兼行,亥时方至姜民青夫妇家。高仁叩响宅门。姜民青怨声怨气地掌灯出来,喊道:“谁呀?这么晚找门何事?”高仁听是民青之声,道:“我呀,义父!仁儿呀。”姜民青打开门,照了照来者,见是高仁,喜不自胜道:“哎呀呀,原来是仁儿,我还以为哪个左邻右舍有事无事地来敲门呢!”高仁迎笑道:“义父义母安康否?”姜民青道:“还好,勿劳记挂。”姜民青将田芳玉叫起,高仁上前喊道:“义母。”田芳玉满脸欣喜道:“这么晚还急着回来,可累着了么?”三人就坐,田芳玉又问:“我儿何时又上山啦?”高仁道:“目今艺成业满,我已拜别师傅,不再回去。”二老道:“甚好。”高仁道:“干爹干娘可曾来信?”田芳玉道:“上次写信给你干爹娘,说你三月前回到家里,身体很健壮。不久你干爹娘来信说,高家庄那边也很好,水云也没事,叫你放心。”高仁舒口气,轻点了点头。翌日,高仁辞别姜民青与田芳玉,匆赶至高家庄。高仁寻至高瞻启家,却见大门紧锁,并无一人,高仁猜是出外干庄稼了,要到晌午方回来,于是坐在廊里等着。因行路劳累,不觉倒在板凳上睡了,良久,迷迷糊糊的听到有人叫喊,睁眼看时,正是干爹高瞻启在叫唤自己,其身旁是干娘秦氏,身后站了几位少年,二男一女,皆是干爹娘的亲儿女,自己的义弟妹。只听高瞻启道:“小壮士,为何在此歇着?你从哪里来,欲往何处去?”高仁道:“干爹,我是仁儿呀,你不认识我啦?”高瞻启细瞧,不免眼泪夺眶,指高仁对秦氏道:“娘子,这正是仁儿呀!”秦氏慌忙过来,细细看时,果然是自己牵肠挂肚的仁仔,哭喊道:“哎呀,我的仁儿呀,你总算回来了!”便抱高仁不放,高瞻启回头对子女道:“快去叫仁哥哥!”三少年遂前前后后地喊哥哥。饭后,高仁问高瞻启:“干爹近日去过我水云姐那边没有?”高瞻启惊愕,松落双筷,落下泪来。秦氏泣道:“仁仔呀,我们原不该骗你,只怕你学艺不专心,管抑不住自己,故不曾告诉,你水云姐她……苦命的孩儿,一年前就去啦!”高仁听罢,滞凝一阵,晕倒在地。高瞻启与秦氏将他唤醒时,高仁问:“姐姐因何而死?”高瞻启道:“还能有谁会逼死你姐?那不得好死的高贵一家,个个猪狗不如。一年前,你姐姐受不了高盛三番五次的调戏、威逼利诱,你姐竟自寻短见,以示名节。”高仁茫然泣道:“我苦修武艺,今次回来,意在取回姐姐。奈事不如愿,天公愚人,云姐早已弃世,比爹娘还冤,她去后三年,我竟不知!把我一人撇在世间。可怜我姐,四年间也未曾见一面,都怪我没早些回家!”高瞻启道:“你姐死前,知死后我们必取其回葬,在衣带中留有书字,我且拿来你看。”高仁接过高瞻启手中字念:“云顿首干爹娘!云饱受屈辱,无脸苟活,今随父母去也。唯小弟念恋难舍,时隔三年,未谋一面。若小弟无力自养,恳请干爹娘将其抚育成人,云与父母地下多感!仁弟终知我死情,必自伤,干爹娘且劝之,无须为我一薄命女多记念,及弟娶妻生子,清康安泰,在我坟前相告一声,云宽心也!此有一玉,乃我生亲所留,请转交仁弟,弟曾识它,心中自知。”高仁拿玉在手,想水云曾就此物跟他说过,等他们成家后,要亲佩于他身。今玉在人亡,空留幻思,悲之不胜。高仁握物,呜咽不止,高瞻启一家也屏息静泣。
翌晨,高仁及高瞻启一家来高发、杨氏、水云墓前祭拜。高仁祭毕死者,整理墓容,尔后起誓:“父母无辜遭害有四年!仁流落他乡,饱受苦楚,今重返故里,本欲雪清仇恨,了结余情,不料云姐冤死,哀上添悲,甚难承忍,犹索我命乎!今向苍天立誓,不杀高贵一家,仁枉为人汉!”瞻启虽忧高仁安危,奈亲仇不共戴天,也不阻拦高仁,道:“你四年学艺,满怀武技,你故亲地下保佑,兼我们相助,这仇必可报!你自己且小心,高贵的爪牙,凶悍毒辣、卑鄙寡耻,不要中其陷害,对他们不可手软!此仇报成,你父母和姐姐死也安冥了!”高仁道:“干爹放心,今日看我取他们狗命!”说罢,往高贵家而去。及高仁走了,秦氏对瞻启道:“幸好你没如实告诉,他若知真情,一辈子也不安心。”原来水云死前,高盛时常在她面前调戏,而水云始终不理睬,不肯做小妾,高盛对此深怀嫉恨,又誓不罢休,去年深夜,水云睡后,高盛偷进其房,玷辱了她,以致水云含恨自短。高瞻启与秦氏本每日去看水云,次日见她忽去,不免蹊跷,经高贵底下管家暗告,方知原委,因此心中更恨,此高仁回来,巴不得他杀了高贵父子。又不敢于真情相告,深知高仁一个男儿,受不住这个!
