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游学在台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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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台南的寺庙

要生生地去给一个城市制造历史,这是后人的突发奇想。如果一个城市本身文化积淀不够,没有什么卖点,那就只好制造卖点了。每个城市都不是凭空而来的,或多或少有些历史,能原始地保留着一个城市的风韵,不因为时代更迁而过分褒贬,实在有些不容易。

台湾小岛,不曾纵横千年,对它来说,历史不过意味着未来的更多可能性,因此便不会自负。岁销月剪,灯灭烛残,过往随风而逝,最终其实有一句,岛屿正清秋。

吹过几年苍烈的风,倒也不觉得台南多风光。只是台南既不艳丽,也不厚重,浓妆艳抹的词句不适合这里。台南的好处在于,你看到的,即为你所得。可是我觉得我根本没有办法忘记台南。台南的寺庙,台南的人,都生活在一种亲密的依恋中,没有人比他们更留恋自己生存的土壤和文化,没有人比他们更留恋身边的每一个人。

那日我们启程去台南,不过是一时兴起。我们是不会想到到了台南之后,会遇到庙会,去每一家庙里求福祭拜。也不会想到偶遇一个司机伯伯,陪我们玩了一天,照顾着我们,等我们离开了还记得给我们打电话问我们回到大陆后还会不会通话。

台湾的冬天,自十一月起,便连着下了两个半月的雨,潮湿、阴冷,道路状况也不好,常常堵车。可是这天午后出门,阳光却和煦。火车一路停停走走,一路从城区驶出,经过许多房舍、原野,望过去显得精致而亲切。台湾的火车有山线和海线,海线可以眺望台湾海峡,大海的波澜起伏或者宁静翕然尽入眼里,因而更受欢迎,票很抢手,时间也更快一些。丝丝云絮飘在天空中,天色慢慢暗了下来,夕阳日落之时,我们刚好到了台南。

来台南,原本打算第一站就是成功大学。成功大学靠近火车站、公交车站、客运站,交通十分便利,旁边又有百货公司,购物也便利,位置是难得的优越。学校里据传有一棵大榕树,作为学校的标志,来来往往的游客到这里都会拍照。我们沿着路走了半天,终于看见了成功大学的门口,简单朴素,然后走了进去。台湾大学的校门总是简单朴素,简单的一个牌子,宽大的入口,像在默默地说,你此趟目的地已经到了,我为你敞开了一扇门,请你自取所需。

夜色聚拢,成大一片黯淡,树木繁茂,灯光稀疏,空阔无人。我们走进去,入口处有几块展示板,上面贴着各式各样的海报,有各类活动、比赛、研讨会什么的,也有多种补习班的消息,丰富多彩。我们并未停留,两个人一边走一边说话。继续往前走,前面走过来两个男生,听见我们说话,转头停顿了一下,又继续往前走了。我想大概也是交换生吧。台湾的交换生已经越来越多了。

到了台南,又去哪儿落脚呢?

对于出门的人,住宿与交通是永恒的话题。大陆人民有各色各样的连锁酒店,因此相对来说寻找更加方便。从网上寻找台湾旅游攻略,却大多数是列出了各式各样的民宿,民宿是更有特色的民居住房,价钱不一,可是一到节假日,这些地方就很难定到位子。可能是因为台湾近些年来外地游客(尤其是大陆游客)数目逐渐增多,或者是因为台湾本地人注重生活质量,节假日选择在外面度过,去哪儿都要提前一个月以上定位子才有可能订到。之前去垦丁,第二日就走了,之前晚上找了一晚的地方都没有找到,晚上十二点以后,很多电话都没人接了。第二日醒来,却接到一通电话,是昨晚联系的一家民宿,对方是个女的,十分客气亲切,她告诉我,现在还有位子,只是如果我们要去,要马上确定。很不容易还有地方可以住,这家恰好够我们九个人住,赶忙答应了。见到女主人后,女主人自己介绍她常年生活在大陆,房子就闲置了,开放成了民宿。一听说我们都是大陆来的交换生,她格外亲切,也为我们便宜了一些。之后我们去阿嘉之家,她还用自己的车分几次把我们九个人都载了去。

这次我们行动得晚,火车站附近的民宿已经到处订满了,不得已从网上七拐八拐才搜出一个民宿,同学打电话跟那边联系。对方说会给我们保留着,每隔一个小时便打一个电话来确认,确认我们什么时间出发,什么时间到达,并说如果我们到了台南,不如先去放东西再去逛,方便省心。我们答应了,开始匆匆忙忙地寻找这家民宿。

