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问在你知道他骗你的同时,是否明白你的‘爱情’已无希望?”灯光下她的眼珠精白钢蓝分明,似曾相识的一种绮丽,我迷惑,不由自主地坐下去静静的听。
“季小姐,感情就如瓷器,碎了便会有裂缝,破境重圆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蠢话,当你明白那男人的骗局起,你对他已永远不复初时的感觉,可是,你仍选择容忍接受,这是为了什么?”
“我……我不知道。”我舔了舔唇,有些喉干。
“那是因为你我都明白如果一个男人心里没有你,那你做任何事情都伤不了他,当日若你马上揭穿这事,他不过笑笑,说一声学艺不精,也就走了,可你将永远无法咽下这口气,仇恨与爱情一样,需要两相呼应,单怨与单恋是最蚀心神的事情。”
“不是的。”我奋力反驳:“我对他并。”
“你并不恨他?你只是为了爱他?季小姐,帕拉图的爱情尚要心灵相通,你会甘于永远去爱一个对你一切无所谓的男人?有时候人之所以逆流行事,不过是缓兵之计。”
她不住地说,手上的香烟一路自顾自燃烧过去,留下身后长长的烟烬,积而不散,我傻傻地盯着这段烟烬,心亦若死灰。
“失败的爱情与交通事故一样,也许我这样说有些荒谬,可事实如此,有些人失恋后捶胸顿足,要死要活,发泄后便能复元,可有些人并不外露,他们面无表情地继续生活,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可总有一天,会拼不住旧疾突发,季小姐,你选择了后者,不动声色的受伤,只是为了留一条后路,能令他感动,只要他记住你,你就有机会赌一下,报了这个仇。”
“既然你是这么个明白人,为什么又来趟这个混水?杨名和你难道会有结果?”我板起脸发怒,这女人太厉害,她自己做了荒唐事,却来拿我开刀,分析得头头是道。
“我们没有结果的。”她笑,这次有些不同,眯起了眼,更像一只狐:“我只知道,生活里人人都是骗子,骗自己也骗别人,什么山盟海誓生死相托,如果付得起价钱承担得住后果,谁都可在骗局中自得其乐。”
我张口,她立刻伸手过来按住:“放心,季小姐,杨名现在是迷上了我,我也很喜欢他,大家不过是聚在一起享受所谓的爱情,只要他相信,我也愿意,新鲜劲过去,以后现实问题窜出头来,他自然会举足不前,你看外面那么多怨侣旧爱,其实,当事人早在事发之前已退出游戏,结局只是结局,许多事情并非只有外力使然。”
我们回到吧台时已经十点,杨名与夏平居然谈得正欢,见我们出来,杨名立刻起身,欣然迎过来,倪亚脸上淡淡的笑,顺势接过他的手。
“这么久?”杨名捏她的鼻尖:“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呢。”
“会出什么事?”她瞟他,妖媚的一抹斜眼:“你以为你是谁?”
一个人做戏能做到这个份上,令我叹为观止,今晚所受已达极限,我低着头,拉起夏平就走。
“咦,还没有告别呢。”他在身后奇怪。
“你闭嘴!”我冷冷地,只是死死拉住他手,一路拖出酒吧。
在出门时,我似乎听到倪亚的声音,“季小姐,还有一件事情。”
我顿住,回身。
她嫣然地笑:“这次的事情的确是对不住了,作为报答,我要告诉你一个消息,萧瑟并没有离开本城,我的一个朋友曾在仁民医院看到她,似乎生了病,而且看情形她只有一个人,并没有人照顾,你们朋友一场,我想,该把这件事情告诉你。”
我呆住,看她,连声音都带着笑。
“你为何不去看看她?也许看到她,有些事情就更明白了。”
灯光下不知是否我眼花,她挑了挑眉,又眨了眨眼,如此的踌躇满志,早把我的心思摸透,她仿佛在说:你不相信我?那就自己去证实吧。
我只觉郁闷,不,她说得并不正确,也许生活的确无奈,也许当日我容忍枫是为了留一条后路,可一切不会如她所说这样黑暗,我不相信。
夏平始终沉默,一直到出了大门,跑出很长一段路后,我们才慢下脚步,他在身后轻轻的说:“络络,以后不要同这个女人来往了,她真是。”顿了顿,侧头想了半天,终于说:“叫人看了很不舒服。”
咦,居然有人不喜欢那样成熟艳丽的女子,我不由看了他一眼,蛮认真的模样。
“还有,你是不是还想去见那个萧瑟?络络,不要理会了,她们和我们不是一路的人。”
“嗯”。我嘴里应着,心里并没有拿定主意,黑暗里仿佛有一抹妖媚的眼色频频招唤,分不清属于倪亚仰或萧瑟,但同样勾魂射魄扰人心神——“来呀!告诉你真相,有些事情难道你不想明白?”