高仁跑至高贵家,踹开院门。几只看门凶犬狂吠起来。高仁大喊:“高贵出来,今日你阳寿已尽,地下做鬼去罢!”一伙打手听闻犬吠,又听外面有人叫喊,皆窜了出来。尔后高贵、高盛一家陆续出来。高贵见一小子对他一家漫骂不止,断喝:“你是何人?何故无理取闹?”高仁道:“瞎了狗眼!仔细瞧好了,我乃高发之子高仁,你害我全家,四年来,无日不想取你狗命!”高贵道:“原来是你,你能把我怎样?口出狂言。况且你爹之死,本是他自取,与我何干?”高仁道:“你休强词夺理!此次我来,本想领回云姐,要你们在我爹娘坟前磕几个头,四年之仇,就此罢休,姑且饶你性命!哪知你们又逼死我姐,置我于绝路!是你们找死,天理难容!”高盛却悠然自得,漫不经心道:“小杂种,你姐姐……”高盛还想羞辱高仁。哪知高仁飞来,钳住其项,闪至一边,瞋目道:“害死我姐姐。就是你畜生逼的。”高盛拼命叫喊求救,早让高仁一个喀嚓将脖子拧断,顷刻断气。高贵那边的人都看呆了,见高仁如此身手,想他真报仇不假,并非狂言。高贵情知大事不妙,想偷偷溜走。高仁看见,拾起一石,向高贵掷去。石子击中头颅,浆血外流,其痛扎一阵,动弹不了。那些高家婆媳岂见过这个?个个吓得屁滚尿流、东奔西窜。那些打手算是见过世面,凭自己能打,平常欺凌惯了别人,自不服高仁之下。他们还虎视高仁,待机还攻,心中正幸灾乐祸,高贵父子死了,难说自己若强人一等,可替做财主,此时虽一同对付高仁,而又各心怀鬼胎。高仁一见这些打手,仿佛又看到当年家里遭害一景。浓胡子抢了云姐,自己让一矮子踢了几脚,黑脸儿闪倒了父亲……眼前嘴脸,甚是可恶。怒火中烧,一声咆哮,风驰电掣般的杀来,顷刻,一伙人尽数躺在血泊,阴司做鬼去了。高仁一阵狂笑,闯至屋里,将高贵的家人杀个痛快!幸有一些面善的丫鬟奴仆未曾遭害!又燃起火把,将屋舍烧了起来。见烈火渐灭,财主一家败落废墟,高仁方提高贵、高盛人头,往亲人坟前来。高瞻启与秦氏见高仁手里提着血淋林的人头,仔细看视,是高贵父子,吓得泣不成声,坟前哭了又哭。皇天有眼,高贵一家恶因有报,也有今日!高瞻启问高仁:“那高家的管家,你曾见否?”高仁道:“只饶了些奴仆丫鬟,其他的都杀了。”高瞻启道:“仁儿,你糊涂呀!怪我不好,没曾告诉,正是那管家,暗自对我相告你姐之死。我们没谢他,你反把他杀了。”高仁听罢,已知自己错杀好人,心中懊悔不已。
高仁杀了高贵一家,此事传遍村里村外。一些原与高发、高瞻启交好,或恨高贵一家的农人都来高瞻启家里看高仁,问长说短,赞叹高仁,此举痛快,除了大家心患,没有不说干脆的。一老者道:“小侄杀了人,恐惊动官府,来日必会擒他,宜该早些脱身方好。”高瞻启道:“正是此意。”遂呼高仁道:“仁儿,你今番杀人,官府必不饶你,须尽快逃走,在外思乡时,间或来看我们就是了。”高仁道:“我在武当学艺,从恩师处受益于武技,还承蒙恩师教化,取义向善,让我心悦诚服。此次回来,一心取得云姐,遂平生之愿,解多年苦思。只要高家向我爹娘坟前磕头赔礼,我不害他们性命。但世事难料,人生无常!她们竟逼死云姐,重燃我仇火,才杀了高贵一家。我敢下手杀人,自然不怕官府来抓我。若县爷是个好官,我自会躲避缉捕,不去得罪他,那个姓柴的是个什么官?贪财图利,与高贵狼狈为奸,欺诈县中百姓。四年前,他对我爹之死置若罔闻,包庇高贵。干爹入公堂告发高贵,他非但不审,还将干爹你轰出公堂。我这次倒要看看,那个狗官能把我怎样?”老者道:“高贵本该死,柴县爷虽可恨,小侄你还是避一避,免再惹祸上身。”高仁道:“大爷、干爹放心,他奈何不了我,我也要和他把话说明白,就怕他自己不来!”刚过两日,庄里果然来了数名差役,寻到高瞻启家,欲拿高仁归案,高仁正有准备,适在廊间,气定神闲,众差役见里边有个貌藏杀机、气度不凡的青年,料是高仁,喊道:“足下可是高仁?快下来受擒!”高仁笑道:“我何故要受擒?”差役道:“无须赖辩,所作所为,我们尽知,正拿你归案。”
