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高仁、正元等人来至武夷安乐乡村中,正元几人拜见洪夫余妇。二人见高仁结识了几位朋友,也都高兴。住歇几日,高仁欲去梅镇,同带子女,告别众人道:“此番带儿女孝敬义父义母,需长日可回,大家各自保重!吴大哥回家宅之日,勿忘来信告我一声。二位伯父伯母烦兄弟们相照了。”二老不舍两位孩子,眼中含泪。高仁抱肖柳上车,自己骑马,直驰梅镇,行路月余,方至。高仁犹记家门模样,寻到叩之。少时,一五旬妇人启门。见到高仁,不识,遂问:“请问你是哪位?”高仁亦疑,道:“我乃高仁,请问此是姜民青家舍否?”妇人一听,惊叹一声道:“原来是高贤侄,快快进屋,容我细谈。”高仁携肖柳进去,坐定。妇人捧茶道:“道:“此两位系谁家孩儿?如此俊俏!”高仁道:“乃晚生儿女!”妇人道:“贤侄的儿女?可令父母生前从未对我说过贤侄有妻子呀!”高仁惊道:“大婶是否说我义父义母已不在人世?”妇人眼中掉泪道:“我是本镇中人,昔日和老伴两个常与你父母来往,交情颇深。去年你义父先去,仅一月,你义母随而去之,我两口和一些街坊邻居备棺殡葬,念此屋空虚,移来居之,家中事务尽让子孙。你义母死前告诉,若见到你时,实情相告,转嘱往后不必牵挂。”高仁抱头自泣,心碎肠断。妇人道:“你义父母生前每与我谈你,多皆夸赞,可见其以你为荣,一生甚慰。”高仁忍泪道:“义父义母葬在何处?烦大婶带我去一趟。”妇人带高仁去坟前祭拜。高仁拜过,说尽心中言语,不免失落,只好辞别妇人,带肖柳去高家庄。备一箱金银,几匹绸缎,两箱干食,献送高、秦二老。一家人畅诉欢悦,问及姜田,高仁以死情告之,高、秦闻听,不胜惋伤,又叹惜肖柳非高仁亲嗣,模样姣好,可爱不可亲。高仁停留一月,仍带肖柳回武夷。
高仁回来,众人皆惊,问其缘故,高仁难免落泪,言二老去世。众人见他伤心,只得好言相劝。却说高仁、正元等人每日外出,各持其长,自司其事,一面生营,一面交识好汉。正元所熟之人渐众。洪余二老与两个孩儿常留家中,日复一日,倒也平安无事。偶闻江浙时起义兵,与官府触战。百姓惧怕,担心祸及己地。高吴等人只不理睬,无心闻顾。常言: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哪怕自己再无心思理会,别人却会惹上头来。这日已晚,高吴等人皆收拾摊什,一起回来,只见村舍变了模样,房屋残破毁塌,道中物什乱七八糟,路边躺着伤亡村民,似让兵刃所害,妇幼啼哭。几人大惊,急跑到家里,洪余二人已躺在血泊中。众人犹觉闷天一个霹雳,无限悲震。高仁慌找寻肖玉和柳漫,高声叫喊。二童正藏在干芦里,听到喊声,齐声呼应。高仁拨开芦柴,现出肖柳,于是相问。二童只说见了好多拿刀持枪的人闯入村中,祖公祖母把自己藏在芦柴里面,叮嘱莫出声息,不能乱动。高仁跑出屋外,见几位邻居聚集说论,遂揪住一位名唤牛二的青年,问什么样的人杀了二老。牛二见高仁失控,遂慢慢安慰,与他述来。今日来到村中的是武夷山上的义兵和省中官军,官军追杀义兵至此,在此周旋,故伤害到百姓。那时洪余见村中闯来许多兵士,见人就杀。甚是惊惑,急将两个孩子藏在芦柴里,自己躲在屋里。一个义兵窜入二老屋舍,一骑马将军看见,随而追来,驰闯屋中,砍杀义兵。二老慌逃出屋外。那将军杀了义兵,出来看见二老,一面一刀,将二老送了西。牛二正藏在井中,探头时看得一清二楚。高仁道:“既然是位将军,又是本省的官,找他也不难,我定报此仇!”说时,将洪余二尸抱起,放靠墙上跪拜。正元等一齐跪下磕拜。高仁又于牛二道:“相烦兄弟把社长叫来,我有事问他。”牛二应命去了,一时将社长带来。高仁问社长:“长辈可知来村的将军系谁?”社长道:“事有凑巧,我实不知。”高仁掏出几锭银,与社长道:“肯烦社长去县中请问,今日来村的将军姓甚名谁,住在何处,三日后回我。”又掏出几锭银道:“此为送礼。”社长道:“壮士既苦心求我,老身明日就去,请问知县,不日可明。”说罢,转身回去。高仁几人将洪余二老抬至山中,掩埋了。又将坟周树木击倒,露出空地,特显清坟,更具庄严孤静,以表敬志。
正是:
惨苦磨罡星,外亲亦无缘。
纵修一世德,接连赴黄泉。
两日后,社长回来,相告高仁:“前日福州官兵动剿武夷山上义军,义军败走,官兵追杀,一支经过安乐乡,率兵者乃福州千户,姓吕名伟。高壮士所指的骑马将军正是他。昨日途经县衙,知县几人设宴款留,至晚我亲眼见官兵离去。”社长又将吕伟模样及装饰马骑形状祥述一番。高仁问牛二是否相合。牛二道:“杀伯婶者正是社长所说的。”社长道:“高壮士虽身怀技艺,日常教习武徒,诚一勇夫!彼千户乃朝廷官员,有权有势,武艺不弱,且非等闲之辈。常言‘民不与官斗’,我看高壮士有报仇之意,十分担心,若真如此,无异以卵击石。不如图个平安,免使送了自己。”吴正元见他说话不冷不热,似有讥嘲,不免愤怒,欲骂他几句。高仁已开口:“照社长这般说,以我比之千户,如何呢?”社长笑道:“甚难说定。”高仁冷笑道:“我若出手,恐社长惊怪耳!”社长颇疑,不大相信。高仁挥掌,击中院墙,只听轰隆一声,长墙倒地,砸起满院灰尘,观者无不叫奇。高仁于社长道:“如此你看如何呀?”社长不语。高仁道:“若日后官府追查下来,只要社长不开口提我,晚辈在先感激不尽了。”社长道:“高壮士放心,官府必不会追查到此。