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天起,我每天都到酒吧报到,一星期七天,日日不差,调酒师阿伦因此建议我,既然这么殷勤,不如在酒吧打工。
我当然不愿意,坐在吧台边,我只是为了等待他,如果运气好,一个星期他会来两次。
永远不多话,只是低头在樽前沉思,偶尔点一支香烟,于音乐里缓缓吞云吐雾,我注意到他吸烟的姿势有些不一样,拇指、食指、中指三指挺直,像一个举枪的招牌。
萧瑟、阿伦还有乐队的人都知道我的心思,每次擦身而过,他们不住用眼神鼓励我,萧瑟更是干脆,她说:“只要你一句话,我们可以制造无数个机会让你们偶遇、奇遇甚至是艳遇。”
我只是摇头,情愿在几步的距离外凝视他,看他同样深深的凝视着面前的玻璃杯,脸上的表情惹人怜惜,像一个迷茫中的孩子,叫人有种想把他拥到怀里呵护的感觉。
萧瑟说:“你丫真没用,平时说得嘴响,到了战场上,也就是一挺尸的干活。”
我说这也怪不得我呀,人家毕竟是处女嘛,缺乏实践经验。
“靠。”她说:“处女了不起呀,市场上多少钱一斤呀?”
“不错。”我反驳她:“女人本来就不值钱,处女未必有八十块一斤,可不是处女一文不值。”
唉,的确,别看我平时对任何人都能说会道,动不动就灭了谁,奸了谁的,可事实证明,不过是个小瘪三,狗肉包子,上不了什么大席面。
老天可怜,正当我抱着杯子自怨自艾纯属矫情时,他却过来与我打招呼了。
那时我已把菜单上名字看得入眼的鸡尾酒点遍,挑了个最不喜欢的名目,举起手叫阿伦:“螺丝起子。”
枫突然转过身,看了我一眼,他的眼中似含着一粒星,我情不自禁,呆了呆。
“换成含羞草吧。”他伸手做势止住,对阿伦说:“这杯算是我请这位小姐喝的。”
没有人能描绘出我此刻的心情,哪怕现在他说要请我喝尿喝盐酸,我也会服服帖帖甘之若饴。不管怎么样,事情总算有了眉目,我搜肠刮肚,想说一句能让他惊艳的话,可嘴唇嚅动半天,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尴尬中,身后的乐队突然换了支曲子,主唱手史晔沉着嗓子开始唱清音:“今夜美丽的相逢,于人生只算弹指一瞬间,爱人呀你可要相信,这一瞬间,错过了永远不复回。”
他的声音非要这样唱时才能显出功底,酒吧里顿时人人静静倾听,枫也侧过了脸看舞池,暂时忘记了我的迟钝别扭。
“谢谢你的酒。”想了半天,脸上含羞带怯,可到底还是说了句客气话。
“没什么。”他微笑,修长的手指接过阿伦递来的杯子,稳稳地放到我面前:“女孩子最好不要点”螺丝起子”,后劲足,喝醉了自己也不会知道。”
“我……嗯。”我本来想说没事我酒量大着呢,可又一想,也许他不喜欢喝酒的女孩子,忙把下面的话咽下去,乖乖地低头啜饮料。
“你似乎常来这里?”他轻轻问:“我总是看到你坐在这里听歌。”
我是只会傻笑。
“你这孩子。”他也笑了,浓眉略略上挑,儒雅得不像话。
他的脸庞很清秀,刚毅和沧桑只是表现为一种表情,第一次这么近又这么认真仔细地看他,虽然只是一分钟,我却狂喜不可自制,有点坚持不下去。
从这天后,我明正言顺地和他打招呼,然后挤过去坐在一起聊天,我们的交谈总是以一种缓慢到几近停滞的速度进行,而我往日的伶牙俐齿在他的面前也变得毫无用武之地。
等再熟了些,我问他:“你的工作是什么?为什么这么喜欢在纸垫子上写句子?”
他笑了:“原来你就是那个偷看我垫子的小丫头,可惜我不是文艺青年,我不过公司里的一个普通职员。”
这样囫囵的回答居然也让我满意,事实上,无论听他说什么我都会心花怒放,犹犹豫豫,我在心里憋了半天,终于鼓起勇气:“你结婚了没有?有没有女朋友?”
