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南说:“不过我还是抽空去了趟医院,一出电梯就碰上她,我俩站在走廊里聊了几句,她连病房都没让进,直接把我恭送下楼了。”
“她看上去,还好吗?”
“气色不错,跟以前一样漂亮。”叶南开着玩笑。
宗兆槐低头喝酒。
叶南歪头思索了下,叹口气说:“我在想,她是不是连我也一起恨上了?”
“她跟母亲关系不太好,大概不希望被别人看见。”
叶南释然,“看来还是你了解她啊!”
宗兆槐苦笑着又灌了口酒。
“哎,我有个主意!干脆呀,你代表我跟乐乐再去探望她母亲一次,怎么样?别说我没给你创造机会啊!”
宗兆槐瞥他一眼,“你倒是什么馊主意都想得出来。”
“我这不是在给你找借口嘛!否则你哪有理由接近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没事就去她家楼下转悠啊!”
宗兆槐顿时一脸尴尬。
叶南说:“那天在医院,郗萦让我转告你,以后别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她在小区看见过你好几次。”
“……”
“她既然肯提到你,说明气已经消大半了,这时候你总得主动点儿吧。”
“你不了解她,她没那么容易回心转意。”宗兆槐犹豫着,“还是等过阵子再说吧。”
叶南没好气,“怎么着,你还等她先来跟你搭讪呢?”
也不是没可能。
宗兆槐想起郗萦第一次跟自己翻脸后,打扮得妖艳夺目,扭到他办公室来挑衅的情形。
“奇迹总是有的。”他笑笑说。
不过最后他还是问叶南要了郗萦母亲的床位号。
此时,宗兆槐就守在住院部底楼对面的林荫道下。一个多月前,他也是这样守在另一座城市相仿的位置,为的是看同一个女人一眼。
不知等了多久,他终于看见郗萦从楼洞里出来,站在台阶最上层,一脸迷惘,茫然四顾。下午四点的阳光还很耀眼,她用右手手掌搭着前额,似乎在找什么。她看上去和过去没什么两样,神情冷漠,又有些傲然。
不多会儿,有辆出租车停在路边,司机开门下来,朝她招招手,郗萦立刻发现他,快步下台阶迎上去。
宗兆槐希望她会回头,看见隐藏在树荫下的自己,哪怕像从前那样轻蔑地朝他笑笑也是好的。但郗萦头也不回就钻进了车内。
他又觉得这样也好,他现在有点怕面对郗萦。想起她时,心里会没来由一阵痛,随即是欣慰。至少她还活着,好好地活着。
宗兆槐往停车场走,步履缓慢,神思飘忽。快到自己的车前时,梁健给他打来电话。
“宗先生,刚刚听到个消息,关于宇拓的。”他语气急促而激动,“昨晚他们秘密开了董事会,整晚上都在讨论大事,就在半小时前,会议结果出来了——孔志成退了,新任董事长不是孔锋,是他姐姐孔薇!”
“哦,消息确切么?”
“确切!是孔锋自己说的。”
宗兆槐心神有所收敛,暗忖孔志成这老头还挺有魄力,曾敏当时真没料错。
“孔锋没闹?”
“没有,他大概明白自己不可能再扳回来了吧。”
孔锋落魄后,很多从前表示要忠心耿耿追随他的下属忽然就作猢狲散了,反倒是梁健,经常主动约他出来喝酒散心,令孔锋略感欣慰,他不知道梁健这么做,完全是出自宗兆槐的授意。
此时,梁健的语气微含沮丧,“原来指望孔锋当家,咱们能过几年安生日子,孔薇和沈强,一个比一个辣手。尤其是沈强,胆子大,爱冒险,相当难搞,以前有孔志成在,他的很多手段被老头子压着不给用,咱们还能沾点便宜,往后他没了挟制,肯定会拼命打压我的人。”
宗兆槐觉得梁健的担心有些夸大其辞,他忧虑的却是另一件事。
“先别灰心,虽说宇拓的当家人定下来了,不过要整顿全局、厘清线索还需要一阵子,咱们得好好利用这段时间,看还有什么能做的——我这就回公司了,见面再商量。”
不出半天,宇拓易主的消息就在圈子内传遍。
宗兆槐和梁健坐在办公室,看着从四面八方传递过来的同一条信息,不觉笑道:“不知道现在有多少家公司跟咱们一样,正闭门商谈对策呢!”