我自然守口如瓶,不惹是非。”高仁施礼道:“多谢了。”社长还礼而去。牛二仍不放心道:“高大哥,我劝你还是听从社长之言,不要报仇,官府惹不起啊!我们这些哪个不是忍到现在?”高仁止住牛二,摆手道:“兄弟好心,在下感激。伯婶生前待我如子女,又含辛茹苦养大两个孩儿,我敬伯婶犹同父母,谁杀了他们两个,不管其是贼是兵,我必要他偿命。此意早决,就算身死异处,也无怨言。”牛二只摇头。几人喝酒,至夜深,正元道:“明日小弟去行,请带我同去,或可帮你一把。”常佳成数人道:“我们也愿跟随兄弟,情甘赴汤蹈火。”高仁笑道:“兄弟们大多书生,不晓武事,若随同去,反倒碍我手脚,宜呆在家中,等候我回来。”正元道:“小弟不可大意,带上我们,对你总有益处。”高仁回道:“大哥的心思,小弟怎不明白!如此一举,对我有益处,对你们可没益处,只怕帮不了多少,反倒有三长两短,教我于心何甘?”吴正元道:“既如此,小弟千万小心,只原速去速归。”大家痛喝一番,大醉而散。高仁回房,倚壁仰坐,悄看肖玉、柳漫两个,皆已熟眠,呼吸匀响,面鼻相靠,高仁直是爱疼。引起一阵胡思,不觉歪头睡了。
翌晨,高仁辞别众人,取道往福州,行路半百里,碰临一江,四下张望,只有一船泊在江心,船头坐艄公。高仁便喊:“船家可载人么?”一时没回应,半晌,始见艄公摇动小船,往高仁岸边来。近岸半里,高仁一个飞跃,落至船上。艄公见高仁武艺不凡,颇是惊异。却总阴着脸,似满腹心事。高仁问道:“船家载人宜将船停在岸边,为何停在江心?”艄公道:“江心清净,心里面也舒服些。”高仁道:“船家好像有心事?”艄公见高仁关心,笑而不言,更是苦着脸。少时,艄公始与高仁搭理,赞道:“壮士武艺了得呀!”高仁笑道:“船家过奖了。”艄公道:“壮士不仅武艺了得,人也稳重啊。不像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徒,功夫没几下子,却总是逞能,到头来还是害到自己。”说罢,叹息不止,复沉默无言。高仁只是笑而应过,也不想搭理。转眼到岸边,高仁正想掏出铜钱与艄公。艄公道:“壮士不必付钱,就算我白送你一趟。”高仁道:“这如何使得?”复与之艄公。艄公叹道:“足下真乃君子也!我见足下人正才高,甚是敬爱,故不收钱,足下若领我心意,就不必再三违拗了吧!”高仁只得放回,辞别艄公。转身几步,艄公也已掉船,高仁忽又近江边喊道:“船家且慢。”艄公听见,回船应道:“壮士还有何事?”高仁道:“适才闻船家一番言语,想及弦外之意,船家莫非有难事不成?”艄公一听,低头不言。高仁道:“若真有难事,不妨说与我听。某若力能,定当相助。”艄公下船道:“壮士真肯助我?”高仁点头。艄公即向高仁跪拜起来。高仁慌忙扶起。艄公道:“只怕壮士帮不上我!”高仁道:“帮得上帮不上,只要船家说来,方可知晓。”船家甚悦,将船锁好,道:“请壮士往我家中一叙。”高仁随去。路上两人各道姓名,临至屋舍,其内人招呼迎接。原来这艄公名郑大盛,内人易氏,只生一儿郑清辉。郑船家命易氏具备酒菜。二人尚谈论别事,及酒菜上桌,数杯对饮,船家方话入正题道:“我和内人两个近不惑之年才生一子,平日甚疼爱,因我两口过分顺纵他,犬子长至十几岁时,总喜欢探究武事。他舅舅易三虎,颇通武艺,犬子常到他家中厮混,以此仿习武艺。
他舅舅也是个不检点之人,凭自己有几下子功夫,时常与别人闹风波,几年前外村喝酒,与人吵闹打架,不慎将人打死,故畏罪潜逃,至今下落不明。”说罢,叹了一气,呷一口酒。高仁默语:“别人不知易三虎行踪,难道他家人亲戚也不知其音讯?自然你们一家也知道,只不过对我伪饰罢了。”船家续道:“犬子跟随他舅舅多年,深受其影响,平日仿效他舅舅行举,动辄与人打斗。我两口时常劝之,他总不听,以致终有厄运。三年前他闻听鹞子山有伙强盗,抢人财物,少有人敢经过彼处。他出于不平,带了几个狂友,欲想制服强盗。哪知几人降人不行,反受人降,至今困在鹞子山中,不曾回来过。”高仁道:“原来船家正为此事郁郁寡欢。”易氏道:“三年来,我们两个是吃不香,睡不稳,无日不思念那个不肖子呀!也不知那些强盗如何对待清辉!”高仁道:“二位放心,区区几个强盗,何足道哉!饭后我就取你儿子回来。令郎虽好闹事,却也有侠义之风,在下颇爱之。”船家慌下席跪拜道:“事若成,某定当重谢。请壮士千万小心!”高仁扶起道:“拔刀救不平,丈夫之为人也,何用谢答?船家放一万个心,今日正是你家团聚之日!现下只管痛饮。”船家道:“大事在身,不可贪杯。壮士既好酒,回来时让你喝个够。”高仁大笑,夺过桌上酒坛,只顾自饮。船家甚惊惑。高仁腹中已饱,离席道:“请船家引路。”船家道:“不妨歇息一阵,再去不迟!”高仁笑道:“歇它作甚?如此大事,早了早好。”夫妇二人前方引路。村中好事人看见,也都随去。来至鹞子山,果有强盗挡路。那些强盗见是白丁,难免消兴,喝骂离开。高仁靠前,激言几句。强盗愤怒,欲打高仁。高仁不等其起手,抢先行事,将几个强盗打得半死。强盗忍辱,上山报说大王,欲来复仇。不消顿饭工夫,山上强盗全至,足有数十人。村民皆惊怕。高仁喊道:“哪个郑清辉,快快出来,你父母来找你了!”郑易夫妇不住望看,欲辨亲子。大王瞅向群匪,众徒不敢妄动。高仁道:“一伙匪贼,如此嚣张。今日看我踏平鹞子山!”大王怒道:“狂徒,欺我太甚!”高仁笑道:“孙儿,还不过来向你爷爷求饶?”大王狂吼,奔向高仁,相互打斗。几合下来,逐见强弱,大王让高仁一脚踹回人群,口吐鲜血。众匪不容分说,一个个往高仁身上扑。高仁夺过长棍,钻进人群,如虎入羊牢,三下两下,将众匪打得落花流水。此时郑易夫妇找到郑清辉,众匪也已四散逃走。清辉几位少年一齐叩谢高仁。村民皆呼恩人。高仁于郑大盛道:“往后好好管教令郎,休让他滋扰生事!就此告辞。”村民欲留不住。高仁早已远去。