坐上公交,我们在第一排坐定。前面有一块公告板,上面有驾驶员的信息。我随意浏览,居然看到台南市长签过字的一张表。台南市长名许添财,此添财非彼天才。临走之前台湾“立法委员会”竞选时,居然又在电视上看见了“许添财”三个字,同学沉吟了一下,说,这个名字好像见过。我立刻又想起在台南的日子来。

看台湾的竞选是件有意思的事情,台北就好像诸侯王公,这半个岛由我称霸,这方寸土地由我呼来喝去,而墙外的千千万万,我也还是虎视眈眈忧心忡忡。实在是这片土地上各方都在写着半部春秋。齐人爱齐,楚人爱楚,你争我夺,热热闹闹,媒体生势,问鼎春秋。

民宿住得颇晚,等不及去夜市,便招来了一辆出租。司机是一位满头花白的伯伯,他看上去皮肤已经有些苍老,声音也有些沙哑。我们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便随口胡叫他“师傅”。他问我们是学生吗?我们点头说是。他问我们住在哪里,我们说我们是交换生,现在在新竹。他问是“清大”吗?我们说是。

那晚从夜市回来之后,不想一直闷头吃,吃坏了肚子,晚上一直难受,可是房间里却没有准备热水。同学已经睡了,我只好自己一个人跑出去找水喝。已经凌晨一点,外面的灯火原本就不多,此时也都灭了。我见对面一座楼一楼头上的院子们还开着,里面隐隐有灯光,便上前去敲门,谁想人家正在院子里乘凉。客气地走上前,问人家有没有热水。回答我的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他一手吸着烟,对我的问题有些发蒙,便客气地说没有,倒是有自来水。我失望地谢过,走了出去。现在目标很明确了,去寻找24小时便利商店,里面有热水。我一直往前走了一百米左右,果然看到不远处麦当劳的大大的招牌,店里还亮着光。我兴奋地奔了过去,走进去,里面居然还围坐着一群人。店员很热心地给我装满了一杯热水,我激动地捧着走回去。

等我走回去时,刚在巷子口,便碰到了刚刚那户人家,不仅那个男子出来了,还有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也跟着出来了。他们一见我,似乎舒了口气,忙问我:“找到水了吗?没有的话我们给你烧。”我忙笑着说:“找到了找到了。谢谢。”他们见状,也回家去了。

第二日台北还是受着气旋影响,阴雨连绵,而台南居然艳阳高照,晴朗无风。早上,我们叫师傅的车,他很快就到了。我们一人捧着一个蛋饼一杯豆浆就出发了。他把我们先带到海边,带我们看台湾海峡。这里离安平古堡很近,三江都在这里汇合,是著名的渔港。

走在路上,在日光下,路面有些细细的颗粒,莹莹地闪着光。这不是第一次看到闪亮的路面,在学校里的砖面也是这样莹莹的,新竹清大是,成功大学也是,在灯光下看上去就像是里面镶了闪亮的钻石一样。我不禁好奇地发问了,这路面到底是什么,为什么到处闪着光?师傅说:“那是玻璃。把玻璃绞碎了混在里面,铺进路里。”

我本想着台湾已经够小了,没想到就是这样的地方,南北差异依然很大。新竹风大,天天用围巾捂着,到了台南,却不由得要脱掉外套换上裙装了。这里根本三十摄氏度有余。

这已经是十二月中旬了啊!

我们第一站是安平古堡。师傅把车停在一边,陪我们一起去。

事实上,在台湾旅游,除了交通费和住宿费,其他都非常方便节约。大多数景区,学生证只要半价,十分划算。大陆传得沸沸扬扬的高涨景区价格,惹得假期游人不欢而散,可是在这里可以松口气。台北故宫这样的胜地才只要80台币,也就是不到20元人民币,如此和蔼可亲,其他的景区也不敢耍大牌了。诸如新竹动物园这样的小地方,则只要10元台币的入场券,也就是说不到3元人民币。更是有很多名胜是完全不要钱的。娱乐活动也相对很便宜,比如说在新竹17公里海岸线骑自行车,从下午三点直到晚上回来,只要不到20元人民币。更不用说在垦丁的游玩了,三项水上项目,包括浮潜、香蕉船、游艇在内,加上租衣服、车费来往,都不到100。价钱不说,真正很喜欢这样有秩序的组合项目。

安平古堡为荷兰殖民时期所建,古称“热兰遮城”。1662年郑成功收复台湾,从荷兰殖民者手中收回,改名为“安平”,后来几番遭受损毁,如今经过整修,大致维持了古朴的样子。古堡中高大的树木,苍老的炮台,保留下来的一面古墙,还勉强能看出历史的痕迹。故垒金笳,征人难睡。