高仁道:“你不把话说明白,怎能乱抓人呢?”差役道:“你杀了高贵一家,此是缘由。”高仁冷笑道:“尔等做法,恐于人不服。”差役道:“哪有不服?”高仁看着差役,慢条斯理的说:“四年前,这高家庄里冤死过两条人命,正是我父母,此事诸位不会不知吧?”差役道:“岂有此事?”高仁道:“你还叫我不要赖辩,自己却赖辩。我爹娘死后,有人上县衙告状申冤,细说了此事。自知县至衙役,无人不在公堂,你们焉能不知?那柴狗官非但不听冤辞,反诬陷我干爹乱告好人,将其打出公堂。此事如何解释?”差役道:“你爹娘之死或与旁人无关!”高仁怒道:“谁说与旁人无关?口气怎不放肯决一些?自露其假!”差役道:“这是知县之意,我等奉命行事。”说罢,一齐会意,上去捉拿高仁。高仁跃至屋外,差役反追,与高仁打起来。那些差役怎是高仁对手?不消时,差役已连遭恶打,伤得惨重。高仁道:“转诉那柴狗官,今生莫让我见到他,小心他的小命!他若再欺上头来,我既能杀高贵一家,亦能取他狗命,叫他好自为之罢!”几个差役慌忙走了。高瞻启在屋里已看得清楚,走出道:“仁儿,你打了他们,他们会就此罢休?”高仁道:“干爹放心,他们不敢再来,也不会来了。”高瞻启及秦氏仍半信半疑。
却说几位差役返至县衙,向姓柴的告说了此事。柴知县道:“高家庄竟有这等狂徒?他胆敢说要取我性命?”差役道:“那小子既杀高贵一家,已是亡命之徒,况且武艺非凡,他说出的话,多易从行啊!”知县听罢,想起已害高贵一家,颇是害怕,纵使拿了高仁,也无益处!遂将此案遮掩过去,以后不作理论。
这里高仁在家等了半月,不见再有人来抓,想是姓柴的让自己唬怕了。高瞻启一家渐也放心。高仁思忖柴知县不会来侵害亲人,对高瞻启道:“干爹,仁儿幸有干爹你和干娘,三个弟妹之外!一无所有了。我在高家庄也呆不下,这里虽有我过去难忘的事,却留给我深重的痛苦。我想出外流浪,足遍千山万水,以此安慰自己,淡忘往事。也可随心所欲,做我想做的事。”高瞻启道:“我知道你心中深藏苦楚,我们也做不到让你开开心心过日子,你出去后要懂得照看自己,记得写信回来,间或来看看我们,也就放心了。你武艺高强,家人无须担心你身家安危,只是出门、交人要小心,不要遭遇小人暗算。你宗家数代单传,高兄弟也只有你一个男儿,你若能在外面抱来几个孙儿让我瞧瞧,那再好不过了,高兄弟亦会含笑九泉。说来说去,可怜你家太不幸!”秦氏道:“仁仔呀!你爱出去只管出去,你若能出人头地,四海有名,也不枉你一个男儿身,比闷在家里强,你家人在地下也会高兴。我们只想你能给我抱几个孙儿来!”高仁道:“干爹干娘对仁儿的恩德,仁儿还未报答,此时远走他乡,有愧于心,只望以后偿谢了!”高瞻启道:“都是一家人,说什么外话?让我好不高兴。”
翌晨,高仁打点行李,与高瞻启一家挥泪告别,去亲人坟前拜了几拜,自对空坟私说了一些话,离开了高家庄。
词曰:
陈年冤事难了消,虚瞒强胜真情晓。
贪婪逼人甚,淫念牵恶生。
曾小鸳鸯侣,从此两分离。
全因一着嗔,恨杀贵家人。
高仁离开了家乡,一路游荡,闲散时便研练武艺,从陈中日处学武四年,得来高艺,也
爱上武艺,时有潜心探悉,浪迹时,好留意会武之客,以此引来仿习,大有裨益。高仁总信奉陈中日师傅一言:研武最佳妙之处,是能自主自握。于是想自创一套功夫,让它成为自身绝技!而又对水云念念难忘,故创出曰九霄云的掌法,有记念水云之意。此九霄云有九式,其中八式名中有云,曰:翻云覆雨、飞云追月、乌云遮日、风起云涌、鹤飞云天、晚虹穿云、火烧赤云、风卷残云。另一式,以水代云,曰:芙蓉出水。名不同,用处亦不同,正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这掌法厉害,并非招式奇妙独特,所谓力由气发,功效正在内劲上,若人让掌劲碰上,即死即伤。高仁内力深厚,气劲激发,所涉广大,威力慑人,霸强无比!