高仁来至福州,打听半日,方知千户吕伟住所,默语:“君子复仇,宜光明正大。事先若不让人家知晓,岂不显得胜之不武,奸邪之为事?”寻至千户所,偷入其房,取来弓箭纸笔,写好“灾祸将至”四字,缚于箭头,闪至院外,瞅准大柱,一箭射中。事毕弃弓而离。兵士忽见柱上来箭,取下拆看,交与吕伟。吕伟不以为然,晚间仍在厅聚众议事,外面照旧守卫。初亥时,高仁忽闪至厅中。众人皆吃一惊,操兵相恃。吕伟道:“狂徒欲何为?无故闯入此处,知罪否?”高仁冷笑道:“你们是否又在商讨如何剿杀义军百姓,以此攀爬官位,取获厚重的俸禄啊?”一人道:“我们所作所为,与你何干?还不快滚?免遭杀身之罪!”吕伟道:“来人,将这不明之人拿下!”说时,两个士卫上来捉拿高仁。高仁左右一脚,将士卫踹倒,怒视吕伟道:“亏你还是汉人,只顾一己私利,杀戮同胞,有此恶罪,天地不容!”众人杀向高仁。高仁夺刀迎杀,直取吕伟。眼见身围之人渐众,高仁一式风起云涌,将人群打开。看准吕伟,又一式晚虹穿云,轻功紧至,砍下其首。撕下衣布,系于发上,手沾鲜血,写上“杀此罪人,以儆恶吏。”众人都拿他不住。高仁飞至城门,将吕伟人头悬于城楼。至天明,进出城门之人无不看见,甚为震撼。高仁坐在城外茶摊用茶,安安静静,看着城上人头,城下人山人海,时而嘲笑。及官府中人赶来,取走人头,高仁方离开。行未远,忽见吴正元一伙正在城门外,走近呼喊。正元等人见到高仁,十分惊喜道:“城上人首莫非是千户?”高仁点头。几人也都明白,当下离开福州,不敢逗留。
自高仁离往福州时,吴正元几人放心不下,故随后而来,闻事皆顺利,方转忧为喜,一同与高仁回安乐。路中高仁问正元:“兄弟几人都已出来,家中两个孩儿如何安置?”正元道:“小弟放心,两个孩儿交给牛二照顾了。”已至,高仁入牛二家。牛二坐在院中,观柳漫练武。见到高仁,慌忙迎接,问事如何。高仁从容叙来,牛二颇放心。因不见肖玉,高仁问牛二:“玉儿何处?”牛二道:“我刚回来。原叮嘱两兄妹不要乱走,呆在家中。适才问漫儿,说玉儿在家呆不住,出去玩了,止也止不住。我正想知漫儿武艺如何,让其演练。恰逢你回来。”高仁暗骂一声:“这贪玩的玉儿。”遂领柳漫返屋。转身于牛二道:“待会儿过去共膳。”牛二应诺一声。父女二人携手,柳漫不住抬头望高仁。高仁留意,将她抱身前道:“乖女儿,想我了?”柳漫怔凝片时道:“爹,别人都有娘,我怎没娘呢?”高仁一怔,笑一声,认真说道:“你娘死了。”柳漫甚奇。高仁道:“以后不要再问这个,知道么?”柳漫点头。高仁又问:“你和哥哥每日可曾练武?”柳漫道:“我每日都在牛二叔叔家里练武,哥哥总偷出去玩。”高仁道:“你要时常劝他,说我回来会生他的气。”柳漫道:“我劝过了,他又不听,还骂我。”高仁摸着柳漫娇嫩的额头,拭去汗珠,望这童真而又不敢违父辈之命的小女,温存安慰道:“好女儿,真听话!等我把哥哥叫来,让他每日都陪你习武。他若再敢偷懒,就告诉我,好么?”柳漫点头。高仁出去找肖玉,一时父子回来,高仁骂了几句,又叮嘱一番。大家用膳入寝。次日天亮,几人出去,高仁吩咐肖柳看家,至傍晚回来,只见柳漫一人在家,遂问肖玉何处,柳漫只说又跑出去了。高仁问:“哥哥中午可曾在家?”柳漫不语。高仁严视柳漫。柳漫惧怕道:“哥哥中午没在牛二叔叔家用膳。”高仁问:“他几时出去的?”柳漫支吾道:“中午。”高仁微愠道:“说实话。”柳漫改口道:“你去不久后他便出去了。”高仁出外寻找,肖玉正和几个孩子在一人家打闹。廊间坐一妇人,高仁走近招呼:“冯大婶。”冯妇人抬头,道:“哦,仁贤侄,所来何事?”高仁指肖玉道:“正想领犬子回去。”
冯妇人一笑,回头喊肖玉:“玉儿,你爹找来了,快回家去罢!”肖玉见了高仁,慌跑出来,颇是畏惧。高仁甚恼,揪肖玉耳问:“中午为何不回家吃饭?把你玩疯了!”冯妇人道:“贤侄息怒,是我留他在我家吃饭,不能怪他!”高仁放手,领肖玉对冯妇人道:“大婶,我们回去了。”冯妇人笑道:“走好,孩子挺可爱的。”路中高仁问肖玉:“你贪玩不打紧,还胁迫妹妹对我撒谎,可是?”肖玉不语。回至家,高仁让肖玉演练拳脚。哪知肖玉忘得一干二净!高仁不免担忧,孩子从小不学好,等长大后就难成器了。便大发雷霆,喝骂不止。高仁方歇,忽闻肖玉道:“我不要你管。”高仁惊问道:“你说什么?”肖玉白了高仁一眼,道:“从来对妹妹偏心,对我又打又骂的。”高仁怒火中烧,找来柴木,往肖玉腿上猛抽。肖玉还想逃脱,让高仁死死拉住,只被打得皮开肉绽。高仁问:“你服不服?”却见肖玉满眼怒火,咬牙切齿。高仁颇惊,仍凶态不改,口中叫骂,手脚打不停。肖玉已渐屈服。此时高仁红了眼,不分皂白的用巴掌乱扇。正元见高仁正往肖玉脑头上打,慌过来止住道:“昏了你头!孩子脑门焉能打得?”几人将父子拉开,各自安抚。柳漫一边吓得流泪。大家安静无言。过了一时辰,高仁也已平息,回想方才,忽悔自己有些过分,遂走近房门,观肖玉动静。肖玉正蜷缩在床,背着房门,身子瑟瑟哆嗦,小腿外露,毕现道道伤痕,甚是孱弱!