梁健可没他那么轻松,他忧虑着自己未来的工作是否好做,于他而言,沈强如放出笼的老虎,还没正式交手,他已先怯了三分。
宗兆槐说:“你和孔锋关系不是挺好的,能再做做他工作么?”
梁健明白所谓做工作,无非是再挑点事儿,让孔锋在宇拓内部闹一闹,但如今尘埃落定,孔锋再闹也掀不起多大波澜了。
“我听说,他原来那些铁杆下属不少都跳槽了,这些家伙以前没少跟孔薇作梗,留下来肯定要被新当家的收拾。还有些脸皮厚脑子活的,早就偷偷转了风向,效忠孔薇和沈强去了,现在孔锋手上一个兵都没有,就是个光杆司令,就是想闹,也没人帮他。”
宗兆槐轻叹,“有个做商人的父亲也不是好事,翻脸就不认人。他……真就这么认输了?”
梁健说:“我也觉得奇怪,几天前还跟孔志成拍桌子拍板凳的,现在结果一出来,他反而没火气了。”
宗兆槐陷入沉思,喃喃低语,“不像个好兆头。”
大约一周后,宗兆槐接到个陌生电话。
一位女子的声音,硬朗而明快,“宗先生吗?我是孔薇,不知道你有没有时间,我想请你喝茶。”
宗兆槐长吁了口气,仿佛一直在等的另一只鞋子终于重重砸在了地板上。
孔薇和上回见面时差别不大,短发、微胖,穿一身紧致的黑色套装,不算漂亮,也不难看,宗兆槐记得,她比自己大两岁,今年四十二。
“怎么沈总没来?”
孔薇笑道:“他有别的事要忙,我这不是刚接手么,千头万绪得尽快厘清。再说,不是所有事情都需要他参与,尤其是一些需要慢慢谈,细细谈的大事,人多了,我怕宗先生感觉有压力。”
她笑容柔和,跟一个长期养尊处优的家庭主妇没什么区别,很难让人相信,这个女人不久前刚从父亲手中接过使命,即将成为一家拥有数千员工的公司掌舵人。
“上次你请我喝茶,我以为你想跟我谈条件,没想到真的只是喝茶而已。”
宗兆槐笑笑,没说什么。
“没多久孔锋就在家里闹,接着又去公司闹,那时候我才明白你请喝茶的用意。”孔薇说,“其实我得谢谢你,宗先生。没有你挑唆,我爸不会看清楚我那个傻弟弟原来这么没用。他想要宇拓长久生存下去,就只能把公司传给我。”
她脸上毫无讥讽之意,更无恼怒之色,的确,她是胜利者,可以对昔日的敌人含笑宽宥。
宗兆槐问:“你今天请我喝茶,应该不是光喝茶这么简单吧?”
“没错,你我的时间都很宝贵,浪费不起。再说,咱们也不是生活中的朋友,没事就能约出来喝喝茶……不过,我希望以后我们能成为这样的朋友,喝茶只是喝茶,不带别的条件。”
宗兆槐坐直身子,“有事你就直说吧。”
“还是上回那个事,我想收购永辉。”孔薇微笑着,语气轻描淡写。
“为什么?”宗兆槐面无表情。
“上次收购是我爸的意思,他想买下永辉给我做个依靠。我爸人厚道,不想我干了这么多年,两手空空离开宇拓。这次呢,反过来,是我想收购永辉。”
“然后送给你弟弟当慰问品?”宗兆槐满脸嘲讽。
孔薇点头,“孔锋虽然不成器,到底是我们孔家的孩子,安生立命需要资本。”
她忽然笑了笑,是那种尖锐的笑容,“况且他那么能闹,不给他点事儿干,我以后也没法好好经营宇拓。”
“你就不怕他有了基业,将来做手脚反过来对付你?”
“不怕。他有多少斤两,我这个做姐姐的最清楚。”孔薇笑得笃定,“他翻不出什么浪花来的——宗先生,这件事我必须做成功,你开个价吧。”
“你口气真大,凭什么我必须卖给你,还想拿那个丑闻要挟我?”宗兆槐耸了下肩,“无所谓,你公布吧,我女朋友都跑了!你尽管往外抖,我也攒了点有关你们的趣闻,包括你先生沈强的,你有兴趣听么?”
孔薇面色一僵,自然猜到丈夫落在别人手上的大概是何等好事,不过她随即恢复正常,不露声色笑笑,什么也没问。
“大家一起往外爆丑事,这个圈子肯定能好好热闹一阵!”