高仁东去,这日来至荆州,进了酒店,刚用了些酒菜,忽闻旁边大吵大闹,转头一看,几位酒保正向一位客人索要酒菜钱,那客人没钱,故对辩起来。辩不多时,几个酒保便动手揍那客人。高仁见那酒客被打得苦叫不堪,心中不忍,于是赶去,三拳两脚,将酒保打散。扶起酒客,向酒保道:“什么事不好好说,硬要打人的?”酒保望着高仁,道:“客官休管这事,他吃了饭不给钱,招打。”那酒客慌扯着高仁,道:“我忘了带钱在身上,说了下次给他,他们却不讲情理,硬要打我,他们就能打出钱来么?蠢笨!”酒保见他嘴硬,喝道:“你这贱骨,胆敢再说一句?”高仁暗笑,止住酒保道:“不就是酒菜钱么?你要多少?”酒保回道:“二两银子便可。”高仁将二两银子给了酒保。酒保尚满意,又对酒客道:“小心下次不带钱吃饭!”酒客白了酒保一眼,笑嘻嘻的对高仁道:“多亏小兄弟了。”高仁道:“不必,到我桌上共饮,如何?”酒客喜道:“小兄弟真是爽快!”两人遂坐定桌旁。酒客道:“鄙人花念真,敢问足下姓名?”高仁道:“高仁。”花念真道:“我乃城外渔夫,每日到此捕鱼,晌午在城里吃喝,至夜暮方回家,想今日来时,将钱囊丢在鱼篓里,忘了带来,故有此事!”高仁问道:“鱼篓在何处?”花念真笑道:“我们有一伙人,鱼篓放在江边,有人看守,不用担心。”花念真又赞高仁身手不错。高仁笑而答过。至酒足菜饱,两人作别。高仁在城内游玩数日,欲渡江南去,来至江边,见一伙人正四处逃窜。眼前三四人跑来,仔细一瞧,一人正是花念真。花念真看到高仁,慌喊:“好汉,助我!”高仁惊问:“怎么了?老兄,又遭人欺负?”花念真指前面一人道:“你看。”一汉子赶追着花念真,似要打他。见高仁挡住,对高仁喝道:“让开!”一把将高仁拨开,要往花念真身上打。高仁见他凶蛮,捉汉子手道:“好汉手下留情!”汉子见高仁不休,二话不说,便打高仁。高仁躲开。汉子见高仁似有武艺,愈发来劲,连攻高仁。皆被高仁挡开。汉子这才知道高仁不好对付,沉下心绪,仔细想招法。高仁见这人武艺不弱,亦颇小心。高仁问花念真:“这汉子为何打你?”花念真满肚子委屈道:“小兄弟,你评评这理,我们是打渔人,他们也是打渔人,我们在上游,他们在下游,他们就欺负我们,说抢了他们的生业,你想大江那么大,我们只在江边撒一些网,能碍他们的事?还不照样能捕鱼?他们逼我等捕鱼后,五中取二,我们不依,他们就这样对待我等!”高仁道:“原来如此,这事还真不公!”那汉岂肯理会?劈头盖脸的就打。
高仁施开攻势,与之相斗。不用几合,一拳击中其胸门。汉子爬起来又斗,尽是吃亏,并非敌手。汉子知趣走了。花念真甚喜道:“小兄弟果真好武艺,只是那厮会再带人来,恐于你不利!你帮了我等,自对你感激,但不可害了你呀!小兄弟你心地颇善,祝好人好运,快些走罢!”高仁问道:“他们有多少人?”花念真身边一人道:“有八人,个个身怀技艺的。”高仁又问“其艺比方才之人若何?”那人道:“兴许差不多。”另二人也说道:“相差不多。”高仁笑道:“勿慌,只等他们来便了。”原来这八人皆江湖浪人,从前巧偶相遇,气味相投,故聚在一起,其中杀人者、抢盗财物者、行案者,各不属同,多有官府缉捕之人,或已改名换姓、乔容易貌。八人一月前至荆州,因生计所迫,江边撒网捕鱼,并非正经渔人,又技法笨拙,所获甚少。有多舌之人对其相告,上游数里,有伙农人也在捕鱼。就是花念真一伙。八人以为此抢损其利,故奔去告诉,要这伙农人远离此处。而花念真一伙哪肯依顺,且不知他们身怀武技,又是恶劣之徒,不将其话放进耳里。另日,八人来看,见仍在原处,遂踢翻鱼篓,施威架唬,要取其五分之二收益。有人抗衡,他们就打,很是霸道。八人走后,渔民商议,一同对付八人。翌日,八人又来,要让诸渔民交鲜鱼。渔民群起攻之。哪知他们都是厉害人,三拳两脚,就把渔民打得七零八乱。一些人只好迁往别处。而花念真一帮自有办法,使一人远处通风,见来了就跑,十数日平安无事。但又一多舌之人对他们说了此事。今日他们另道而来,逮了正着,将一些人打了半死,还东捉西抓,追打逃者。
高仁五人等了片时,八人果然过来。其首一人走向高仁,道:“壮士,幸会!”高仁哂笑道:“我叫高仁,敢问足下名姓?”那人道:“上官全。”高仁微点头。上官全又道:“适才壮士伤我兄弟,不服这口气,来请赐教!”高仁道:“遵便!”说打就打,摆开龙争虎斗架势,鹰眼瞪鹞眼,一会便动手动脚。两人打了一些时候,高仁不费气力,渐将上官全制伏。上官全败退,叹道:“好身手!”呼七人齐斗高仁。高仁周旋一阵,施出九霄云,数发风卷残云。八人中掌,掀翻在地,创伤颇重。八人领教了掌法威势,无胆再战,相互搀扶,退至一边。花念真欣喜异常,于高仁道:“精彩!走,小兄弟,我请你吃饭。”几人一阵呼叫,拥高仁往酒店去了。上官全以为高仁是花念真一伙渔人邀来的侠士,特意治对头的。故八人离了荆州,免再招祸上身。