古堡非常小,有几个展馆,也是维修之后的了,用来展出台湾的历史,荷兰殖民时期的物品以及郑成功的事迹。里面有一个很高的塔,登上去,可以望见整个安平区。其实现在看到的安平区,以前很大一部分都是海。站在这个塔上,就可以看到远处海面上的一举一动,因此这里可以用来作为军事战略基地。可是现在,一眼望过去,安平就是一个宁静平和的小镇,房屋低矮,居民众多,还散发着清晨慵懒的气息。高台上远眺,河流苍然蜿蜒,安平寂寞清冷,台湾从葡萄牙人口中那个福尔摩沙(美丽的岛的意思),到后来郑氏收复与归降,再到如今,已经见证了无数的更替变化,站在这里,这样望去,才隐隐觉得,仿佛确有千军万马在地平线那里,即将出现,而他们亦会如历史一般,迅速地消失在我们眼前。

伯伯是很沉默寡言的,但是一路上却十分认真地向我们介绍景点。我们一直搞不清楚该怎么称呼这位司机伯伯,叫叔叔呢,感觉太年轻不合适,叫大爷呢,感觉感情色彩不对,叫老师呢,感觉有点不大对口,于是随口胡叫“师傅”。可是,这位“师傅”对此并不高兴,他问我们:“你们那边称呼司机都是师傅吗?”

我们有点尴尬地点点头。师傅,听上去也很亲切的,或者老师,也很常见。

他说:“我们这边叫师傅,就是做修理工作的。或者是寺庙里的‘师父’。你们叫我伯伯就可以了。”

我们听了,登时脸红了,忙答应了。

安平古堡既然是荷兰建筑,里面也卖一些具有荷兰特色的小物品,比如小木鞋。古代,如果女送男鞋子,如《红楼梦》中所描述,都是极亲近的人之间才可以,不然带有轻浮之意。探春送宝玉,听闻让外人听了去,脸色马上就沉了下来。更不用提抄检大观园时,在司棋房里搜出来的男人鞋袜,暗示着她与表哥的偷情。而现代人思维更加离谱,不知道怎么想的,送鞋子就认为有“请人走路”之意,是诅咒人家跑。

在中国,给人穿小鞋是不好的,可是荷兰人偏有一种木鞋,是赠送给最尊贵的朋友。荷兰三宝便是木鞋、风车和郁金香。荷兰的木鞋是白杨木制作的,不易破裂、不变形,而且透气。在荷兰,婴儿出生后,父母就要为孩子准备一双木鞋,始终与它为伴。

安平古堡很小,旁边也是一个庙宇。我们顺势走进去,中央供着妈祖,也就是天后圣母娘娘,香火鼎盛。妈祖娘娘虽说是海神,却几乎也是什么都管。伯伯说,妈祖非常灵,大陆很多人都来这里请妈祖回去。到了这里,也不禁对占卜求签,求神拜祖充满了好奇,想学一下这繁缛的礼节。伯伯教我们,先跪在垫子上,口念天后圣母娘娘,弟子谁谁,生辰何年何月何日,家住哪里,想为谁求什么。拜三拜,然后起身去取签,取签时尽量等人少时,不然签有限,可能取不到自己合适的。取完签,放在台案上,然后掷茭。

掷茭是一种占卜方式,用来探测神灵旨意。杯是一种圣物,由一阴一阳组成,要一对使用,阳者凸起,表面涂了一层大红色的漆,而另一面为阴茭,则露出了木面。再次陈述意图,并陈述索求签号,双手拿茭,向地上掷。一阴一阳,为圣杯,神灵应许。两面都是阴,则为笑杯,意思就是神灵对你的签既不能说是,也不能说不是,只好笑一笑罢了。两面都是阳,则表示神灵不认同,要重新取签。取签合适了,再去签筒的抽屉里找相应的签诗。签诗往往朴素易懂,若不懂也可以去门口的书上找。我们《文学概论》一课还曾经出过考题,问签诗算不算是诗歌。接下来,例行上香,祭拜,祈福。求圣物,则要绕香炉三圈。

侧堂里的文昌帝君也这样一一过来,只是没有求签。

古堡周围也有个老街,安平老街,只是比起来颇小了些。大中午的也是热闹繁华,处处可见小吃摊点摆了出来,闹市中卖各种小手工艺品的,叫卖鱼干等海产品的。安平这里有几家著名的小吃,有同记的安平豆花,两角银冬瓜茶,阿憨的粥,杜小月的担仔面等等。其中,周氏虾卷十分有名,临行前也有交换生格外推荐,其虾卷味一整个格外大,金黄的面团里包着鲜嫩的虾肉,两者味道相容,再加之里面也有少许其他辅助菜料,既有海鲜的香味,又有青菜的香味,清淡而不油腻,不淡不重,刚刚好。