“宗先生,我知道你特别会算,好吧,我承诺,这次不玩阴的,我诚心诚意想跟你合作。”
“怎么个合作法?”
“永辉还是由我们控股,你可以留下来继续经营公司,用不着担心孔锋,名义上他是永辉的董事长,实际就是个摆件,真正掌权的人是你——我会给你最大限度的权利和支持。”
宗兆槐哼一声,“但我依然是个打工的,为你们孔家卖命。”
“我不会亏待你的。”
宗兆槐转开视线,无动于衷。
孔薇见他毫无兴趣的样子,便说:“当然,还有另一种选择,我单单买下你的公司,而你得离开永辉,并且五年内不能从事类似行业,你可以考虑做点别的。”
她的口气,仿佛已将永辉纳入囊中,听得宗兆槐直想笑,但他笑不出来。
“那么多公司,为什么你们非要买我这家?”他盯着孔薇,口气生硬。
“一开始是我看好你的公司,毕竟是为我自己,要买就买最强的嘛!不过这次收购,其实我无所谓买哪家啦,反正也不是给我自己,但孔锋坚持要买永辉。说起来可笑,我这个傻弟弟从小就这样,只要是我觉得好的东西,他就也觉得好,而且想方设法要弄到手,虽然他嘴上从来不肯承认。”
孔薇的笑容让宗兆槐再度不舒服,他端起面前的杯子,将茶水一饮而尽,放下茶杯时,人已经起身。
“我明白告诉你,永辉我不会卖。天下也不是你们孔家的,不是你们想怎么着就能怎么着——等你有了足够的本钱再找我谈吧。”
说完,他抛下孔薇,扬长而去。
郗萦去看姚乐纯,两天前,姚乐纯在妇幼保健院顺利诞下一个女儿。
病房在八楼,叶南为姚乐纯包了个房间,里面有两张床,她躺在靠窗的那张上,床头多出一块区域,婴儿专用。郗萦蹑手蹑脚走过去,看见一个肤色泛红,紧闭双眸,握着小拳头正呼呼大睡的宝宝。
她很少有机会这样接近新生儿,只觉得稀奇,压低嗓门问姚乐纯,“咱们说话会把她惊醒吗?”
“不会,打雷都甭想把她弄醒。”
“那她什么时候会醒啊?”
“饿了的时候吧。”姚乐纯也没太多经验,“反正她一天得睡二十多个小时,难得张开眼睛看看外面。”
“她认得你吗?”
姚乐纯笑了,“不知道,这个阶段,应该什么意识都没有吧。”
“你什么时候能出院?”
“得住满一周,体检后如果母婴都没问题就可以回家了。”
“出了院你得去月子中心吧?”
姚乐纯说:“不去了。叶南的妈妈前几天听到有家月子中心小孩大批感染病毒的新闻,她吓坏了,一定要让我回家坐月子,叶南就去把月子中心的服务给退了,这两天他们都在忙着找月嫂。听说好的月嫂很早就被预订掉了,真要找不着,只能我妈来照顾了。反正叶南的时间也自由,随时可以在家陪我,有他俩在,我觉得挺踏实的。”
郗萦诧异,“叶南也会照顾宝宝?”
“是呀,你想不到吧!”姚乐纯得意起来,“这两天晚上都是他在病房守着我们,晚上还要给宝宝喂奶粉,我奶水不足,宝宝吃不饱。对了,他包起尿片来可熟练了,我说将来他要是找不到工作,还可以去当月嫂。”
郗萦轻笑,“乐乐,你真厉害,居然把叶南这样的人都改造成功了。”
姚乐纯朝她扮了个鬼脸,“很不容易的,没少跟我呕气。”
郗萦对着婴儿仔细端详,看个没够。
“我能不能抱抱她?”
“当然。”
郗萦刚要伸手,忽然想起自己才从外面进来,“等等,我先把手洗干净!”
不多会儿,她搓着洗干净的手从卫生间出来,兴奋地走到婴儿床跟前。
抱小婴儿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因为身体太柔软,简直无从下手,在姚乐纯的协助下,郗萦才成功将小家伙抱入怀中,她的手僵硬地撑着,一动不敢多动。
“乐乐,她的眼睛像你,和你一样大,还有眉毛,也很清秀。”
“是吗!”姚乐纯弥勒佛一样笑着,“叶南说鼻子和嘴巴像他。其实我觉得谁都不像,刚出生的小孩子五官还没长开,看上去都差不多,也就是大点儿小点儿的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