高仁自别渔夫后,渡江南下,一路东行,游山玩水,恣意吃喝。身上无钱,便往富贵家宅或酒店中盗窃财物,甚是自在!空闲之时,写信回家。如此又是一年,高仁已至武夷山,见那山景迷人,决意山中玩赏数日。头日游耍,只在浅表之地,并不见有多少人,或是山水游客罢了!尔入深林,渐见人员愈多,观其动静,似山中强盗或义军。于是想留待几日,看个之所以然。况云气清爽,山中幽静,景色佳美,习练武艺,亦为快事。是日清晨,正在修艺,忽闻远处有人吵闹。高仁颇奇,寻着声音,临近一看,果然有一男二女。仔细看那三人,男的美如冠玉,气宇轩昂,稍有忧愁,两女子微带愠怒,相看之时,即有敌意,似一对情醋。此时无话无言,各自沉凝。高仁耐心等待。许久,绿裙女子催迫男子道:“你说一声,到底娶不娶我?”男子着急,支吾道:“你何必如此……”绿裙女子打断道:“你不要推三阻四。我今日只要你说明白,到底娶不娶我?”白裙女子正抱个娃儿,扯了扯男子,形容急虑,意使男子不答应。男子横了心,背身切齿道:“不能!”绿裙女子又羞又恼,哭喊一声“肖终业”。男子缓缓回头,却不看她。绿裙女子拔出三支镖来,对男子道:“你的镖不是打得很厉害么?”说了,望了望飞镖,又望男子,将镖甩出,且喊:“还你!”男子听闻镖响,掠见绿裙女子怒视妻子,以为打向妻子的,慌跑去挡那白裙女子,未近妻子,身上已中镖,不禁捂胸痛喊。两女子吃惊不小,过来看时,三镖尽数打在肖终业胸上。原来绿裙女子出于愤气,将三镖打还肖终业时,无非吓唬而已,从两人列间飞打,不想害其性命,却错中有错,让肖终业饮了镖!高仁见绿裙女子拔镖,却不知她打飞出去,及那女子甩出,方知大事不妙,晚则晚矣,发出飞云追月,未及其镖,打折了一树。高仁也跑去看望,肖终业已气行不接,朱口启合。
高仁想打通他经脉,但伤情太重,无济于事。两位女子吓得泣不成声,将怀中的娃儿也吓得嗷嗷哭叫。肖终业摸了摸爱子,又看了看两女子,与世长辞了。两女自觉天昏地暗,嚎啕不已,此时又含泪相望,似有千言万语。白裙女子抱娃儿亲了亲,交与高仁道:“壮士,烦请你把这孩子抚养大,行否?”高仁道:“肖夫人,这是为何?”白裙女子愈哭道:“壮士,算我求你了!”便向高仁磕头。高仁慌接住孩儿,连连点头道:“我可以将他养大。”白裙女子起身,竟引颈自刎,亡终在夫君身上。高仁未及拦阻,肖夫人早已事了。绿裙女子亦未解其意,也是晚一步挽住。绿裙女子泪眼模糊,哀叹:“姐姐这又何苦呢?真是我一个人的罪孽,我会让阎王打入地狱的!”说罢,一路远走呜咽。高仁摇头叹息,望娃儿道:“苦了这孩儿一辈子了!”高仁又看那肖终业项上玉锁,有“武夷王”三字,猜肖终业系武夷的首目,奔往一聚众处,指喊道:“快去,你们大王死了。”几人慌跑去看望,又有许多人围着高仁道:“大王之死,可是你所为?”高仁道:“若我所为,何故来告诉?”那些人道:“不管怎样,你得暂且留下!你怀中的孩儿可是大王之子?你抢他作甚?”高仁道:“托大王夫人嘱咐,要我将孩儿养大,并非抢夺。”那些人道:“把孩儿交给我们。”高仁道:“人死之言,不可违逆。恕我难从汝命!”说罢,抱着娃儿,远飞而去。那些人眼巴巴地望着高仁去了。想追也追不上,煞是无奈。
高仁抱着男婴,不知如何处置,一个男儿家哪有心思去养育婴孩?想托付与人,一路观望,欲找人家,这娃儿若能惹人怜爱,可享精细呵护了。未寻多久,见一户半老两口,膝下并无后人。决意已定,走至屋内,拱手施礼道:“打扰了大伯大婶……”两人吃了一惊,惧道:“好汉想要作甚?我家并无钱财,不值拿夺!”高仁笑道:“二位勿慌,我并非强盗,只相烦一事!”两人见无歹意,稍宽心怀道:“请讲!”高仁道:“大伯、大婶请看这婴儿,可怜他昨日方失父母,无人抚养,二位若是见爱,将其养育成人,晚生不胜感激。”两口看那男婴,白白胖胖,甚是可爱。道:“我俩虽很喜爱,却家中贫寒,恐糟误了他!不如壮士另往别处,方可对得住这孩子刚逝父母!”高仁道:“此事二位无须担忧,晚生自有钱财。”说罢,掏出几锭银,放桌上道:“如此可行否?”两口甚喜,道:“可行,求之不得。老天赐恩,送来一个金童!”三人欢悦。自高仁将男婴托付这家,两口每日对他爱护有加,无微不至,犹奉侍皇帝佬儿一般。高仁也无忧虑,似往日逍遥自在,到处游玩。有日无意来至一小山口,远望见一包裹躺在山脚,好奇去看,吃了一惊,又是一婴孩,观那胯下,却是个女的。女婴双眼微闭,不发声息,气行虚弱,许已饿了一两日。高仁叹道:“这世态,如是荒凉!”紧抱起来,走至村民家,让夫妇将其喂饱了,这才吞吐有节,口唇启闭起来,极是欢快。夫妇俩看女婴这般贪娈,又怜又爱,叹息道:“如今的娃儿怎就这般命硬!”高仁却笑道:“日后这两娃儿大了,岂不可结为一对,顺理成章?”夫妇道:“甚是。”高仁忽追想与水云少时岁月,只有添悲。余妇脱开女婴身上脏袄,换上净衣,细理之时,触摸袄中有硬物,掏出观看,一个银琐,上面刻字曰:大德六年、八月七日、柳。今乃九月三日,女婴生来不足一月。
