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沉淀的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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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话从这里说起

零九年高中毕业,大家欢聚一场后不舍的拜别,相约十年之后再聚。酒桌上动了感情的已是酩酊大醉,搂了老师说酒话,全没了昔日肃穆的师生界限,酒精催生的是快人快语但更多的还是心里话,老师说:“你往后可不能再吊儿郎当当混子了!”这个说:“我对不住老师。”老师说:“你最对不住的是你自己还有父母。”这个说:“我惭愧没考好!”老师说:“不碍事的,你的人生路刚起步。”这个便说:“爸妈让我复读!”老师酒就醒了。包间吊扇窸窸窣窣旋着风,揪了头顶的发毛,好像在晚自习偷看小说被窗外的班主任发见揪住了耳朵。那天教室顶的吊扇也是窸窸窣窣的,班主任站在讲台,黑板衬得他身形愈发显小,说:“自我介绍一下,鄙人姓曹,曹操的曹。是你们的班主任。”底下异口同声道:“曹老师好。”曹说:“嗯。现在我点名,报到的同学站一下。汤轻!”班主任眼珠从花名册顶翻过墙来准备招呼,见四下没有动静,遂问:“汤轻!汤轻哪一位?”身侧门外突然叫了一声:“到!”目光随之而去。盛夏近午日时分的太阳光在前门口地上烤了一片,白炙炙的,被身体挡着了,黑汪汪的影子印在地上像又开了一扇窗,窗外是个穿白连衣裙的小女子,白光脸、巧嘴,挺鼻梁两侧窝开笑着一双大眼睛。没耳短发,一爿遮了耳畔,叩首正拨弄另一爿掀到耳后,露出阳光底下像透明的耳根子。看似温弱却被晒得发烫,那眼神里有羞色、歉意倒也含了一种雏的韵味,像极了浣溪沙的李清照,绣面芙蓉一笑开。曹说:“你是汤轻?”小女子说:“是的。”曹说:“几点了?”汤轻说:“老师,肚子疼。”曹说:“老师肚子不疼。”底下笑开一片,遂吩咐汤轻入了座继续点名。同学之间一一认了脸目,脑子里囫囵也知道了大概模样可以对号入座,曹问:“我考考同学们。看过完暑假是进步了还是退步了。”稀疏有声音道:“进步了......退步了......”曹说:“曹操语出哪部小说?”有声音亢然道:“《三国演义》。”曹说:“好!《三国演义》是中国四大名著,另外三部是什么?”一个说:“《红楼梦》。”曹指点一下表示赞赏,另一个说:“《西游记》。”曹说:“好!还有呢?”汤轻说:“《水浒传》。”曹说:“很好。但作者分属何人?是何年代?有何背景?说它是名著,著名在哪里?意义又有哪些?产生了什么影响?”大家面面相觑,小声议论,有人说:“西游我知道的。说一个和尚,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成了佛。”有人问他:“听说几千张?”他说:“是的。”那人又问:”像水浒那样百十来号人?“那人回道:”概括起来就是一个和尚一个保镖一个吃货一个脚夫,哦!还有一匹马。“又有人说:“总结八十一难就是劫财劫色劫命。”听得那人直咋呼。曹说:“这是你们日后要了解的。”有人问:“老师!要背吗?”曹说:“不用全背。”那人说:“我记性不好。”曹笑说:“那就现在开始吧。“那人问:“老师,背哪些?”曹说:“高考试卷会告诉你考什么吗?”哄一堂笑,那人便拿课本扇凉,”呼哧呼哧“......