我之前本就在夜市上吃多了,胃不舒服,如今这半天下来,还是没有好。伯伯见状,马上要来了热水,回到车里,拿出他自己平时带的药来,坚持让我吃下去。我还想推辞,可他一直说这药是中药,也吃不坏,想了想,就答应了下来。

吃过之后,果然好了很多。我们开始回到市区,去找赤坎楼。午后街道上热闹了起来,赶庙会的人从四面八方,聚成了一条长龙。声势浩大的队伍占据了半条马路,车流拥堵,可是来往的人都没有一句抱怨,大家宁愿车缓缓行驶,尊重这份乡土的庙会文化。

台南的寺庙格外多,三步一寺五步一庙。其实在新竹,也常常能在巷子里不经意间看到一个小庙,走近了就一阵阵传来香灰刺鼻的味道。记得一次去新竹17公里海岸骑脚踏车时,正巧赶上赶庙会的人,夜晚回来时,他们还在街上,每家庙的人都精心准备了自己表演,艳丽的服装,精美的华灯,高及两层楼,点亮了整整一条街。这样的习俗,在大陆,也很少见到了。一直到赤坎楼,这条队伍还在延续。

赤坎楼算是台南的象征了,屹立在城市的繁华区。按理说,走台南,要从赤坎楼走起。300多年来,跟安平古堡一样,经历了朝代更迭,历史的变迁,始终没有把这里磨平销毁。人们反而更爱它,更赞赏它,把它作为台南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赤坎楼,最初由荷兰人兴建“普罗民遮城”,不知是否因其通体红色,还是因为居住在里面的是荷兰人(民间称为“红毛”),民众称之为“赤坎楼”。当时的赤坎城楼,背山面海,与数里外的热兰遮城(就是安平古堡的前身)遥遥相望,互为犄角,控制台江内海,同为重要的战略重地。赤坎楼景区内有一个井,充满了传奇色彩,民间传说这个井是空井,顺着河道,一直通到安平古堡里,那里也有一口类似的井,方便逃亡。这倒是很稀奇了,从安平古堡到赤坎楼,计程车行驶了二十分钟左右,我暗自想放在没有什么先进交通工具的古代,这条暗道该多长!事实上,根据旁边解说牌的解释,这个井确实没有水,是用来储存东西的。现在这些井都有一个玻璃盖封住了,里面冒出了茂密的绿色植物。

赤坎楼景区内有九个碑帖,满汉文并列,正对着入口,相传是台湾光复后陆续移入。景区内双楼并立,一为赤坎楼,二为文昌阁。我就是奔着文昌阁去的,准确地说,我就是奔着文昌帝君去的。在很多其他寺庙里也有文昌帝君,只是苦于不曾路过,而时间有限,不及赶到。为什么这么想见文昌帝君呢?

文昌帝君,是掌管士人功名文运禄位之神。还是之前我跟伯伯商量,我说我要去拜文昌帝君,伯伯说早上赶不及去,不妨先去安平古堡,下午回来再一并拜。同学不解为何这么着急一定要去拜文昌帝君,便问起文昌帝君。伯伯说,就是管学业、考试成绩的。同学一听,大喜,也答应下来。

赤坎楼里是什么我已经忘记了,可是文昌阁里的却多注意了一分。文昌阁一楼摆放着古代考生的笔记和书页,二楼是魁星爷的堂。魁星爷前供奉着香炉,旁边还摆放着一对茭。面对着魁星爷的角落里摆了两排架子,上面挂着各样祈福的签。上面有求统考的,有求公务员考试成功的,有求考研究所成功的,还有大陆人跑过来写了几张求自己儿子高考考上北大的。我们没有再掷茭,拜过,便走了。

此时,对面武庙依然人烟鼎盛。鞭炮齐鸣,歌舞大作。庙会的人,都聚拢在周围,每一家庙过来之前,都会先在旁边的路上放鞭炮,烟雾缭绕,然后依次到武庙前的空地上供奉,歌舞表演、人偶表演等等,热闹非凡。