冬去春来,日复一日,高仁在外,时常回来看两孩儿,心中多个牵挂,不似以前情不沾身,与洪夫余妇也情义愈深,视如己亲。高仁因想:“等我浪迹厌倦,可带两孩儿去看梅镇的义父母和家乡的干爹娘。日后我若无妻,两孩儿胜当自己的儿女了,让他们陪伴身旁,养老送终,享乐天年!”不觉两个婴儿都长成孩童,男婴取名高玉,女婴取名高漫。高仁亦年过而立。
话说洪夫余妇家处武夷山脚、安乐乡村中,一日高仁于洪夫余妇道:“愚侄离开故里十年有余,思乡甚切,迫于见亲,明日即赴数千里之程。”洪夫道:“小侄何时能回?”高仁道:“昔年东南下,此回西北上,回来时,绕北行旅,观河北风光,到此少有数年!两孩儿就烦大伯大婶相照了。”洪夫余妇无不答应。翌日,高仁辞别西去,因路上驰马,非比昔时闲行,虽留看山水而延耽时日,回高家庄尚且不足三月。见到高瞻启一家时,二位义弟皆已成家,但只干爹的宝贝女儿尚未出嫁。高瞻启与秦氏见到高仁,且欢且忧,为何?原来听说高仁在外仍无妻子,生出烦恼。高仁知其意,道:“仁儿虽无子后,但在外面倒是拾得两个,权且交给一户代养,将其二位当作亲儿女也是一样。”高瞻启与秦氏仍不高兴道:“不可乱讲,人家姓什么?你又姓什么?不能将别人的后人当成自己的后人。”高仁沉吟叹道:“说了让干爹干娘扫兴,仁儿这一辈子恐再无心思去找偶伴了。”秦氏道:“千万莫这样说,有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若不娶妻生子,你父亲在地下岂会甘心?”高仁听罢,捶头自骂:“我真不孝!”在高家庄住了些日子,看望几次父母与水云坟墓,然后去往梅镇,来姜民青与田芳玉家中。姜民青已白发苍苍,见到高仁,老泪纵横,佯嗔道:“仁儿好狠心啦!你在外十多年,都不来看望我们两个老孤寡一回?”田芳玉拉高仁看道:“我们以为,我与你义父两个,到死都不能再见你了!”高仁跪下磕头道:“恕仁儿之罪!”二老扶起道:“我们哪会怪罪你呢?见到你,心里就高兴,就算挖掉我们的心肝肉,也丝毫不觉痛惜,谁教你讨我俩喜爱?”高仁道:“义父义母厚爱仁儿,实仁儿三生之幸!”说罢,从怀里掏出碎银,放桌上道:“一些银两,义父义母笑纳!”姜民青见许多银子,惊问:“哎呀,从何处弄来如此多的银两?”田芳玉佯嘲:“他哪有甚正当银子?还不是从外头东偷西摸的?”高仁微笑道:“义父义母对我恩重如山,近二十年来,无多少时日能陪在身边,身为义子,心里有愧,义父义母岁至晚年,宜从纳仁儿微薄报惠,吃些好的,穿些新的,如此仁儿才高兴。等义子游遍神州河山,不用两年,给二老带来两个孙儿女,伴度余年。”一番话,说得两老口热泪盈眶,似乎从此享尽人间亲乐!
高仁停留一月,择北而去,两年后,转至河南。行路口渴,到一桃林中,摘来几个桃子吃了,欲寻找甘泉,进入深林,恰见一湾泉水,喜出望外,喝个爽快,又将脸洒洗,涤臂濯足,方够。转身未远,忽见一白衣人倚靠树下,唬了一跳,心中暗忖:“此地一片桃林,幽寂清净,大热天气,尚无人迹,为何单有人在此?”凑近一看,这人全身数伤,留着血迹,双眼紧闭,不知是死是活。高仁伸出手指,探其鼻孔,气息甚是微弱,看来还饿了几日。高仁自用武道为其疗伤,稍有好转,送到郎中家。服完药、喝了几碗稀粥后,那人才慢慢苏醒,欲下塌跪谢高仁。高仁稳住,容他慢慢歇息,日后再作言行。已数日,两人相谈,高仁方知这人来历。此人姓吴,名正元,庐州人,家世财主,因祸起萧墙,他二娘与其总卫夺了吴家财业,杀人灭口,才逼得吴正元走投无路。高仁知其大略,不再询索情况,只问:“不知兄台往后有甚打算?”吴正元道:“我枉为男子汉,让人夺了家产,实在羞愧,无脸苟活于世,除非亲手夺回!”高仁道:“千万别泄气,有胆略才有出路!”吴正元道:“兄弟说得是,我吴正元今生若不回家,誓不为人!”高仁叹道:“若我能帮得上你的话,只管吩咐。”吴正元道:“多谢兄弟好意,我想还得靠自己,方才心甘。”高仁点头称是。吴正元问高仁:“兄弟家在何处?为何到此?”