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络络,你来了?”阿伦倒吓了一大跳,忙出声提醒。
“你。”他侧身打招呼,一眼看到我,也怔住了,吃惊:“老天,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我苦笑,摸到他旁边的位子坐下来,顺手把头发往耳后理了一下,立刻摸到自己突出的颊骨,果然是瘦了很多。
“给她一杯鲜奶。”枫对阿伦说,马上又来注视我:“这些天出了什么事了?是不是生病了?”
我怨怨地看他,气色很好的样子,看得出才理了发,清爽朗朗,他真是一点心事都没有。
“你。”我指着他,还是哭了出来,虽然已在家里提醒过自己千百遍再见面时一定要装沉稳做架子,可看到他本人,我早把教训抛到爪洼国去了,只想把心里所有的委屈倒出来:“你……还问我,你……不回答我的问题,还躲着我……呜。”
“砰,砰。”身后有人砸烂了杯子。
枫呆住,看看我,又看看阿伦,“怎么了?”他摸不着头脑:“我不过是出差了一段时期,哪里是躲你了?”
“真的?”我突然看到希望的光芒,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他:“你真不是故意在躲着我?”
“唉。”阿伦叹气,他算对我死了心。
“你不会是因为这个才变成这样的吧?”他也叹气,看着我直摇头:“真是个傻孩子。”
“我不是孩子了。”我抗议说:“我只是想做你的女朋友,自从一次在酒吧见到你之后,我天天来这里等你,都一个多月了,你不会看不出来吧?”
他大概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直接厚脸皮的女孩子,被我追问到口吃:“这……我。”
“你不要装作不知道。”话既然都说到这个份上,我也豁出去了,坐直了身体,盯住他:“今天你一定要给我个肯定的答复。”
注意!我说的是“肯定的答复”,来的路上我已想通,无论如何,今天我一定要得到他,不管是心还是身子,这一辈子我都不会漏了一样。
“唉。”他无奈:“你多大?我已经二十五岁了。”
“我整二十一岁了。”我冲口而出:“大三四岁不算什么的。”
阿伦傻掉,看着我目不转睛,今天他算真正认识到我的真面目,自小到大,谁不知道我季缨络心狠手辣,对于想要的东西向来不择手段。
“是么?”他勉强相信,又说:“我们并不很熟悉,你。”
“我会努力了解你的,你也要给我机会,再说我们已经认识了一个月了,若是加上你出差的时间,就是两个月,难道你还看不出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事情过去以后,他告诉我,当初同意我做女朋友,其实大半是在缓兵之计,也许是看出这样倔强玩命的女孩子不能用强硬的手法一口回绝。还有,他说,也是缘于一些感动,原话是这样的:“那天晚上你看起来都不像个人样了,我从来不知道自己对女孩子会产生这样的作用。”
管他是为了什么原因,反正此刻我已目的达到,如愿以偿地抱住他手臂,将这个美丽强健的身体缠绕在指掌之间,一整个晚上我紧紧拉住他不放,眉开眼笑的脸孔上,左边写得是幸福右边写得是满足。
事后,阿伦说:“嘻嘻,想不到误投正中,明明是没有可能的事,居然奇人奇招转胜。”萧瑟则简捷得多,她直接道:“傻人到底有傻福,什么人玩什么鸟。”
做了苏枫的女朋友后,我们更频繁地来往于雅客吧,吧台旁的位置成了我们的专座,夜幕下,我挽着他的手臂,如此固定执着的一个姿势,以至于回家时两个人都会肌肉酸麻。
“够了吧?”萧瑟因此常常骂我:“猴子献宝似的,唯恐天下人不知道你有男朋友了?蠢相!”
蠢就蠢吧,反正这一辈子也难得蠢几次,我自己惬意无比,放纵自己沉溺在他身边,淡淡的烟草味混着男人特有的清朗气息,总算萧瑟知货,也明白他是个宝。
可是幸福日子总是那么的不容易长久,不过几天后,爸爸和我谈话,因为马上要开学了。
我坐在大厅里,努力做出贾宝玉见他老子时的神气,这样的模样显然令他满意。“果然是上大学的人了。”他点头说:“行为要比以前收敛端正些,还有,英文补习得怎么样?”