父亲正气喘吁吁对着风扇透劲儿,母亲拾了盆水抹床柜和桌面,大学的宿舍跟高中有异曲同工之处,母亲便也熟络起来,我依在朝北的阳台看周遭,皆是新来报道的新生,由亲属簇拥拎了大包小包臃肿的聚在一起又散作一团。宿舍是乳白色地面砖铺就,挨墙两侧对齐码了四张桌铺,中间让出一条过道通了阳台和前门,门后是叶子板隔的洗漱间,冲凉和大小解都归一处,取省水之妙用,从洗漱间出来正对着水池子,池旁是四层塑料架子,可摆瓢盆却空着落了一层灰。宿舍在六楼,没有安装电梯,所以要靠脚力扛着行李爬上来,宿管美曰其名: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父亲缓过劲儿说:“也好的,避免肥胖。”母亲在床上铺褥子挂蚊帐,说:“爬一百层你也瘦不下去!”父亲说:“好笑哩!我哪有这个时间嘛。”母亲说:“你少喝一瓶酒,换来爬一层楼。”父亲说:“我倒想进学校,爬六十层我也愿。”母亲说:“以前不好好上学,看小人书!”停下手告诉我说:“你奶奶不知道撕了他多少小人书!死性不改还看!再被发见了直接扔到灶糖烧了锅。就哭还犟,说同学的书没法交代。被奶奶一巴掌下去梨花带雨的好了两秒,眨个眼又去打兵乓球了。”我笑说:“老爸也叛逆啊?”父亲说:“到底还是家里穷,读不下去的苦。”母亲说:“放到现在,别说大学,你爸能读个博士。”我说:“也有老年大学的。”父亲说:“都去读书了,你喝西北风啊!”复言:“你现在有条件了,就要好好读书!”我说:“现在大学不比你那时候吃香。遍地都是大学生。”父亲说:“你就往下看?”我说:“比上不足嘛。”父亲说:“真有出息!有这个念想趁早跟我回去。”我说:“既来之则安之嘛。”母亲说:“嬉皮笑脸的!喏!多带了一条毛巾被给你收在橱里,人说六月里还要带寒衣,冷了就拿出来盖。”我说:“年轻!耐扛!”母亲嗔道:“现在不收拾好身体,吃苦的日子在后头呢!”我说:“吃吃苦也好的!不经风雨怎么见彩虹。”父亲说:“你是谁老子?顶嘴!”我向父亲卖个笑,说:“您是老子,妈是娘!我唯命是从。”母亲笑说:“油腔滑调跟谁学的!”我听了下意识里便偷着乐了。

高中分班,我跟汤轻都选了文科,曹老师还是班主任,她当了课代表,我是班里的劳动委员,那年学校搞四星评建,校长在早会上发言希望班级小卫生和学校大环境要匹配起来。班级就像被紧急动员的部队,早自习铃声一响,校长就会准点挨个巡查每个班级,手指扫过包干区发现有灰尘直接找负责老师谈话。那年我们班卫生成绩突出,流动红旗成了班旗没再动过。曹老师现在想起来还是啧啧称赞我的作为,我也利用职务之便突击拿下了汤轻,高二那年我们偷偷好上了。一次课上我塞给汤轻一份情书,汤轻回了一个小纸条书:“油腔滑调!一看就是个老油条!”我说:“我可榨不出油。”汤轻说:“榨干了吧!”我说:“冤枉哪。”她说:”谁冤枉你?“我说:”你!“她说:”身正不怕影子斜。“我说:”影子都是正的,笨!“她说:”你凶我!“我说:”我更笨。“她便又说:”油腔滑调!一看就是老油条!“

大学开学已有一段时间,周二是满编的一天,课排的满满当当,昨晚跟室友在寝室秉烛夜嗨,草草洗漱准备睡觉已经是凌晨三点半,躺下刚沾着枕头昨晚的梦就连上来,好梦做到一半,剧情正在紧锣密鼓的进行就生生被东子摇醒了,一路上哈欠连天怎么也想不起来梦里的事儿了。东子倒是若无其事走在近前,胳肢窝里一根课本卷的书棍儿,我说:“东子,你糟蹋课本,可耻。”东子说:“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别人看不穿。”我说:“你说我俗?”东子说:“俗!俗不可耐!”我问:“吾辈不明,还望指教。”东子说:“课本有形,知识无形,发乎于形,止乎于形。”邹胥说:“那知识呢?”东子说:“都在我脑子里哩。”我说:“那今天老师抽检全靠你了。”东子惊了一声问:“什么抽检?”我指指他胳肢窝的书说:“数电原理。”东子泄了劲儿说:“完了!”邹胥说:“慌了?”东子说:“君子有所长有所不长。”邹胥说:“君子要挂科了!”东子说:“你忍心?”邹胥想了想,说:“忍心。”东子便央求起来,说:“邹胥,到时候给我看一眼。”邹胥说:“君子非礼勿视。”说完哈哈大笑。东子是咱们系的才子,专业知识一塌糊涂,文字工作首屈一指。大一过半就在校报上发表了文章,其实就是全校公开征的赞文,他上了榜。用的佶屈聱牙的古文,据说是辞藻华丽的赞美了一番学校。