我努力克制自己,可到底被它瞟得痒痒的,媚眼的长睫触在心头上,按捺不住的骚动。
我并没有马上去找萧瑟,接下来的一星期忙碌如地狱,每天的练习成千上万,低下头黑压压无头苍蝇一般铺天盖地,每一个人的眼神都是哀怨凄楚,这么样的拼命,努力到面无血色,考试成绩发下来,我的成绩单不过中上水平,事实证明,一分收获一分耕耘,我并不是天才少女。
然而欲望是一口废弃却埋藏秘密的井,露着黑黝黝渴望的眼睛,不论我如何努力地装作若无其事,始终笼罩在它阴郁的目光下,渐渐地,它又转变成一抹媚眼,睫尾处斜飞,倪亚说:“你为什么不去看看?你难道真不想知道?”
于是我惶惶于某日逃了出来,去仁民医院访我的孽缘。
萧瑟瘦了很多,若不是护士指方向给我,走过去我都不会发现那白色床单上枯黄脸孔大眼死寂的女子就是她,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她几乎完全变了。
我吃惊地站在床边,怯怯地不敢上前。
“怎么了?来看我的笑话?”她虽然憔悴至此,仍不改火爆犀利的脾气,脸上瘦得只剩下眼睛,可眼睛里仍盛满了锐气,顶出细细针尖。
我不说话,只是打量她,到底出了什么事,竟然沦落成这个模样,萧瑟向来是个美女,现在,却像风干了的黄瓜。
“这么瞧着我干嘛,小心我抽你,操!看上去你小子也不怎么样!”她骂我。
“是。”我忽然一笑,拉了张椅子坐下来,又听到她的粗口了,但居然令我熟悉安心,这个时候仍能痛快地骂出来,情况就还不至于太糟。
“我才考完试,在那种日子里有精神的只有神仙。”我微笑,转头看了看房间,一共六张床,其他的病人床边柜上放满花花绿绿的瓜果糕点,萧瑟这边却只有一只大搪瓷口水杯及两只碗一双筷子。
这么凄清?我心头有些侧然,遂把随身带来的苹果蛋糕拿出来,放在桌上。
她冷冷地睨了一眼,忽然一笑:“小样!别把自己当成菩萨转世,你已经看到我的笑话了,还不走?要是想讨债的话,两个字,没钱!”
我说我不要钱,我只是来看看她,声音很平静,说的时候我正向隔壁床位借水果刀为她削苹果。
“去死!王八蛋!”她猛地扑过来,一手挥在我臂上,水果刀飞了出去,差点捅到一个护士身上,大家都吓了一跳。
“你这人怎么这样呀?”有人开口抱不平:“难得有个小妹妹来看你,你怎么这种态度?这么坏的脾气对病情不好。”
“滚蛋!”萧瑟大骂:“我的病关你们屁事!老娘又没花你们一分钱!”
“可你花了我的钱。”我忽然冷冷跟上去,才一句话,她停住。
也许萧瑟算是江湖中人,可她至多只混到第九流,倪亚才是头层的人才,连我也能看出她心底的不安与恐惧,她发火不过是为了给自己壮胆。
“那你是来讨钱的?”她看着我,‘咕咕’地笑起来:“小妹妹,我没钱了,身边所有的钞票加起来只够付住院费,医生都不敢给我开贵一点的药,我不过是拖在这里等钱花光了好出院,你来了也没用。”
说完,她倚回床上,一副,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的脸色。
混得这么糟,我有些想不到,病床一头挂着就医卡,我过去翻开来看,龙飞凤舞地写满了字,我只能认出几个:子宫、肌瘤、术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