武庙,全称祀典武庙,主祀武圣关公,也就是俗称的关帝爷。关公,在道教信仰里,神格极高,拥有众多头衔,是商业之神,结义之神,又是勇武之神,等等。祀典,祭祀典礼之意,这里在古代,应该是要定期举办祭祀仪式的。《传》曰:“国之大事,在祀与戎。”过去台湾为蛮荒之地,郑氏始建之庙,尊先师先。清代因之,复祀武庙,崇武德也。雍正三年,清廷敕封此庙为祀典武庙,敕封关帝祖祭三年公爵,制神牌,奉旨每年春秋祭,成为全省规模最大、也是唯一拥有祀典尊崇的武庙。估计当时政府是为了降低佛教地位,于是尊崇道教神明。

台南便有这样的特点,道教神明众多,虽然也有佛教神明,可是在数目上却相差很远。整个台南,有几百所寺庙,就一个区便至少有二三十座,可是虽然将“寺庙”并称,庙却占了绝大多数,寺只占了一个零头。庙里主祀神仙多种多样,大的神仙诸如瑶池金母、天后圣母、玉皇大帝、文昌帝君等,还有生平未闻的,将齐天大圣供奉在庙里的。果真台南之寺庙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猛然间想起,《西游记》里,既有弥勒佛、观音这类佛教神明,又有玉皇大帝、王母娘娘这类的道教神明,其文化相融、明争暗斗,也差不多只有台南才能与其争妍斗奇了。

武庙入口头顶上有一个钟,每到整点便敲响,仔细一看,居然有复杂的结构。每到时间,人只要在下面简单操作,上面的木制机器便开始运动了起来,终端有一个木槌,木槌连着槌向钟三下。武庙不仅主祀关公,在侧堂里还供奉着文昌帝君。每走进一家庙,看到一尊神,我们就要拜一拜,礼节都是一样的,站着拜三拜,跪下拜三拜,再站起来拜三拜。上三炷香,出来再拜三拜。如果要向神明祈福,则也是那几句套路,哪一位神明,我是谁,生辰如何,家住哪里,要求什么,求您保佑。

离开武庙,伯伯又拿出了药,提醒我赶紧吃上,说这药两个小时之后要再吃第二包,已经到时间了。这药真苦,他教我直接倒在口中,用水冲下去。伯伯硬把剩下的也给了我,并且告诉我,7-11里面就有卖的,这药是中药,也不会吃坏。我不用看后面的列表,痛苦地咽了下去,就知道是中药了。太和堂六神丹,主要成分包括黄连、藿香、香附(完全不知道是什么)、甘草、丁香、小苏打、砂仁(也不知道是什么)、木香、豆蔻等等,味道苦,还有后劲,满肚子都是药冲味,可是当真管用。

伯伯把我们送到火车站,却不肯要我们钱。我们都觉得不好意思,他才象征性地随便收了一点。临走时,他对我们说,常打电话联系啊。

我们那晚是要赶到埔里的,在南投县。坐上客运不久,伯伯就打电话来问我们到了吗。我们告诉他我们很快就到了,让他放心,到了再打电话。他问我,你的肠胃好了吗?我很感激地说好了。他沉默了一下,说,以后你们有空就多给我打电话。

回去已经12月底,我们渐渐地忘了。直到一月中旬,我们要离开了,突然有一天晚上,他打了电话过来。我一开始没有听出来,他的声音清亮了许多。他兴高采烈地说,我是张伯伯。

我猛地一阵羞愧,赶忙说:“张伯伯,你好!”

他问:“你们现在还在台湾吗?”

我忙接着说:“在,我们还在台湾。不过很快就走了。”

伯伯问:“你们回去了是不是就不用这个手机了。”

我应了一声。

他没再说什么。我们寒暄了几句,聊了一下最近的生活,就挂断了电话。我们都知道,可能以后就真的不会联系了。等我们回去了,他又会有新的人牵挂了吧。我沉默地想。

回来之后的第二学期,四月下旬那个下午,午后阳光最热烈的时候,我走进了兰州最热闹的街市旁的清真大寺。这是很久以后,我再次走进一座宗教寺所。虽然不在台南,可是都是有一种恬淡素心。

西关清真大寺的寺口站着许多信徒,他们带着西北人黝黑的肤色和岁月齿轮。站在阴凉处,自顾自地说着、活着。便是这样的安然。他们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和我们,又扭过了头,而下一秒亦将如此。我走进去,院子里一半处在阴影中,高大的寺门隐蔽了许多生灵。院子中央有一棵国槐,甚为高壮。四月下旬,还没有长出新绿,可是不要紧,因为它在荒野中已经等了很久,等到沧海桑田,平地起高楼,等到车水马龙,门前聚拢了这些人。它不在意多等一些时日,等到五月天长,等到清夜星辰斗转,而我们都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