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萦怔了三四秒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她扭转脸,想打量邓煜是不是开玩笑,如果是,这个玩笑未免也太轻佻了。
邓煜也正盯着她,脸上的神色却绝非调侃。
两人离得太近,郗萦连冷静一下的时间都没有,只能低着头,不吭声。
邓煜说:“希望我没吓着你。”
郗萦不免尴尬,“你忘了你的原则了?你是要一辈子独身的……我也是。”
“我没忘,我以前跟你说过,事情总是在不断变化着……我也很惊讶,还会爱上一个人。”
他的手伸过来,轻轻搭在郗萦手背上,“可碰上了就是碰上了,逃也逃不掉。两个独身主义者,只要够勇敢,也可以尝试新的生活方式。”
邓煜温柔地注视着她,“你认为呢?”
郗萦忽然心乱,她关于未来的计划中根本没有邓煜,同时又觉得自己很蠢,她以为邓煜只不过是个爱玩的大男孩,他俩之间也仅存在普通性质的友情,但男女之间哪有纯粹的友谊呢?
邓煜俯身过来,郗萦来不及躲避,轻柔的吻落在她脸颊上,不带任何索取意味,像一个单方面的誓言。
“我不会逼你,这不是小事,如果你不接受也没关系。”
郗萦只能朝他笑笑,笑容依旧不自然。
邓煜抬头看看月亮,它正往山后方落下去,他对着月亮说:“我得谢谢它,给我勇气把想说的话都说出来。”
郗萦局促之间想,为什么人们总喜欢在月亮底下表白,是为了让誓言像月光一样洁白吗?
“如果……”邓煜沉吟着,又说,“如果你打算拒绝我,我希望,咱们还能和从前一样,仅仅作为朋友来往,行吗?”
郗萦有点难过,她已经决定离开新吴了,虽然还没最终确定接下来去哪里。
“……好。”她轻声说。
她是个在月光下说谎的人。
夜已深,宗兆槐还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梁健坐在沙发上,神情肃穆。
梁健带回来的消息印证了宗兆槐的猜测,孔家姐弟之间有着很深的隔阂,只是因为宇拓至今还是孔志成掌舵,他在子女面前又有绝对权威,矛盾才一直没有浮出水面。
孔薇无论智商还是情商都远高过弟弟,孔志成也明显偏爱女儿,这十几年,孔薇夫妇待在老爹身边尽心尽力的同时,自然也少不了培植心腹,两人在公司的根基比孔锋深很多。但因为孔志成的传统观念作祟,他们最终逃不过被边缘化的命运。
孔志成原来打算等孔锋年满三十后就把位子交出来,只是这几年他左看右看,孔锋的表现实在不如人意,兼之女儿女婿在各自的岗位上已驾轻就熟,孔志成也担心儿子上位后排挤姐姐姐夫,对公司造成无法挽回的伤害——孔锋过于性急,两年前就偷偷在自己的势力范围内换人了,力图早日清除姐姐的势力。
如今孔锋已三十四岁,孔志成还没有退居幕后的打算,孔锋焦虑日深,认为是姐姐在父亲跟前进了谗言,只是他素来惧怕父亲,不敢公然挑衅,才维持住了表面上的一团和气。
“收购永辉,其实是孔志成的主意,”梁健告诉宗兆槐,“他也清楚移交的事不能再拖,又觉得有必要把儿子女儿拆开,否则这公司早晚被他们斗垮。所以孔志成想了个主意,把永辉买下来给孔薇夫妇当分手礼,孔薇对此也是愿意的——这都是我从孔锋的言谈中推测出来的。”
宗兆槐边踱步边沉吟,收购永辉,既能给女儿送上一份厚礼,又消灭了一个有力的竞争对手,孔志成的确老谋深算。
“难怪孔锋那么急着要完成收购,把孔薇夫妇扫地出门后,宇拓就是他一个人的了。”
梁健点头道:“如果是按宗先生的意思谈,宇拓和永辉合作,那孔薇要离开宇拓还得耗上好几年,这也是孔锋之前着急的原因。”
“孔薇不见得真想走吧?我看这个合作的提议能够继续下去,一定是她跟孔志成要求的,目的也是想拖时间。”
“很有可能,这样下去,孔家姐弟俩的矛盾肯定会激化。”
“买个公司送给女儿,亏孔志成想得出来。”宗兆槐呵呵了两声,“他就不怕孔薇以后把永辉当作据点,跟孔锋撕破脸抢市场?”