“为什么这么问?”他奇怪,看了我一眼。
这一眼几乎令我崩溃,心“扑通扑通”蹦得像要从嘴里跳出来,我低下头,看着他的手正放在桌面上,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在灯下灿莹莹发出微光。
拼着最后的羞涩与勇气,我奋力说:“我想做你的女朋友。”
话一出口,人只觉轻松,真是的,装什么深沉淑女呢?原来这些日子来和他远远近近的兜圈子,都是浪费时间,早该一口气把心里话说出来,对准目标速战速决,这才是我季缨络的一贯作风。
周围沉默,很久,他突然一笑,很轻,很快,以至于等我听到动静抬头去看他脸时,表情已经回复原状。
“傻孩子。”他伸出手在我头上抚摸了一记,令我感到头顶来自他手掌的余温久久不能散去,这算是个很亲昵的动作吧?我很紧张,又有些兴奋。
“滴铃铃”他的手机响了。
“我去接个电话。”他说,起身离座。
我一口气上不来,呆住,是谁呀?在这么要命的时候打来电话。
酒吧那头,阿伦突然“嗤”地一声漏了气,敢情他刚才一直在旁边偷听。
“你真行呀。”借这个机会他凑过头来,向我挤眉弄眼:“你可够直接的,也不怕吓着男人?”
“怕什么?”我把一肚闷气发在他身上:“我一朵鲜花似的大姑娘平白无故地往他身上送,哪个男人不心动?他凭什么害怕?”
“哟。”他笑了:“这话别对我说,去跟他讲呀!眼睁睁看你在这里扭扭捏捏了近一个月了,到底忍不住了吧,不是三寸金莲,你装什么。”
他突然顿住,随手擦了擦桌子,借故走开了。
我回头,枫已经站在身后。
“抱歉,公司突然有些事情,我要走了。”他边付账边向我点头:“以后再聊吧。”
我又一次呆住,看他急急忙忙地收拾东西走出门外,再也没有回头看我一眼。他果然被吓走了,委屈、恐惧、迷惑、不甘心,一骨脑儿涌上心来,我忍不住泪水溅出眼框。
“怎么了,我的姑奶奶?”萧瑟丢下手里的活,跑过来安慰我:“出了什么事了?怎么突然流眼泪了?”
她到阿伦处去取纸巾,马上把事情弄明白。
“唉,你个傻妞,对男人能这么大刀阔斧的干么?”她边给我擦眼泪边骂:“男人都是贼坯子,就算你心里喜欢他们,也要在脸上装腔作势拿架子,否则他们会觉得不够成就感。”
“哼。”阿伦在一边不满。
“哼你个头呀。”萧瑟立刻对他吼:“我说错了什么?男人本来都是贱人。”
“那怎么办呀?”我抽抽咽咽地把眼泪擦干净:“他会不会再也不来了?他是不是从此就看不起我了?”
“别哭,干嘛一付窝囊相。”萧瑟拍着胸脯劝,“放心,我们都在这儿呢,他不会不来的,以后只要他人一到,我马上打电话给你,我们两头堵住他,软的不行来硬的,再不肯,我就给他下药,得不到他的心也要得到他的身子,横竖让他逃不脱你的手掌心不就成了。”
这话听得真奇怪,我忍不住又“扑哧”一声笑出来。
“哈,又哭又笑的,你犯什么混呢?”她使了个眼色,阿伦马上送过来杯饮料:“乖,喝了这个早点回去吧,我送你,好好睡一觉,明天你就明白了,不过都是屁大点的小事情。”
可这绝对不是小事,至少在我一生中,从来没有渡过这么漫长的等待与焦灼期,隔了近一个月后他才又出现在雅客吧,当萧瑟打电话来通知我时,我几乎抱着话筒放声大哭。
赶到酒吧,一进门,便看到他坐在吧台前,背对着大门,从后面看,他的背影呈现一个美丽的“V”字形,像是块磁铁吸石,我身不由主失魂落魄地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