其身旁坐着常佳成。高仁心酸,捂头默叹,一人桌边饮酒。正元靠来相陪,默不作声,见高仁眼含清泪,心中悸动,于是笑道:“大男人打了一个孩子罢了,为何这般娘们儿似的,如此伤感?”高仁叹气道:“大哥说我今日是否有些过激?”正元望了望高仁,亦叹道:“是过分了一些,打得玉儿怪可怜的。是否心疼了?”高仁道:“大哥没见玉儿身怀仇恨的看我?”正元笑道:“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还能对你有甚深仇大恨?”高仁道:“我心里怕,怕他不长进、没出息,将后无法在这世上安身!他父母是一对英烈,死前叮嘱我要好好将玉儿带大。若不能将其调教成有用之人,教我于心何甘?”正元道:“他毕竟不像我们大人,你每日逼他家中习武,如此大任,他哪承受得住?一个幼孩,不等于索他性命?漫儿虽听话,也不见得像你想的满意呀?须慢慢劝导,不可过急。以后我们一同调教,保他成器!”高仁道:“大哥说得是。”正元道:“小弟,你心里压力大,不要想得太多,若真觉得累,注意歇息身子。”正元拿过高仁酒杯,催他入寝,陪在床头与之谈论,深夜方离。
几日过去。大家正一起用膳,只见常佳成不住摇头叹息,大家甚奇,问为何如此。常佳成道:“前些日子,有个老汉让我为他写状子。这老汉有个女儿,长得甚美,在路上让一公子看见。公子是福州总管亲嗣,平常游手好闲,欺男霸女,此处颇专横,坏事做得也不少。见姑娘长得迷人,想占为己有,跟随老汉家处,认清了门户,次日遣人说媒。老汉一家早闻公子恶名,没曾答应。公子甚恼,又亲自备礼登门。老汉一家驱退。公子急怒,命人抢夺姑娘,拖到路上,殴打一顿,将姑娘打得半死不活,扬长而去。老汉家人将姑娘驮回家里,医治不愈,数日后离世。老汉悲愤,来集上让我写了一张状子,告上县衙,哪知县官是巴结上司的饭囊,见公子的老子是福州总管,不敢得罪,反将老汉打了数十扳子,驱出公堂。今日我见到老汉,问其事如何。老汉故哭泣之下将事述全。”众人听毕,无不叹息。高仁觉得这姑娘与水云遭遇相似。勾出旧情,生来悲愤。饭筷一拍,怒喝:“岂有此事?”友万庆道:“仁兄动怒何益?又不能将老汉的女儿叫活!常言‘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我们只当闻若无闻便了。”高仁问常佳成:“那老汉可常在集上出没?”常佳成道:“或许会吧!一个农户,隔三差五的总要在集上买卖。”高仁道:“从此我与常兄弟一起,见那老汉时,指给我认识。”众人道:“高兄弟真要管此事?”正元道:“小弟侠义之心,我等钦敬。无奈这天下冤屈之事,说也说不尽,就算你管得了这个,也管不了那个。我们还是想想自己,少涉那些事为好。”高仁不听。于是高仁每日与常佳成一起。过了几日,果见到那老汉。常佳成招呼进来,说知高仁。高仁道:“老伯勿惊,请带我去见识见识那家公子,我自替你作主。”老汉道:“壮士,万万不可。我不想连累你。那些官宦人家,我们哪敢拔他一根毫毛?我算见识了,怕了他们。”高仁道:“老伯勿怕,我只要你带我去见识那总管一家,天塌下来我撑着,不干你事。”老汉道:“壮士当真为我作主?”高仁道:“决无戏言。”老汉蹼嗵一声跪地,泣道:“若报得此仇,小女地下也安心了!不知壮士如何处置那家公子?”高仁道:“不以命偿命,焉能解恨?”老汉惊慌道:“事关重大,壮士可曾打算自己后果?”高仁大笑道:“我不仅要那公子性命,就是那县官也杀他不留。”常佳成道:“我兄弟自然说到做到,只要老伯不要将事传说出去!不然反害了我兄弟!”老汉道:“焉有说出之理?若害了恩人,教我一家祖宗不佑,天地共诛!”几人收拾摊什,一起向总管家去。及至,果然是朱门漆户,豪院大宅。高仁解开发束,撕破衣服,涂脏脸面,扮成乞丐,命佳成将老汉带走。常佳成当即将疑惑不解的老汉拉走了。高仁叩开院门,向门公道:“请阁下赐贱人饭吃。”门公吆喝高仁离开。高仁纠缠不走。家中奴仆见闻,端来白饭,递之高仁。高仁见无菜,遂叫闹着要菜。二人喝骂高仁。高仁愠怒,将二人打倒,直闯屋里。二人随后追来。公子正在房里看美人图,闻听外面吵闹,跑出看望,只见一叫花往大厅闯来,远处奴仆、门公喊道:“公子休怪我,是叫花自己闯进的,将我二人打倒。”高仁知眼前的正是害死老汉女儿的公子,有意走近道:“请公子赐我菜吃。”
公子见这脏兮兮的叫花,一脚将高仁踹倒道:“死贱人,在此胡闹!”高仁爬起,搂公子双腿道:“请公子开恩。”公子双拳直往高仁背上乱捶。高仁一用力,将公子拉倒,暗运功,趁爬起之势,一掌拍击公子背心。公子顷刻口吐鲜血,高仁慌忙跑出。总管一家见公子吐血不止,重伤在身,请医治疗。公子无效死去。及夜,高仁又去往县衙,将知县的首级砍了。次日,总管之子与知县死讯已遍县境。老汉闻听,知是高仁所为,一家人烧香拜佛,祈祷高仁平安多福,又去找常佳成,亲临其舍拜谢高仁,不在话下。几人聊谈,牛二临至,满脸愁容。高仁让牛二见识老汉。两人招呼毕。高仁问牛二为何发愁。牛二道:“各位不知,目今此地流行一种瘟疫,方才听说瘟疫已及我村,那边的仇大婶和她大儿子患此瘟病已有两日。不用多久,我们可都要患上瘟病了!”众人大惊。高仁道:“既有此瘟疫,可有药物克治?”牛二道:“未曾打听到。”罗秋兄弟道:“可不是要白白等死?”张介兄弟道:“不如迁往别处,躲避瘟疫!”