“我估计孔志成也想到过,他肯定会跟孔薇约定一些条件,不过有没有用就两说了。但真要闹到那个地步,不管怎么着也是两家公司之间的竞争,总好过在一家公司里搞内讧。而且孔志成对自己的权威很有信心,只要他在,两边应该都不敢放肆。”
“孔志成心脏不太好吧?”
“对,去年做过一次搭桥手术,当时孔锋以为自己的机会来了,没想到他父亲对移交的事只字不提。”
在房间里转了不知多少个圈后,宗兆槐终于停下来。
“你帮我约一下孔薇,我想跟她见个面。”
梁健有些诧异,但还是点头说:“好的。”
“注意别闹出动静,这个会面必须是秘密的……但你得想办法让孔锋知道。”
梁健迟疑着问:“你和孔薇是要私下达成什么协议么?”
宗兆槐笑笑,“不,只是喝茶。”
梁健更加困惑,“那我该怎么跟孔锋说呢?”
“什么都不用解释,你只要让他知道我跟他姐姐见过面就行了。”
梁健想了想,恍然大悟,“你是要让孔锋怀疑孔薇背着他搞小动作?”
宗兆槐点头。
“不管我跟孔薇有没有私定协议,孔锋都会认为我们在瞒着他密谋。只要他起了疑心,就会对收购产生抵触情绪,这对咱们是有利的。”
梁健蹙眉,有些担忧,“但收购是孔志成的意思,孔锋再有意见,也不敢反对他父亲。”
“那是因为他的底线没被触及。他会不会跳起来,取决于咱们的烟幕弹能放到多大——如果他发现密谋的内容会危及他的利益呢?如果他以为我跟孔薇准备联手对付他,把宇拓的资源一点一点挪到永辉来,直到榨干宇拓,让他守着个空壳过日子,你认为他能忍?”
梁健明白,宗兆槐此刻告诉自己的只是个大概的策略,这些信息会在经过缜密加工后,由他负责传输给孔锋。但他担心自己完成不了如此艰巨的反间任务。
“宗先生,孔锋虽然能耐不大,但毕竟在宇拓干了这么多年,没那么容易轻信。我觉得,以我一个人的力量,可能达不到你要的效果。”
宗兆槐沉吟不语。
梁健察言观色,轻声说:“如果能在宇拓里面找个人跟我配合,成功率就会高很多。”
“孔锋在宇拓最信任谁?”
“曾敏。”梁健不假思索,“她当初就是孔锋招进宇拓的,这回孔志成找人谈收购,也是因为孔锋的力推,这差事才落到曾敏手里。”
“他们俩,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系?”宗兆槐低声问。
如果有那方面的关系会比较难办。
梁健很有信心地说:“应该没有。我感觉孔锋对曾敏只是单纯的信任。他提到过一句,说孔薇夫妇在宇拓上下拉拢人心,但曾敏是唯一一个没被他们拉过去的高管。这次收购,孔锋也是怕自己吃亏,所以竭力把曾敏推出来主事。”
他怀着期待看向宗兆槐,“如果能说服曾敏帮咱们,这个胜算就很大了。”
宗兆槐约曾敏吃晚饭,她欣然答应。
“我听说你和孔薇见过面了?”她的声音听上去颇愉悦,一点没有为孔锋担心的意思。
“嗯,只是喝喝茶而已。”
“应该不是喝茶那么简单吧?”
宗兆槐笑笑,看来孔锋把疑虑都告诉心腹了。
“晚上见面谈吧。”他说,“我的确有点不太简单的事想跟你聊聊……属于咱俩私下性质的,所以,能不能先别向你们孔总汇报?”
曾敏听得笑起来,很爽快地回答:“没问题。”
在饭店包间里,宗兆槐将自己的计划向曾敏和盘托出,她很冷静地听着,既没流露出惊讶,也没表示反对。
听完了,曾敏依旧沉默。
宗兆槐也不催,静静地等,他明白自己是在赌,但并非一点把握都没有。
桌上的菜凉了,茶水也温吞吞的,他没叫服务员过来更换,这种时候,还是避免任何干扰为妙——人的思维有时是很奇怪的,瞬息万变,也许一个微小的举止就可能促使其改变主意。
良久,曾敏终于扬起脸,神色平静,判断不出任何倾向。
“我为什么要帮你?”
