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说我们,还是在说她与夏伯父?我心里一热,猛地抬头看她,眼里有热切和渴望。
她立刻发觉,自嘲地一笑:“瞧我说话多绝对,想这一辈子,只有年轻的时候才会相信这些话,做到这些事,青春真是最率直蓬勃的生命力,执着真诚才能百战百胜。”
她仍相信有真感情,只是,她不相信自己与夏伯父。
我牵了牵嘴唇,想笑,可脸上一股热泉,喉里顶着的气息渐渐升上脑中。
“也许不是年纪的问题。”我偷偷擦眼睛,轻轻说:“最重要的是信心和勇气,我……我也有几个年纪大点的朋友,他们也还很年轻,可是,已经不相信别的东西,甚至也不相信自己。”
夏伯母认真的听着,半侧着头,许久,慢慢点一下,叹:“也许,也许。可是,络络,人的心境是一个只前不退的过程,等看过了现实社会后便不可能再返到以往的美好单纯,虽然我很希望你和夏平能一直永远这样真和善,但终究不会太可能避免生活影响。”
我被她说得胸闷,又找不到话反驳,郁郁地看了眼王兴荣,他也在看我,又看看夏伯母,一脸‘你们好高深噢’的样子,夏伯母说错了,这小子才是真正的美好单纯,我与夏平已接近过现实。
出夏家大门时已是半夜十二点,王兴荣坚持送我回家。
“你是女孩子,我有这个责任。”他昂着头,一米七的个头乍一眼还没我高,可他骄傲,因为自己是男生。走了几步,犹不放心:“络络,原来你和杨名没什么,以前是我错怪你了,你可一定要对夏平好哦,他那么痴情的一个人,你可不能花心辜负了他。”
“去死。”我上去踹他一脚,看他捂着屁股‘雪雪’呼痛的样子,忍不住要笑:“王兴荣,你真是好人,你以后一定会有好报。”
“当然!”他又得意起来,摇头晃脑的哼小调。
可我的眼神又阴郁下去,我、夏平、王兴荣、杨名、纪芸这一班人,这么打打闹闹叫拔扈狂风暴雨雷厉风行,但谁又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夏伯母说人总要长大,接触社会,受制于社会,是否,我们会变成萧瑟、苏枫、倪亚那种模样?毕竟,谁都年少轻狂过,也许他们也曾经做过和我们一样的事,不肯相信世界上会有荒唐的人,丑恶的关系。
脸上湿了一道,我又哭出来,今晚实在喝得太多,许是吹了风吧,或者是那该死的酒有后劲,王兴荣吓坏了,使劲摇我的手臂:“络络你怎么了?不舒服?要不要吐?”
而我只是紧紧拉住他:“王兴荣,你千万不能变呀,你小子这一辈子不能再变呀。”
唉,疯了疯了。
第二天我一气睡到日上三杆,打电话到夏家,夏伯母说:“夏平还没醒呢。”
我不放心,又一一打电话去问其他的人,都还赖在床上,睡在餐馆里的那几个也都平安的到了家,只有杨名的电话我没有拔,这小子,不用问,肯定在倪亚那里。
一想到他我就头痛,这一群人名字后面牵连不断,杨名倪亚萧瑟苏枫程飞,每一个名字都是麻烦。
正自胡思乱想,电话铃又响,接过来,一把女声泼辣地问:“没醉死?还有气?”
萧瑟?我苦笑,她可对我真有感情,小妹妹坑了你骗了你卖了你可我还是心疼你。
“我在你家小区里的那个广式茶楼,你下来,有些东西要还给你。”
懒洋洋地披了件厚外套下楼,广式茶楼正好吃早茶,萧瑟点了我最爱的红豆沙虾皇饺冰火菠萝油云吞面,一个人坐在那里据桌大嚼,见了我来,一甩手,大大的信封抛在桌上。
“一共三万四千块,络络,这些钱我先还给你。”
我接过来,朝打开的封口处瞄一眼,满不在乎地放到手边,行动眼色像个黑社会。
“其他的东西只好你自己去向程飞讨,可是,只怕你见了他也讨不到。”她放下筷子,脸色倔强:“他这些日子混得并不好,又贪上了……赌,再多的钱也流水一样花掉。”
“你……你到底喜欢不喜欢他?”我犹豫,这话我问过,试探过,答案总是不一样,每次谈到他,她会睛转多云,多云里夹着雷鸣,医院里时她肯定说没有,可在餐馆里,分明又牵挂不清。
“哼。”她摇头,可眼里还是茫然。
“在医院里时你防着我,所以没说真话吧。”
“我说了什么?”她瞪我:“医院里时我跟你怎么说?”
咦,她不记得,我不由仔细打量她,墨如点漆的双眸里,有些焦躁不安,她未必是在说谎,只是,真不知道自己的心思。
唉,我不出声了,有些可怜她,也许,跟了那个满身铜臭的男人未必是坏事,至少他肯包容她。
“你又在想什么?”她怀疑起来:“不肯相信就拉倒!”
“不,我相信。瑟瑟……你以前吃了不少苦吧?”
“为什么这样问?”她竖起耳朵,浑身神经似乎也竖了起来,这么敏感,如此没有安全感。
也许是隔了一段日子,我觉得她变了,或者是我的眼光变了,原先的萧瑟是艳光四射而锋利果断,但今天我看她,艳丽强硬只是虚有其表,她的惊动与柔弱是另一种狐假虎威。
“没什么。”我勉强一笑,何必去以我的标准审视她,她一直是个聪明人,也许,我的确太过于娇生惯养锦衣玉食,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夏虫不可以语冰。
我捏着那张名片,反反复复地在手里看,雅客吧里的苏枫已经走了,现在在丽华兹,那男人叫程飞。他静坐在灯光晕暗的酒吧,背景基色是紫与银,透过落地的玻璃窗,我看到他穿着深紫色的西装,几乎与周围溶为一体。
此刻是晚上八点整,丽华兹是间暧昧的酒吧,客人来来去去,来时单独去时成双,我一身粗布衬衫牛仔裤的学生打扮尤其突出,一旁浓妆时髦的女子见了嘻嘻地笑。
“咦,小妹妹是不是跑错了地方。”
我慢慢走进去,每走一步,心头仿佛滴着血,滚烫的不甘、挣扎、委屈、颓丧,原来我仍有这许多怨怨,非得站在他面前,一切情怀才能露出头来,我曾以为我惦记他只是因为我心受了伤,却不知,这已是一种病入膏肓。
他喜欢坐在吧台前面,灯光最亮的地方,可以照出宽额深目,两料寒星一样的眼,这里没有音乐,于是他侧头打量身边的人,我一走过去,他便发觉了。
可第一眼,他没认出来。
“你好。”我只能停下来,努力强迫自己面对他。
“你好。”他突然发觉眼熟,吃一惊,想起来,手里一颤,抖落一节烟灰。
“我是季缨络,你还记得吗?”我却不吃惊,甚至也不失望,他并不喜欢我,一直以来,从头到尾,他只要钱。
“嗯。”他有些狼狈,灯光下看不出脸色。
四目相对,我沉默,他不安。
丽华兹的照明是最最昏暗,可我目光炯炯,将一切看得雪亮。
“请坐。”他让位,借故低了头。他在想:这女孩子终于找到我,可她找我做什么?要钱?我可没有这些钱。
“真是没想到,会再见到你。”——他在想:她为什么不说话?难道她不要钱?
“你……你好吗?”——他在想:她的眼神真奇怪,准备做什么?有没有带什么人一齐来?
他忽然抬头四周寻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