老汉道:“列位勿慌,老夫听说过此瘟疫,那是我妹夫所在处也曾遭难此疫。治这东西不难,却是药物此处不多。汀州有两家药铺,一者陈万旭药铺,一者谢石青药铺。陈万旭家有乱七八糟丸,谢石青家有鬼画道符丹。只要将这两种药和服一段时日,瘟病必除。恩人可往汀州去取药。”高仁道:“既如此,我下午就去汀州,买药防之,也可救治村人。”陆鹏兄弟道:“还是让我和常兄弟去,不用高兄弟奔波。”高仁道:“我去无妨,你们只等我回来便是。”老汉道:“恩人别去,还是让小哥儿们去吧!”高仁问道:“为何?”老汉不言。高仁再问。老汉道:“我知恩人侠肝义胆之士。早听闻陈谢二人非正汉,明处冠冕堂皇,暗地不知让多少人唾骂!我怕恩人在彼处不满其行端,生出事来,以防万一,故早先劝告。”高仁道:“又是两个败类,老伯可详知其底细?”老汉道:“我只听说而已,不知实情。恩人万勿再惹祸上身,不然,教老朽愧对于心!”高仁默语:“等我到汀州后,若探闻二人恶迹,必治之。”又对众人道:“大家放心,我高仁岂是好乱乐祸之人?所为所不为,心中自有分寸。”大家用毕午膳,老汉拜别。高仁去往汀州,来到街上,正寻找药铺,忽见一伙人聚闹,凑近观看。几位富商揍打一个乡下人,引来好些旁观者。
高仁好奇,拉住一人问道:“请问这是为何?”那人道:“唉,偷人钱财,招来惩打!”高仁观摩那乡下人,面容甚善,不像惯为偷盗之人,道:“我看他不像小偷啊,其中必有缘故!”那人摇头带笑。高仁止住几位富商,道:“阁下住手,只让他还你钱便了,宽量容忍,还是好的。”富商见高仁气度不凡,有些馁震,道:“打此贱人,何须留情?不干你事,退一边去。”高仁怒道:“再不住手,别怪我不客气了。”富商才领略到高仁威武凶悍,颇惧怕,只得放手。及人群散走,高仁问乡下人:“老兄何故偷人钱财?”农夫忽捶头顿足,痛哭不止。高仁又问:“老兄似有苦衷,能否诉与我听?”农夫哭道:“我家老母及妻子无不患上瘟病,只我一人侥幸免难,如今家人皆卧病在床,危在旦夕。听闻汀州有奇药,故来此购买。方才打听,五两银一两药,如此贵重,教我不得不行此下策,否则一家子性命都不保啊!哪知没偷成,反让人恶打一通。我受辱事小,家人的病恐没指望治了!”高仁道:“老兄可知药铺何处?能否带我去一趟?”农夫点头,将高仁带至一家陈万旭铺。只见门庭若市,有柜外买药的,有坐门外哀叹的。隐闻有人讽骂陈万旭和谢石青。高仁留意,靠近那伙人坐下道:“这陈万旭良心何在?药价抬到五两,岂不要把我们穷人置于死地?于心何忍嘛?”一人道:“兄弟也骂那陈万旭,原来和我们一样恨他呀!”高仁道:“不恨他才怪!”另一人道:“你们不知,听说陈万旭和谢石青二人是勾心斗角,在汀州互为争夺,暗底作恶多端,这汀州妓院多有二人偷抢买骗来的姑娘。”又一人道:“不足为怪,他们勾通官府,排除同行,手段狡辣,素善记仇,有时伤亡人命,若无其事。这汀州城里的商户没有哪个敢和他们争。”高仁冷哼一声道:“你们手里银子少,买不到药,这里空骂何益?不如凭个人多势众,把这药铺的乱七八糟丸抢走不就完了?”众人皆惊愕。一人道:“这位兄弟可说得对呀,买不到药,家里人会死,不如闯进去将药抢到手,大家平分,或一蹴而就,我们家人可有救了!就算让他们抓住,都值得!”众人茅塞顿开,即欲行事。高仁将那农夫招呼过来,叫他一起去抢药。农夫听了,吓得坐跌在地,甚是害怕。高仁急道:“你不去抢,你家人就没救了。”说时,那伙人已挤进药铺,在里面乱抢。高仁于农夫道:“你都让人家打过一顿了,就算让陈万旭的人抓住再打一顿又何妨?何不去试一试?你这么窝囊,可对不住你家人哩!”农夫见那伙人在店里抢得不亦乐乎,受高仁点激,方往店里跑去。一伙人抢了药物,刚已均分,正欲散手,忽让一群人围住。高仁看见,知是陈万旭的人,遂站出喊道:“我们是谢石青的弟兄,听说治瘟病少不了你们的乱七八糟丸,故借一些过去观阅观阅。主人说,你们若不服气,今夜可往城门外找他,我们恭候你们。”说罢,耍起拳脚,把那些人打得半死。
看着那些人逃走,高仁于大伙道:“是非处不宜久留,回家救人要紧!”大伙散走。高仁又去找谢石青药铺,进了一店,依然热闹非凡,店外亦站了许多买不到药的穷人。高仁将人群拨开,立至铺前道:“你店中有多少鬼画道符丹,都卖给我!”后面的人听说高仁要全买了,纷纷说骂高仁。高仁回头道:“各位兄弟,对不住了,请你们别处去罢。”店主将一堆鬼画道符丹搬在铺上,欲一一称过。高仁道:“不用称了。”说时,将药往门外扔,且喊:“没钱买药的,只管把药拿走。”穷人见到药,纷纷抢拿。店主甚奇道:“客官不让我称一称,该如何付钱?”高仁冷笑道:“适才你们的人抢我陈家的药,还打了我们的人。想要银子,到我主子面前去要,他老人家要和你们评评理。”说毕,将店主一阵乱打,又整个半死。离开说道:“告诉你主子,我爷陈万旭今晚城外也恭候你们。”店主慌找人捉高仁。高仁早远去。是夜,陈万旭和谢石青两家果然城外相见。高仁歇一树上看光。双方不明不白地瞎吵一番,打斗起来。高仁暗喜,只顾观看。眼见双方人员伤亡渐多,高仁跃至树底,纵声大笑。双方皆以为奇,陈万旭见高仁有意笑他们,喝道:“你这疯汉,无缘无故的瞎笑什么?”谢石青又道:“若不老实,看我把你揍扁!”高仁冷眼看道:“你们这帮笨蛋,没来由乱打架,害人害己。岂能不笑?”陈万旭道:“你说我们没来由的乱打架,焉知我们之事?”高仁道:“你们不知,我知。”