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古道细细回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曾经是孤儿的关系,她特别能吃,见了食物就不要命,一定要吃到饱,吃到再也吃不下一口为止。
“有一次我又欺负她,在她准备早餐的时候,拿她要切的番茄砸她,装作不小心碰掉她准备煎的生鸡蛋。向来对我的所作所为闷不吭声的她,忽然拿起手边的面包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横在我的脖子上。
“开始的时候我以为她只是想吓唬吓唬我,我还一副不怕死的样子继续拿鸡蛋砸她。没想到她真的动怒了,拿切面包的刀割我的脖子,那眼神好像真的要杀了我似的,刀居然在我的脖子上留下了血痕。
“她一遍又一遍地问我,‘你敢糟蹋食物?你知道饿肚子的滋味吗?如果你一连三天吃不上一顿饱饭,你还会恣意浪费每一口可以进嘴,可以填饱肚子的食物吗?’她揪着我的脖子,摇晃着我的肩膀不停地发问,我吓坏了,以为她疯了,从此以后再不敢欺负她。”
黄梅子几乎可以想象当时的情景,傲气十足的大少爷被他看不起的小孤女踩在脚底下,还学不乖吗?“这是不是就叫老虎不发威,你当她是病猫。”
“是啊,”
还真是他自作自受呢!
“后来我从爸那里才听说,在孤儿院里,大孩子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欺负小孩子,同年龄的孩子间,强壮的男生欺负弱小的女生,强势的女生欺负弱势的同伴,强者生存在那里才是真正的集中体现。在那种环境下历练出的哈瑞儿,怎么可能会任我欺负呢?她不过是根本没把我那些无伤大雅的恶作剧放在眼里,懒得跟我计较罢了。”自那天之后他便鲜少再看到她了,“后来才知道她跟着爸做了助手,那年她举办了自己第一场个人摄影作品展。不想去的,我根本不想去的。看我把请柬丢在一边,她一火,直接拿刀逼迫我必须去看,要不然就杀了我。
“看她那恶狠狠的模样,不得已我就去了。谁曾想,走进展览中心的瞬间,我便惊呆了。她的照片震撼了我,深深震撼了我。我惊觉,她和父亲和我,我们三个人竟有着同样的灵魂。
“当晚我便去找了爸,主动请求做他的助手。我告诉爸,这不是大少爷的心血来潮,这不是无聊时的一时兴起,这不是一次无所谓的尝试。我是认真的,我希望有一天可以成为像师姐那样的人,用一张照片震撼旁人的心。在那一刻,在我走进她个展的那一刻,我就爱上了她,到现在为止整整爱了七年。知道该死心啊,知道她只是把我当成师弟,可怎么办呢?”仲古道指指自己的心口,一口气喝下杯中的酒,“这里……这里就是放不下啊!”
他醉了,阖着眼歪在椅子里,手中还捏着酒杯。
望着他,黄梅子忽然觉得心跳得厉害,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她的指尖轻抚过他的眉骨,他的鼻梁,他的唇……
黄梅子好似被烫到一般缩回了手——不该碰触的地方,不该触摸的人,不该动的心啊!
仲古道这家伙怎么还不来啊?
黄梅子看了看时间,摄影棚已经全部准备好了,可这家伙到哪里去了?这个摄影棚可是她好不容易才安排妥当的,两个小时后还要交给另一位摄影师。
打电话也不接,他想干什么?
黄梅子往他的办公室去,沿路见人就问:“有没有见到仲古道啊?你有没有见到仲古道啊?他在办公室吗?”
“仲古道倒是没见到,不过许久不见的哈瑞姐回来了。”
“什么?”
黄梅子的脸色煞白,站在走廊里,她静静地站在走廊里。下一刻,她改了方向,不去仲古道的工作室,转而去了哈瑞姐那里,在门口望了望不见里面有人,她旋身朝会议室走去。
她就是在那里发现仲古道爱着哈瑞儿这个事实的。
站在会议室门口,手握着门把,推开那扇门只是一瞬之间,她却只是握着,再没有推开它的勇气。
风,助她一臂之力。
门开了,仲古道和哈瑞儿并肩坐在桌上,捧着相机,他们俩翻看着南非的照片。阳光铺在他们的身上,带着一层柔柔的光晕。
这就是仲古道一直在追求的美吧!
黄梅子悄悄往后退,临走前顺道替他们关上了门。离开会议室,她长长地吁了口气。
哈瑞姐回来了,仲古道应该很高兴吧!不必担心,不用思念,她就在他的身边,该轮到他幸福了吧!
可为什么……为什么她的心里却堵得慌?好像一块大石头压在了她的心口,任她怎么挪怎么推都躲不过。
摇摇头,不想这些了。黄梅子拿出工作日程表,又拿出手机,挨个地打起电话来。
“不好意思,我是摄影师仲古道的助理黄梅子,是是……对不起,恐怕今天要取消拍摄工作了……我知道,我知道事先已经安排好了,可现在仲老师有点事,真的来不了啊!对不起,实在抱歉了……对不起啊!我会另外再安排时间拍摄的,您放心吧!实在对不起,对不起啊!”
再拨一个号码,她继续道歉,开口就是那三个字:“对不起,我是摄影师仲古道的助理黄梅子,今天恐怕不能按时来了,我会另外安排时间的,对不起……对不起……”
下一个还是重复的道歉:“我是中道工作室的黄梅子,对不起,今天的工作恐怕要另行安排了,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
她满脑子里全是“对不起”,忽然想起仲古道曾经维护她的那些话——请你尊重我的助理——能得他这份心,也够了吧!