高仁一阵沉吟,叹道:“惭愧,小弟并无家室,父母早去,老家原在峨眉山,今番要去武夷,路过此处。”吴正元道:“真同乃天涯沦落之人!你我相识一场,又对我有救命之恩,不如两个结为兄弟,往后相互照应,情同手足!”高仁道:“如此正好。”吴正元三十八岁,高仁三十四岁,吴正元为兄,高仁为弟,皇天后土的结拜起来。拜毕,高仁道:“大哥这般年龄,家中原曾有妻否?”正元道:“大哥我年轻时游手好闲,懒散惯了,年纪大了也未娶妻。”高仁道:“甚是可惜。”正元问道:“小弟你呢?”高仁道:“不瞒兄长,小弟少时有个外寄来的姐姐,正是小弟妻伴,可惜她在我父母去后三年随也辞世,小弟难忘旧情,故到现在还孤自一人。”正元叹道:“不幸之极。”
高仁道:“小弟倒有一子一女。”吴正元不解,疑问:“此话何意?”高仁笑道:“大哥说这事有趣否!小弟在武夷山得来一男婴,才刚一日,又拾来一女婴。高仁我岂不与娃娃有缘?”正元欲笑,忽把脸一变,默自问:“武夷山?男婴?”又问高仁:“那男婴今年多大?”高仁道:“应七岁吧!”吴正元道:“可知其姓氏?”高仁道:“姓肖。”正元喜出望外,眼闪泪花,搂着高仁,问道:“小弟可会厉害掌法?”高仁暗忖:“大哥说的厉害掌法,莫不是指我的九霄云?”遂道:“会的。”吴正元道:“能否打出让大哥瞧瞧?”高仁闪至一边,发出晚虹穿云,直将十余丈外的几树打折。正元沉静自语:“果然好掌法。”高仁打毕,至吴正元身前道:“这是我九霄云掌中的一式晚虹穿云,让大哥见笑了。”吴正元不言不语,只望着高仁哗哗落泪,连叹“天意”、“天意”。高仁见他感伤,轻问:“大哥何故如此?”吴正元手摸高仁道:“小弟,真没想到这么快就找到你了!”高仁道:“原是续缘前世,大哥不也是这般说么?”吴正元却从怀里掏出一个金锁,献与高仁道:“小弟请看。”高仁接过,念上面字迹:“痴缘梦、聚离风、我的情、你不懂。”正面刻了两句,反面刻了两句。高仁颇疑,且问:“这是……”吴正元让高仁坐下,自己就先坐在树底。正元问:“小弟还记得六年前在武夷山上一遇么?”高仁记忆犹新,道:“记得,我儿高玉正是山上所得。”吴正元道:“这金锁就是给他的。”高仁不解。吴正元道:“直说了,是给他父亲的。”高仁始知其头绪,问道:“不知主人系何来历?”吴正元道:“此物主人与他父亲曾有一段情缘,只是他父亲肖终业始终没有领意罢了!”高仁道:“也在武夷山上?”吴正元道:“正是。”高仁忽悟道:“哦,知道了,不就是那位绿裙女子吗?”正元道:“这人姓何,名雅月,后来却是我三娘。我三娘六年前自离武夷后,沦落到河南江北,因看透尘世,万念俱灰,心中负罪,竟投河自尽,让我父亲看见,及时救了她。三娘为报我父亲救命之恩,故以身相许。今年我家大起祸事,我三娘不幸遭害。她为我父亲生的儿子,我的小弟,小名通通,也难逃毒手。”高仁问:“凶手何人?”正元道:“正是我二娘,金红艳。还有我家的总卫****。他们二人非但早有奸情,还利欲熏心,谋财害命。”高仁骂道:“好一对奸夫****!”正元道:“三娘死前告诉,要我找一个武夷山上得到男婴的汉子,此人武艺高强,掌法卓绝,年岁与她相仿,要我将金牌亲手佩在那孩子身上。不想此人却是救我一命的义弟你!她还相告,那孩子生于大德六年,八月七日,名唤肖玉。他父亲叫肖终业,母亲叫叶京华,俱江浙人,武夷山上义军首目。”高仁道:“原来那孩子原名也是一玉字,我却也给他取了玉字,真是巧怪。”正元问道:“这孩子现在何处?”高仁道:“正在武夷山下。小弟我正欲见他,不如大哥与我同去?”正元道:“甚好!”高仁道:“更巧更怪,我那儿女竟是同年同日诞世!”正元道:“千里姻缘一线牵啦!”两人说笑上路。
两人驰行数日,来至江州,劳累之时,拣来酒店。两人进座,却见里面早挤了几桌人,哄哄嚷嚷,好不热闹!两人喝酒,且望着他们。一个员外,坐在首席,周围是他的家丁,谈笑风生,另一席,员外的妻儿,再两桌,一个老先生,带着一群青年学生,都是那员外家里学堂人。今日员外兴致高,出外游玩,将家里的人带出大半,连读书人也带了出来。员外素爱诗文,每生雅兴,必让先生与学子陪他。那员外说话劳困了,喝了几杯酒,夹了几口鱼肉,让大家安静道:“今朝大好风光,不吟句赋诗,辜负良辰!老先生,快让几个学生做几首诗,以浓本爷之兴!”老先生慌叫了一个,让他为员外赋诗。那学生正苦想,员外又道:“且慢,有个规则,本爷要五绝,韵限‘鲜’、‘天’,如此不难吧?”那学生想了一会,勉强凑成一首曰:“酒家数桌人,店外天气鲜。员外兴致浓,来日朝阙天!”吟毕,如释重负,道声:“见笑。”慌忙坐下喝酒。员外听这诗句平庸,却有讨好之意,也不算扫兴,且道:“下一个。”