谢石青道:“一派胡言,不揍你,你还不知道厉害。”说罢,抡起一拳往高仁身上打。高仁不躲不闪,看准拳头,一把捉住道:“我说明白,包你们后悔。”陈万旭道:“让他说说无妨!”谢石青松拳。高仁亦放手道:“你们只以为对方挑衅自己,其实你们根本没人到对方店铺中闹事。”陈谢二人道:“胡说,乃手下对我亲自相告,让人打伤,证据确凿,怎说没人闹事?”高仁笑道:“那是我打了你们,而非你们打了对方。”两人一听,顿时明白,不免怒火中烧,胁迫高仁道:“你为何与我二人过不去?”高仁笑道:“是你们与对方过不去。你们真若能和睦相处,相信对方,怎会打起来呢?”陈万旭道:“你到底和我有甚冤仇?”高仁道:“你岂只和我有冤仇?你和许多人有冤有仇,你心里也自明白。我是奉天命来教训你们的!”谢石青道:“恐怕你没这个能耐。”高仁道:“有无能耐,较量才知道。”谢石青一挥手,众人围住高仁,欲行擒拿。高仁与之打斗,渐将其制服。陈万旭又招呼他手下攻打,亦被高仁击垮。高仁捉住谢石青,往他臂上一拍,双臂断折。又抓住陈万旭,向膝上猛踢一脚,腿脚已废。且喊道:“此番教训你们,诚铭记在心,不要作恶,若以后劣性不改,必取你们性命!”言毕,大步流星的走了。高仁盗来一马,将两袋药驮在马上,回往安乐。
正在驰行,忽见三四人扛一麻袋,匆匆急急从身旁走过。高仁暗疑不对,想这伙人鬼鬼祟祟,不知有甚见不得人的事!于是勒住马头,将马系一隐僻处,偷跟其后。行了一程,临至一茅亭,几人劳累,将麻袋抬入亭中暂歇。只见那麻袋地上张动不已,不知所装何物。高仁颇奇,亦走近茅亭,偷看动静。忽听一人道:“我有个主意,不知你们同意否?”另二人道:“是何主意?”那人笑了笑,往那麻袋瞅了瞅道:“把她干了。”另二人道:“使不得,若让主子知道,饶不了我们!”那人扫兴道:“这么好的一个姑娘,错过了岂不可惜?”三人不言。高仁默语:“我当那袋中装的什么?原来是个人。不知这三人捉个姑娘作甚?听说陈谢二人常拐骗女人在汀州为娼,莫不是陈万旭和谢石青的人,正搞来一个姑娘充货?”又听那人道:“想想这姑娘的丰韵美姿,把我的魂也勾了,你们到底干不干?”另二人尚迟疑道:“若让主子知道,决不轻饶我们!”那人道:“能把我们怎样?杀了我们不成?他自己还不是先干女人再送货?损不了他的钱!”另二人又不作声,决断不下。那人道:“你们是孬种,我不是孬种。你们不干也罢,我一人****,倒便宜了我。只要你们不告诉主子就是,我感激不尽。”说罢,果真要解麻袋。另二人一不做二不休,止住道:“谁说是孬种?干便干!大不了让主子恶打一顿。”那人道:“这才像个男人!让我先上,我都忍不住了。”另二人道:“哪有你先上的道理?不如来抓阄,谁赢谁先上。”说毕,三人便抓起阄来。
胜负已分,三人解开麻袋。露出一卓约女子,口塞肢困,挣脱不了。三人似发情野兽,吃吃淫笑,眼发兴光,欲解女子衣服。高仁暗叹不好,跳出草丛,奔入茅亭,喝道:“尔等何人?如此色胆包天!”三人一惊,忽冷笑道:“你小子看不惯了?”“也不摸摸你的种多大,不知天高地厚,管上我们的事?”“还不快滚?免我揍你!”高仁大怒,抡起拳头直往三人身上打,三人挨了拳头,承受千钧之力,都被整得吐吸不畅,嗷嗷苦叫。良久,一人道:“你小子记好了。我们是陈万旭的人,你打了我们,迟早要找你算帐,我记得你。”三人畏畏缩缩地搀在一起,欲将女子装入麻袋。高仁几脚,将三人踢开道:“要滚快滚,不要把姑娘带走。”三人看高仁道:“好汉坐不更名,行不更姓。请报上姓名,好让我等回复主子。”高仁道:“高仁。告诉你主子,就说是打断了他腿的那人。叫他好自为之罢!”三人一惊,问道:“你说什么?你打断了我主子的腿?”高仁冷笑道:“是真是假,回去看看不就知道?”三人吓得慌忙逃了。高仁解开那女子绳索,拔去口塞,道:“姑娘受惊了,快回家去罢!怎么让他们捉到的?”姑娘只是泪如滂沱,不言不语。高仁只以为她受到惊吓,道:“姑娘,他们都走远了,你也可以放心走了。”说罢,便上马赶路,驰了一程,似觉不对,复驰回原地,只见那女子寸步未行。高仁跳下马道:“姑娘可是不认得路?告诉我,家在何处?我打听送你回去。”姑娘泪眼望高仁道:“小女子我本无家,不知欲往何处。”高仁思忖:“她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怎会无家呢?”问道:“此话怎说?”姑娘迟略一阵道:“恩人,小女子家乡横遭瘟疫,父母患病而死,临终时将我托给叔父,叔父为保家人性命,用迷药将我灌晕,缚卖与陈万旭。他说如此既可保我性命,又可保他一家性命,否则遭受瘟疫,无钱买药,全家都死。”高仁愠道:“你叔父也太不像人样,行此下流之策!”姑娘道:“恩人若将我送还叔父,我宁死也不回去。”高仁默语:“这女子孤苦无依,怪可怜的,不如我将她带回安乐,让兄弟们多个姐妹,以后让她为兄弟们洗洗衣服,带着玉儿和漫儿,亦不失一快事!难说她看得上我们兄弟哪个,配为夫妻,也是我对兄弟们的一件功德。”于是说道:“姑娘身世,在下哀怜,实不忍让你一人丢野外。我有几个兄弟,一起居住于安乐,平常往集上干干小活,尚能勉强糊口,姑娘若不嫌弃穷酸,可往我那里度些日子,以后若择上好郎君,姑娘困境已脱矣!”姑娘只望着高仁,尚不开口。高仁道:“姑娘放心,我们都不是坏人,不会害你。”姑娘点头。高仁下马笑道:“请姑娘上马,以后就和我们过新日子吧,昔前的事都把它忘了!”姑娘方露浅笑,坐在马前,高仁坐马后,直驰安乐。两人马上相谈不停,已知女子姓名,姓章名秋霞。秋霞道:“你们既是结拜的好兄弟,原先似我一般无依无靠,我来你们当中,可谓幸逢知己,我当前还以为你们都是骨肉,担心往后行止,要受俗套管制。”