黄梅子双手拍拍自己的脸颊,“打起精神来吧!黄梅子,今晚仲古道一定会帮哈瑞姐处理那些南非的照片,而你这个小助理也要跟着劳累一夜了。”
还真就被她给说中了,仲古道连夜处理那些采自南非的照片,连晚饭都没吃。
黄梅子去买了些点心放在茶水间的桌子上,又买了微波饭放进冰箱里,等他饿了,直接热一下就能吃。
看样子也帮不上什么忙,黄梅子就窝在会客厅的沙发里睡着了。
仲古道通宵为哈瑞儿整理照片,待一切打理妥当已经是清晨四点了。忙了一夜饿得不行,通常他加班的时候,黄梅子都会为他准备些吃的放在茶水间里,去看看有什么好东西吧!
伸了个懒腰他往茶水间去,出了门就看到黄梅子窝在会客厅的沙发里熟睡的身影。
她没回去?就睡在这里等他?
这样窝在沙发里又冷又睡不好,不是折腾自己嘛!仲古道脱下身上的衣服替她盖上,还怕她会冷,索性关掉了冷气。
轻手轻脚地摸进茶水间里,果然不出他所料,黄梅子给他备了好些吃食。饭放进微波炉里,等待的时间就先用点心充饥吧!
垫了些点心,肚子不那么饿了,他端着热乎乎的饭去了会客厅,就坐在她旁边的沙发上,一边看着她熟睡的模样,一边吃着她留下的饭菜。仲古道不曾察觉,他的嘴角竟始终带着笑意。
那是另一种幸福吧!
吃饱喝足,仲古道不客气地推了推沙发上的人儿,“喂,醒醒,喂,黄梅子。”
“干吗?”黄梅子打了个不雅的哈欠,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揉了揉眼定睛一看,“仲古道?”完了,她睡着的样子都被他看了去,黄梅子慌忙捂住嘴巴。
“又不是第一次看了,你还捂什么捂啊?”仲古道一把拉起她,“跟我去做件事。”
“你怎么满头大汗啊?”黄梅子坐起身来,发现他的衣襟都湿了,这才惊觉不知什么时候有人关了冷气,再低头看看她身上盖的衣衫,是……是他的啊!“是你关了冷气?怕我会着凉,还替我盖了衣裳?”
仲古道不好意思地别开脸去,这下更证明——她猜中了。
她那是什么表情?好像他做了什么坏事被她逮个正着似的。仲古道急忙拉她起身,“走吧!帮我做件事。”
“这么早?现在才五点多嗳!”
“就是早才要找你啊!”
仲古道开车,载着黄梅子停在了一栋公寓楼前。从后座拿了文件袋递给她,这就是他要她做的事,“南非的照片都打印出来了,你给师姐送去。”
“你怎么不去?”他忙了一整夜,最后这一步类似献媚的事不应该他去做嘛!
“大清早,我一个大男人跑去师姐家不合适。我了解师姐,她一定急着想看到这些照片,一分钟都不愿意耽搁,所以我才找你来的。”他推她下车,“我就在车里等你,你快去快回,送了照片就回来。”
黄梅子下了车,抱了文件袋往公寓楼里去,走到大门口她忽而停住了脚步。电梯口站着的那个女生是……是哈瑞姐吗?她正在跟一个男人……跟一个男人拥吻?
女生侧身对着她,黄梅子看不很清楚,她却清楚地看到了跟她拥吻的男人。那男人个子很高,眼神中闪着犀利的目光,看上去既危险又充斥着震慑力。
忽然之间,黄梅子心头一惊,在这世上唯有这样的男人才能驾驭哈瑞儿那样一个女人的心吧!
想到哈瑞姐,黄梅子顿时想起等在车里的仲古道。如果……如果让他看见这副情景,大清早不会爆血管吧?
不能让他伤心……不能让他伤心……所以,不可以让他看到眼前的画面——黄梅子的脑海里反反复复只留下这句话。
她抱着文件袋转身便往回走,疾步上了车,她命令仲古道,“开车,我们走吧!”
这照片没送出去,她往哪里走?仲古道不明所以地追问:“你怎么没把照片送上去啊?”
“哈瑞姐不在家,我按了半天门铃也没人应。我们还是先走吧!晚点再送过来好了。”
“不可能。”仲古道感觉蹊跷,“我昨天晚上十一点多还跟师姐通过电话,她就在家里,这大清早的,她怎么会不在呢?”
仲古道向公寓楼方向望去,黄梅子担心地跟随着他的目光,这个位置已经让她可以看到那男人的衣角了。完了,如果那男人和哈瑞姐一起从公寓楼里走出来,那仲古道……仲古道不就……
不能让他看见,绝对不能!
黄梅子想也不想,扳过他的脸,狠狠吻上他的唇。
她以此遮挡住他的视线,她以为——她得逞了。
孰料,在历经片刻的震惊之后,仲古道厌恶地推开她,飞奔下车往公寓方向跑去。没等他走进公寓,他便远远地停住了脚步——哈瑞儿就站在电梯口,痴痴地望着大门敞开的方向。她用恋恋不舍的眼神守望着那道路口,刹那间,仲古道什么都明白了。
他转身大步朝车走去,停在车门旁边,他打开车门一把将黄梅子从车上拽了下来,“谁?你看见了谁?刚刚你看见了谁?”
“没有啊,我没……”
“不要骗我,你是不是看见师姐跟哪个男人在一起,说啊!”
所以她才着急地连文件袋也没有送给师姐就跑回来,所以她才急着叫他走,所以她才用那一吻遮挡住他的视线。
看着她紧咬着自己的唇,看着她唇上的红痕,他厌恶地伸出手背狠狠地擦拭着自己的嘴角,努力擦去曾属于她的气息。丢下她,他一个人转动方向盘,逃了。
逃避师姐,也逃避……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