“很好。”一提英文,我立刻虚心的笑,越笑越不心虚,他这些日子真是很忙,不过书上说成功的男人总是这样的,他们的任务除了付账还是付账。
我终于进入大学,站在校门口,我想,怪不得爸爸这么紧张,果然S大是堂皇富丽的学校,光看这门面派头,任谁都会明白的,如果没有人告诉我,我都会猜这是博物院或宫殿。
在大理石刻花的门柱旁,我遭遇到熟人,爸爸的一位老同学也带着他女儿参加开学典礼,先前不过一面之交,他居然还认得我,老远就撕心裂肺地大叫:“络络,络络。”
没有人说过么,在高雅地段大声喧哗非常失礼,尽管这份高雅也是假装出来的。我被他喊得脸上霞蒸云笼,更可恶的是他居然叫我小名,仿佛来不及表白我们有多熟络似的。
“您好。”于是我红着脸,谦虚而谨慎,也不全部是做戏,我只是抱歉,怎么搜肠刮肚也想不起他姓什么。
“你果然在这里上学呀。”他笑着把身边那个胖胖的女孩子推到我面前:“雅玉,这是季缨络姐姐,以后你们要相互照顾哟。”
“啊?是。”我被他说得面色青白,小心翼翼瞟一眼那女孩子,第二眼绝对比第一眼更加胖,老天!她有多少份量?75还是85——公斤?。
“哇,季姐姐。”那胖子立刻蹦过来,拉住我的手,肉墩墩的身体直往我身上压:“你喜欢不喜欢蔡依林呀?”
我说我不喜欢蔡依林,我只喜欢张爱玲。这是真话,可惜,她听不进去。
“张爱玲呀?”她侧着肥脸做鸵鸟冥想状:“她好像不出名耶?她唱的歌是什么名字的呀?”
“七巧板。”我说,立刻转头向她父亲:“我还有事,要先走一步了”。
“是不是去宿舍?”他笑:“和雅玉一起走吧,两个女孩子在一起,也好有个伴。”
我说我不去宿舍,我要去图书馆。
“是吗?”他奇怪,伸手认真看了看腕上金光闪闪的劳力士(这个动作根本多余):“两点了,你这么用功呀?雅玉,看到没有,以后要多向季姐姐学习。”
“哦。”他的女儿鼓鼓的眼睛,我怀疑她连视网膜后面都已埋满了脂肪。
“再见。”我到此时仍没有想出他到底姓什么,因而格外的热情周到,不住欠身打招呼“真是不好意思,我先走了。”
逃也似的离开这对父女,同时我也开始预见将来的道路,满途不知名的丑陋与尴尬,虽然我可以小心地装作不见,但无时不刻,我必须为了提防看见而睁大双眼。
在校西一隅,几个高年纪的学生正在实行打劫。他们合力逼住那个瘦弱苍白的男孩,搜他的包,拍打他的脸。
我在一株茂盛的杨柳下观看了许久,只要那个男孩奋起反击,或者大声叫人,我发誓立刻就会赶过去出手相助,可至始至终,他只是面色苍白,软弱地自己翻出所有的口袋,软塌塌的几条米黄色布面,像鼻涕一样爬在他身上。
于是我紧闭着嘴,转身,心安理得的离开,萧瑟说过所有的人在世上都有自己的角色,他们也在努力扮演角色,如果一个人决定要选择这样的窝囊儒弱的剧本台词,我又能为他做什么,我想,也许人的天性就是习惯享受,享受快乐,还有痛苦。
在和爸爸一番彻底的斗争后,他终于答应我不住宿学校,“你给我小心点,要是有一丝一毫的差错,我就把你关回学校。”
我被他训得直咧嘴,至于嘛?那里又不是监狱,我也不是庭外假释人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