高仁道:“姑娘看我这般身手,像平常的村夫俗子么?”秋霞道:“倒是不像。”高仁道:“我知姑娘遭叔父弃卖,厌恨虚假世情!而我既不像你叔父,也不会约束于你,以后我们必待你如亲妹!”秋霞道:“恩人对我的情义,小女子来生作牛马相报。可我如今白吃白住于你家,恐怕心里有愧。”高仁道:“姑娘此言差矣。我等男儿救济一弱女子,何思你报答?姑娘若真闷得慌,可看家带孩子,洗洗餐具衣服。我所言对否?”秋霞微笑道:“你家有孩子么?可是哪位兄弟已有家室?”高仁道:“我们兄弟无人有妻子。那两个孩子,乃一男一女,同年同日诞世,我亲手从外面拾来的。”秋霞道:“原来如此。你们兄弟平常干些什么?”高仁道:“实话与姑娘说,我大哥吴正元,庐州人,甚有财富,不幸遭奸人所害,父死家落,让人追杀,有缘遇我相救,才保一命。后来结交兄弟,誓要重返庐州,夺回家业,手刃奸仇。我们平常所作所为,只求具备物资,广结人力,助大哥返回庐州。”秋霞道:“你武艺高强,吴大哥有你一人可胜数十,何用再交人力?”高仁道:“话虽如此,可吴大哥曾说,只有凭己之力,夺回家业,才心甘情愿,并不满足我代他。”秋霞道:“他若只带你去,真成了你代他。吴大哥是有骨气的男人!”两人说着,已至家门。高仁将秋霞抱下,将药物拿了,系好马,叩响大门。无回应。高仁又叩,才听肖玉和柳漫在喊:“是谁叩门?”高仁道:“玉儿开门,是爹呀!”两人听是高仁,慌起床将门打开。高仁入屋亮灯,肖柳二人只是痴痴地看章秋霞。高仁见状,道:“快叫章姨。”肖柳二人遂叫章姨。高仁又问:“叔叔们怎不在家?”柳漫道:“叔叔们下午出去了,晚上没曾回来。”
高仁问:“可知叔叔们出去作甚?”柳漫道:“叔叔们没告诉。”高仁让两孩儿上床,对秋霞道:“你也去睡吧,随便择个床位,我且等他们回来,也不知遇上什么事!”秋霞道:“我还不想睡,陪你等他们吧,深更半夜的还没回家,真教人担心!”两人约等了半时辰,闻听门响。高仁急忙开门,只见正元几人搀一起,尽皆负伤,倒在门下。高仁大惊,将几人扶座上问道:“兄弟们何故如此?”几人只是气喘吁吁,又伤又累。歇息许久,正元才道:“今午闲着没事,商议去集上铁匠铺,看兵器是否打制好了……”高仁问道:“兵器可都打制好了?”正元道:“好却好了,只是落走他手,还赔了不少银子!”高仁急问:“怎说?”吴正元道:“我们来至铁匠店铺时,恰逢那里来了一伙建宁人。见我们手中拿兵器,竟将其夺走,说是他们预先订好的,我们见他们霸道,不想多争论,免得惹事,把兵器让给他们,遂向张铁匠要回银钱,哪知张铁匠脸色难看,不想还我们银子……”高仁道:“张铁匠是有名气的匠人,知你们没拿兵器,怎不还钱呢?”吴正元道:“仁弟只知一,不知二。张铁匠这样说,他将兵器交给我们,便收我们的钱,若想退还,就要将兵器交还他手,他才退钱,并非他想耍赖。我们听了,想这个容易,遂叫建宁人把兵器暂还我们,等换得钱后,再让给他们,可他们蛮不讲理,将我们推开,拿兵器就走,他们人多势众,我们又打不过,拼命去抢,才被打成这样。”高仁一听,勃然大怒道:“哪些狂徒竟敢如此?”吴正元道:“他们走后,我们又与张铁匠分辨,可任凭我们求情,张铁匠就是不给。他说那伙人是建宁潘程遥的人,潘程遥在江湖上赫赫有名,为霸一方,只有他得罪人,没有人得罪他的,那伙人抢了兵器,他也无可奈何,只怪我们不长心眼,该等他们走后再谈生意,作行断。”高仁道:“待我明日去建宁,会会那潘程遥,誓要拿回兵器。”说毕,又让秋霞与正元等人认识,跑出家门,找大夫为众兄弟疗伤。次日高仁欲出,正元阻道:“仁弟勿急,等我们伤势好后一同前去,多个人也多个心眼!”高仁停住,等候兄弟们身体康复。
已十数日,众人伤势大愈,大家一同上路,留秋霞带肖柳看家。行了几日,已到建宁,见许多江湖豪客街上行走,似赶赴何事!几人劳累,拣来一个小摊,要茶要菜。正元见此处有许多江湖人,问摊主道:“请问小哥,此地为何有如此多的江湖异人?”摊主道:“告诉客官,这建宁有个武门之家,其父子皆怀绝技,名震江湖。有一女貌若西施,描鸾刺绣,样样精工,又喜探究武事。诸公子闻名而拜婚。那老爷想他女儿是个出嫁年龄,来个比武招亲,奉告天下人,凡求婚者,单身,年下三十,容貌端正,身体健全,不分门第,必定要持艺夺魁,此其一。其二又一场武赛,并非招亲,提选陪送新娘之人,取十五位,有金银赏赐,款留三日,无年龄容貌之限,三日后送护新娘去郎家。两场武赛各定在明后日。”高仁问道:“那老爷是何名姓?”摊主道:“潘程遥。”众人皆哦一声。用完茶膳,找了一家酒店,订几间房,各自歇下。及夜,高仁安寝,忽听房顶响动,心中惊疑,悄下床穿衣,出门窥屋上,见数人屋顶掠过,往西远去。高仁默语:“看那些人轻功不凡,不想此处有如此豪杰!且随他们去看有何事情。”于是运功飞行,跟随之后。约行数十里,已出街城,来至一密林处。蒙面黑衣人停一山道边。高仁亦停在几人后面。只过片刻,又见几个蒙面黑衣人另处而来。这边鸣哨招呼,几位听见哨鸣,往这边行来,与之会合。只听一人道:“明日便是小姐招亲之日,此举万不能失败,否则老爷怪罪,我们担当不起!”另一人道:“那些送镖的肯定行过此处么?什么时候会来?”那人道:“不会有错,我们只耐心等候!”一伙人停下言语,屏息等候。高仁默语:“我当有甚事!原来是潘程遥的手下半夜劫镖,莫不是夺取金银,充盈赏钱?”约莫半时辰,果有一伙人举着灯火,押着镖,往这边过来。及近,蒙面人尽数跳出,向来者砍杀,打斗一阵,来者不敌,死的死、伤的伤,保命者皆逃了。蒙面人开箱盖,只见里面金银,光亮闪闪。蒙面人得意默笑,推钱箱回去复命。高仁见人已离,也自回店。