上到二楼走进教室,晨初日光已渐泛白,人身攒动也渐人影攒动,教室后排座位已被占了大半,正踌躇间听到子龙在喊:“这里这里!你们怎么才来?”子龙原名赵燃,称之子龙只因为其姓赵,我们依子龙入了座,子龙复道:“班长说今天抽检,叫再回顾一遍,算进学末成绩考评的。”东子咋了舌头说:“还要算进学末考评?”子龙说:“你不知道?”邹胥说:“那天他闹肚子的。”东子说:“咴!怎么就这么巧?”子龙说:“当务之急,你先写会的,不会的抄我们的。”东子说:“我一题也不会。”我笑说:“看你讲《易经》头头是道。”东子说:“我也就这点能耐。”邹胥说:“那你卜一卦!看看你挂不挂?”东子摊书拂了邹胥一把说:“十万火急!还开玩笑。”邹胥笑起来说:“看来是下下签。”东子说:“要不还是老样子哥几个?”邹胥说:“君子要克己复礼。”东子说:“我是小人。”邹胥谄笑道:“那我是君子!不与小人为伍。”子龙说:“我先写,再替你写。”东子说:“看看,还是子龙仗义。”说话间老师走进来,发了试卷教室顿时安静下来,时间如笔尖摩挲消逝在字里行间,老实说:“答好的同学写清楚姓名以及专业可以交卷,还有一刻钟。”座间传来一阵小幅骚动。东子悄声说:“给我,名字我来写。”子龙乜了一眼讲台,压着头道:“名字我帮你写了,不然笔迹不一样。”东子说:“优秀。”邹胥说:“交不交?”东子说:“等人多。”邹胥说:“做贼不就怕人多吗。”东子说:“你懂啥!孤单单交上去老师会看出端倪。”邹胥说:“老手。”东子说:“人多好办事。”邹胥说:“大隐隐于市啊。”考试结束出来,东子又卷了书棍儿走得六亲不认,邹胥说:“刚刚还变天的,怎么放晴了?”东子说:“太阳一直好好的。”见我和子龙偷笑方反应过来道:“好嘛!阴里损我。”邹胥说:“你摆一桌我就明里夸你。”东子说:“你不夸我也得摆的,犒劳子龙。”我说:“只说子龙,看来是没我们的份喽。”东子说:“算了!捎带上你们俩吧。”我说:“哎哟,真是沾了子龙的光。”邹胥笑说:“这该是庆功宴喽?”东子说:“大难不死,压压惊嘛。”邹胥说:“那是该上飞天了。”东子昂头说:“飞天我所欲也,牛二亦我所欲也。”邹胥接道:“舍飞天而取牛二呗。”东子拍拍邹胥说:“还是你懂我。”邹胥说:“抠搜样儿!”东子说:“穷学生穷乐。”我说:“那我去整俩下酒菜。”邹胥说:“东区卤菜店范老板是我老乡,我再添点嚼头。”子龙说:“别忘了鸭胗和鹅翅。”邹胥说:“记着呢!”东子说:“酒我管够!”邹胥说:“你请客,倒空手套白狼了。”东子说:“菜能吃几个?”邹胥说:“关键酒还不好。”怼得大伙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