先生又叫了一个。那人吟赋了。都是些平淡无奇、毫不起兴的诗句。员外坐不住,道:“某自来一首!”曰:“欢宴盏杯横,今朝比昔鲜。延延万里景,包罗小青天。”诗成,学生家丁们一齐喝彩,无不说妙美的!众人赞叹,员外也得意道:“先生,不妨再叫一位学生!这下要好的,让我听了高兴。”老先生与学生一时慌措,颇感为难,实在找不到哪个吟说佳诗的。员外见学生们你推我搡,相互却让,道:“未想这么多人找不到一个成气候的,让本爷扫兴!平常我见你们诵读经书,说说笑笑,以为满肚子学问,一到你们自己做起诗来,却都是半桶水。”员外一串话,说得学生们一个个脸上无光。学生见员外说话过分,心中气恼,又不敢流露。一些学生暗下说议,望了望其中一清秀青年,在先生耳旁说了几句。先生觉悟,便走向那青年,要他说诗。其望了望先生,又望了一眼学生,却不言不语。先生说之再三,那人才起身,一杯下腹,赋曰:“醇香醉俊眼,共品江鱼鲜。青山邀佳宾,宏门开云天。”先生听罢,赞道:“好诗,好诗!”学生们也觉震撼,颇是形秽。员外听了,将头一低,夹起一块肉,嘴里说道:“还好,还好!”站起身来,走向青年道:“请吃肉,本爷赏你。”说着,返座了,继续喝酒,与人说笑。那人将肉搁一边,也不吃它,竟自饮酒作乐,与旁人也少谈话。这里吴正元与高仁在旁听他们吟诗,吴正元也是个惯读诗书之人,方才听得好诗,不免对吟诗之人多看几眼,见他容貌端好,一个人才,却颇孤独,单人尝酒,别人却又说又笑,相比之下,分外冷暖。正元端起一杯酒,于高仁道:“义弟自饮,我去去就来。”说着,到那青年身边道:“这位小兄弟,我敬你一杯,行否?”那人看了吴正元一眼,语道:“足下是……”形色冷淡。正元笑答道:“吴正元。”那人默点头,迎下一杯,想吴正元不过慕诗而来,便不多理会,只顾自饮。正元又道:“请公子去我桌上共饮几杯,如何?”那人见吴正元情容亲切,生出好感,答应去了。那人入座,正元道:“愿闻公子姓名!”
那人道:“常佳成。”吴正元道:“好动听的名字。”又指高仁道:“这位是我义弟,高仁。”两人相互施礼。常佳成道:“兄台好意邀我饮酒,不知有何事相说?”正元道:“适才听闻兄弟吟成佳诗,心中好生佩服!忍不住与兄弟一叙,以表慕才之意耳。”常佳成道:“岂敢,献丑罢了。”正元道:“听君一诗,文中气势洪浩,想你抱负不小啊!”常佳成且惊,又佯问:“兄台何故如此说?并未有抒怀之意啊!”吴正元道:“兄弟要瞒我不成?‘宏门开云天’一句,分明可露心中壮志。”常佳成自笑。正元道:“我见兄弟一人作饮,闷闷不乐,为何不与旁人谈笑呢?”常佳成望了望吴正元,道:“这般情况,何止今朝一日?”正元佯问:“是兄弟看不起他们?”常佳成摇头道:“我并没有看不起他们的意思,只是听其话言,感到无趣,多少没理会。故说我傲慢无礼、目中无人。”正元道:“难怪。兄弟往后打算如何出头呢?”常佳成叹道:“身在其处,想出头也难啦!念昔时父亲教说,要我如何玩世,奈我本性耿直,不听其言,如今细想,倒有些后悔。”吴正元道:“兄弟莫泄气,性情耿直也没甚不好的,像我就喜欢你这样的人。”高仁道:“我又何尝不是?我观那些学生,虽让先生与员外看重,不过有名无实罢了,哪似兄弟你这般真才?”常佳成于高仁道:“兄台太看得起在下了!”正元道:“不瞒兄弟,我乃庐州人,家世富豪,因落难到此,来日必返家宅!兄弟有四方之志,若能助我夺回家业,往后定厚待兄弟,亦可还兄弟一身抱负。”常佳成道:“兄台二人此去何处?”正元道:“暂去武夷。”常佳成道:“丈夫生于天地间,岂甘拘存于小所?宜当四通八达,方偿心愿。”正元与高仁大喜,道:“太好!”常佳成道:“我与你们一见如故,今生有缘。此后称兄道弟,不分彼此,二位兄台肯纳此意否?”两人听了,好不乐意!一齐答应。常佳成道:“我这就和你们南去,也不见我父母,若让他们知道,我哪能去得?”正元道:“兄弟此言差矣!你这一去,不知何时回家,父母必挂念伤怀,不晓你吉凶祸福!不见他们也可,宜该写好书信,明白告诉,放在家中,他们见了字文,知端知尾的,也可放心!”常佳成依言而行,写好文书,往家中去了。吴正元与高仁仍在酒家等他。一时回来,三人高兴上路。如此一路之上,吴正元留意失志落魄之人,见了合意的,以言语说之,使之跟依顺从,到武夷时,身边已添好几位朋伴,渐觉羽翼丰满。
词曰:
游消神闲,程远路遥。
光怪陆离识面貌。
匡扶真美贬小丑,世间儿女长情抱。
山深海苦,性坚志高。
奇相合天荒地老。
投合意气喜结义,千里姻缘来趁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