次日天亮,各人起床,共聚用膳,忽见人群似潮,门口挤过,几人匆匆完膳,跟人群跑动。高仁问旁人:“此往潘程遥家去否?”旁人答道:“非也,往城外去。潘老爷城外设台比武,地方宽广,可供人观看。”高仁道:“潘程遥也真仗义慷慨,将女儿嫁出去则罢,还特意选十五位好汉助嫁,不惜重金赏赐,款留三日。这惜才爱士的人,世上可不多见啦!”旁人冷哼一声,也不答复。良久,众人到城外,高仁与正元靠一起,望那台上,与台下隔一人之高,乃一块高地,天然所成,极是宽大。左右各坐了许多好汉,自上而下,一一排列。顶上乃潘家人,亲主大会。高仁观那潘程遥,身形干瘦,银须白发,甚是硬朗,身边四个儿子,威武剽悍,令人生畏。座前摆一列兵器,新造打制,银光闪闪,为比武所用。高仁指台上兵器,对正元道:“大哥所丢的兵器可是那台上的?”正元几人细瞧,果然有昔日在张铁匠铺所失者,点头称是。高仁道:“我上去把它们要回来。”正元且劝:“小弟勿急,等潘家人将武赛操完再说。”常佳成道:“不可,仁兄还是先下手为好,否则武赛完毕,人员已选,那些受潘程遥赏赐的人和新郎必定相助潘家,为难兄弟,兄弟想拿回兵器则是另回事了。”众兄弟道:“正是,兄弟此时就上去,千万小心,若打不过,早脱身为好。”高仁冷哼一声道:“一些猫犬之徒,焉入我眼?不胜他们,我非昔年一口气杀高贵一家之高仁矣!”说毕,跃至台上,径自至潘程遥座前道:“潘老爷,你手下在安乐张铁匠铺中抢了我兵器,你或许不知,但我知你是江湖信义之人,明辨是非,请将兵器尽数还我!”潘程遥见来了个无名小卒,不为娶亲,乃是取闹。打量高仁一通道:“你这厮无理取闹,这分明是我新购的兵器,哪说是你的?快下去,别误我大事。”高仁愠道:“确实有我兵器。若不信,问你手下做事的。”潘程遥见高仁顽固,不怕恫吓,倒有些为难。许多江湖知名人士在场,不得不叫来手下,交耳细问,究竟如何。手下如实向潘程遥交待。潘程遥又问高仁等人是何门派的,手下猜是无门无派。潘程遥默语:“既然是无门无派的鼠辈,我还他兵器作甚?将他赶下去能奈我怎样?若真是哪个名门的,以后再辩释谢罪不迟!”于是对高仁喝道:“大胆刁贼,竟敢欺榨老夫,无中生有,不教训你还不知道厉害。”一挥手,众打手齐涌至高仁身旁,欲将他推下。
高仁一式“风起云涌”,将众打手击散。高仁跃至潘程遥座前道:“这兵器到底还不还我?”潘程遥见高仁颇有功力,吃惊又想:“我潘家以高艺闻名于世,今日若不打败这狂人,岂不大损我潘家声誉?”只见几打手受了掌创,爬起与高仁较量。高仁聚足精神,以快制快,拳脚连打众人。不消时,打手皆软身在地,不能再斗。潘程遥吃惊不小,默语:“此人不用顿饭功夫,便将我的七位亲信制服,可见来头不凡。就算我和儿子也不见得单枪匹马能敌住这七人,想要降伏此狂人,谈何容易?莫非要我们父子全力以赴?几个打一个也太失脸面了!”正踌躇不展,其子潘大道:“父亲,待我去教训那小子。”说毕,纵身来斗高仁。潘程遥喊道:“老大小心!”潘大喝退打手,因想:“今日宜该使出绝活,先下手为强,方能制服这强人,赢我潘家脸面。”操一柄剑,对高仁道:“请问好汉姓名,我潘大不与不明之人交手!”高仁回道:“高仁。”潘大道:“请好汉选拿兵器!”高仁亦操一柄剑。原来这潘大最善剑术,故用剑相斗。潘程遥有个师妹,姓雷,就是昔年在苍岩山授艺与李信兄妹的师傅,今日潘程遥以武选婿,自然雷师傅也在席上。李信亦被邀来潘家,一来与潘家有同宗师徒情份,二则天龙帮在江湖上威名显赫,是潘家邀请之重要对象。李信坐众人间,忽见台上闯来一个汉子,只一掌便将七人击出丈远,一番拳脚说不尽的玄妙,心中颇赞赏,之后又闻听那人自称高仁,即想起昔年峨眉山下的少年,还有他姐姐,及与文吉、开平、自己共度的一段欢乐日子,莫非这台上汉子就是那峨眉山下的高仁?仔细看台上,潘大正使出“天罡地煞”。李信不免对高仁有些担心。起始高仁身处不利,打了十几合,高仁反客为主,渐居强势,轻快破了“天罡地煞”。潘氏一家及雷师傅大惊失色,暗为潘大捏一把汗。在座豪客观那潘大的剑法怪秘异常,又狠又快,倒为高仁捏一把汗,及高仁破了潘大之剑,却不得不折服高仁非同一般,武学之器!潘程遥知潘大身临凶险,也跃出座外,相助潘大,对付高仁。此时潘大羞恼,平常每持艺人前耀扬,今日让一无名小卒所败,实在抬不起头,恐让人耻笑。潘程遥亦颇羞恼,招招使凶狠之技,式式发玄险之功,欲将高仁置于死地而快。高仁素恨恶霸,加之潘程遥不想给他活路,不禁杀气骤生,与潘氏父子周旋了十几合,看准时机,一脚飞扫潘程遥胸脯,翻身又一脚,直踹潘大下颔。潘程遥倒在丈外,潘大往后飞一个筋斗。高仁不等潘大喘息,早飞身过去,落击潘大心窝。潘大身子一翘,喷一口血,笔直躺地,绝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