宗兆槐真诚表示,“你要什么条件,咱们可以商量。”
“你知道孔锋让我出来谈这个项目,允诺了我多少佣金?”她伸出手指,在宗兆槐面前比划出个数字。
宗兆槐眉头都没皱一下,“孔锋答应给你多少,我翻倍。”
曾敏不觉笑,“你可真肯下血本啊!”
她双手撑着桌子,下巴高高昂起。宗兆槐打量她那一脸的嚣张,仿佛大局全由她一手掌握,但他没什么话可说,曾敏的确有这个资本。
至少她没有拂袖而去。
“可你知道么,实际上我不缺钱,我缺的是……一个心仪的男人。”曾敏双眸直勾勾盯着宗兆槐,她比之前更大胆了。
宗兆槐开始相信,这女人能够走到今天,绝不是靠运气。他忽然有些欣赏曾敏,从某个角度来看,他俩有着相似的本质——不放过任何对自己有利的机会,即便成功率不高,也要试过才死心。这个领悟让他对接下来的谈判增添了不少信心。
“找男人不是我的强项。”他含笑装傻。
“你的意思是,给男人找女人才是你的强项喽?”
宗兆槐脸色勃然一变,但随即化作无奈的笑,他的笑没有棱角,仿佛对方怎么宰割自己都不会还击。
曾敏一身锐刺就在他这样的笑容里柔化。
“对不起,我又胡说八道了。”她语气缓和,目露歉意,“在你面前,我好像很容易就说错话。可能跟你给我的印象有关,你属于那种,怎么说呢……容易让女人放松警惕的男人。”
宗兆槐依旧宽和地笑着。
曾敏飞快挑了下眉,“不过我知道你实际上一点都不弱,你很有策略,知道什么时候该用什么态度。就像现在,你明明想让我做叛徒,而我竟然一点都不反感。”
“因为我没有耍弄你,我告诉你的就是我实际想要的。”宗兆槐坦率道,“你说你研究了我一年,所以我想,不如干脆点,怎么想就怎么说,反正我在你面前已经没什么秘密可言。”
曾敏笑得妩媚了些,“我喜欢你这种态度……你对策反我应该有把握吧?”
宗兆槐摇头,“如果不是没有别的办法,我不会来求你跟我合作,太冒险了,有个成语你肯定听说过,叫垂死挣扎。”
曾敏仰头笑,不过这回的笑容格外柔和,不含一丝讥讽。
宗兆槐叹了口气,怅然道:“想要保住点自己的东西真难。”
“也许是你太固执了呢?”
“也许吧。”他看着曾敏,“我想在你身上赌一把,输了大不了也是死。既然横竖都是死,为什么不先试试,试过了再死,至少以后不会觉得遗憾。”
曾敏正色说:“即便你这次赢了,以后的路也不见得能走多长。别怪我说话难听,树大招风,你又有那么个软肋背在身上。今天宇拓可以挖到,明天别的对手也可以挖……除非你不在乎了。”
宗兆槐默然无语,片刻后,他转头望向窗外。
“走一步算一步吧,人生在世,谁知道明天什么样,但今天能争取的还是要争取。”
曾敏也转头去看窗外,天已经墨黑,不知哪里的霓虹灯在闪,各种颜色映在对面的墙上,即使没有声音,也让人觉得闹心。
她望着那些五颜六色的光影,喃喃低语,“孔锋对我不薄,可惜……”
“其实你是有把握的,”她转过头来,“不然不会把这么敏感的计划说出来……你很清楚,我会帮你。”
宗兆槐深深注视着她,眼里的神情很难描画,曾敏突然之间无法与他对视,她迅速转眸,朝着虚空笑了笑,竭力表现出轻松的神色。
“我会帮你,你知道原因是什么,当然,还有你承诺过的那笔钱——挣谁的钱不是挣呢!”
宗兆槐明白,今晚他的任务已圆满完成。
想到自己身份的转换,曾敏一刻都不愿多留,提了自己的包告辞。
“我先走了,你等我消息。”
宗兆槐起身欲送,被她拦住,“别客套了,还是小心点比较好。”
曾敏离开约十分钟后,宗兆槐才慢吞吞从包间里出来,边走边拨通梁健的号码。
“她答应帮咱们,你可以开始了。”
走去停车场的路上,宗兆槐突然想给郗萦打个电话,但手指在屏幕上摩挲了几下,还是放弃了。
电话里谈不出什么实质性的东西,他最近又不可能离开三江,而且,他也不确定郗萦到底是不是已经气消了,草率骚扰她,说不定会让事情变得更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