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情劫”和“早夭”、“断缘”并称流传在炎氏皇族血脉里的三大诅咒,这极具幻想色彩的名称是因为无论从概率学角度还是医学角度出发都无法解释这困扰炎氏皇族上千年的现象。
早在炎氏还是前前朝大齐的西疆驻首时,炎家子嗣的低出生率和高夭折率达到引人注意的程度,有时候子嗣养成人也不能算站住,去世原因不仅病痛,事故、战争、阴谋皆有之,分支往往传不过三代,此为“早夭”,也是“多夭”。
炎氏有例可循的有情人终成眷属的例子中无一例完满,即使安然成婚也逃不过婚变,移情,意外死亡,仿佛命中注定的劫难,此为“情劫”。
凡此种种,敢跟炎国公府结亲的人家寥寥无几,至炎氏皇族时期,士族臣工也是谈和皇室结亲色变。皇命难违之下,只是最低限度保持和炎家的关系,这对于成为和炎氏家族建立亲缘关系的那个人而言,等于和原本的家族生疏,此为“断缘”。
炎氏皇族历来排斥鬼神之说与这些“诅咒”并不无关系,但是在这个问题上与非自然元素为敌,不等于就会被科学引以为友,事实上,还没有一种科学理论可以对这些“诅咒”作出合理解释,这也使“血缘诅咒”说屡禁不止,愈发猖狂。
对于炎氏皇族来说,最趋近公平的说法是这三重“诅咒”是他们传承千年,子嗣如此稀薄却不曾断绝,并得以享国八百年之久的代价。
前文所述三重“诅咒”亦是炎氏皇族独特婚姻体系与传承制度的成因之一。自炎国公时代,炎氏就是男女通传,边地战事和民风强悍是原因之一,和存有母系遗风的民族通婚融合是原因之二,子嗣“多(早)夭”则是原因之三。高门大户畏惧与之结亲也使门第之见这一概念在炎氏家族内部日益淡化,甚至以此为由规避外戚,甚至婚姻也不至重要,在子嗣问题上以有炎氏成员血脉的一方为准……
—————选自康典《闲话炎氏》(本文仅限戏说,不具备现实意义和科普价值)
卫植清早进宫不打招呼就和炎天宸切磋的消息在禁宫里属于那种没有人会禁止甚至大家对于其传播乐见其成的消息。不过袭香不是通过以讹传讹的风闻渠道的知的,而是事情的亲历者之一亲口转述地。
“我算是明白您为什么不喜欢卫五郎了,之前只是听闻他种种行径,亲眼见到才知真人居然能比传闻更离谱。”江歇虽然存着小心思,但对袭香大体是尊敬并感激的,给他添加属性标签,“宫学派”和“袭香派”都很恰当,因而对卫植这个人,他很自然的跟袭香站到同一战线。
“我没有不喜欢植公子,只是他身份特殊,理应格外自重些,但他的表现,你也看到了,我对公主负责,不得不提醒一二。”很难说袭香是不是厌恶卫植,总归她无法回避跟这个人打交道。
“身份特殊,难道说?”卫植和炎天宸的关系一向众说纷纭,一来二人却有法理上的亲缘关系,可实际又不是血亲,虽然青梅竹马可以解释很多,他们对彼此又格外特待,卫植正逢大好年华,炎天宸称少女还勉强,以袭香的地位和分量,她说卫植特殊,更显得二人之间扑朔迷离。
“你在公主身边,也该知晓一二。”袭香本来就不想瞒着江歇,他是板上钉钉的宫学派炎天宸忠臣,职责所在又跟炎天物理距离很近,必须会拿捏对待卫植的分寸,“倾尊陛下的意思和朝野内外的共识是,如无意外,植公子就是驸马的不二人选。”
江歇不知作何反应,回想起早晨卫植的捉摸不透的脾气毫无逻辑的诡异行径,这样的人成为驸马,也就是说,未来的皇夫,在看远些,下一任皇储的父系基因提供者和教育者,连他都不觉得是大周的幸事。
而且想破脑袋他也不明白炎倾怎么会属意这样一位女婿,只好小心探问:“可是因为卫五郎是故皇夫殿下的侄子?”这是他唯一能想出的合理解释,炎倾爱屋及乌,想补偿卫家。
“这是最不要紧的理由。”袭香轻叹,要真是因为卫家就好了,“关键还在殿下。”
“这......”江歇头痛欲裂,炎天宸虽然威严,但是克己,怎么会倾心于卫植这等放浪子,他拢拢衣袖,“殿下自己说的?”
“一切尽在不言中。”袭香以此作答,炎天宸不是会把自己心思说出来的人,也那么容易看出来,袭香占着陪伴时间长这一优势,敢说自己猜的是个大概,“不然不至于允许他放肆至此。”
“殿下也不怕‘情劫’?”江歇嘟囔了一句。
谁知袭香闻言大怒:“你好歹是宫学出身,以后这种大逆不道的言辞不要宣之于口!殿下最厌恶谶言诅咒,怪力乱神之事,你仔细轻重!今天先回去,想清楚之前这里不需要你!”
袭香从没发过这么大火,江歇知道自己犯了大忌讳,连忙请罪,诺诺退下。但是心中疑影反而因为袭香的过度反应加剧。而袭香则万万想不到与她和江歇的对话平行发生的一场交流是如何无声无息的推翻她所有的论断,以一种平静到近乎残酷的方式宣判了卫植的死刑。
平江郡主赵阡秋一贯认为秦礼对炎天宸的教育是陵节而施,对这种高强度又超出正常十二三岁女孩的学习极限的教育方式颇有微词。在她的滤镜里,炎天宸是被秦礼变相虐待,想必学习过程苦不堪言,师生关系也和睦不到哪里去。但是赵阡秋忽略了很重要的一点,那就是炎天宸的本身。她有充分的潜力去消化所学习的知识,磨练技能,对大周未来的皇太女实施普通进度的教育才是暴殄天物,所有赵阡秋眼中的揠苗助长都是炎天宸成长所需的养料,这种极端的教育方式在别人身上无疑是压迫人性,应予以谴责,但炎天宸是特殊的。
既然平江郡主的顾虑是一己之见,那么秦礼炎天宸的师生关系就被挑开了面纱,眼高于顶的朝阳公主尊重老师更甚尊重母亲,师生关系相当和谐,二人堪称忘年挚友。炎天宸有事第一个会征求意见的也是秦礼。
“不耻下问是君王之德。”秦礼架起烟斗,填进烟叶,他烟瘾很重,对烟的种类没什么执念,廉贵皆宜,甚至不拘于雪茄卷烟还是烟斗,完全随当日心情选择,“但是不该暴露你的迷惘,这会动摇他人对你的信任,次数多了甚至危及君威和统治,眼下可不是朝局安然之时。朝阳,你要展示的是你心中有数,但征求对方意见以示尊重和惜才,把握好这个度。”
“对老师也要如此?”炎天宸几年前有一次在秦礼端烟斗时意欲替他点火,秦礼立时阻止自己的学生。只是一个细微的举动,炎天宸记到今日,即使对视如父亲的秦礼,她也不被允许轻易的表达好感。
“修养是根植于条件反射中的习惯,每时每刻以统一标准要求自己,总有一日能达到忘记自己在做什么,但本能记得的程度,这就是‘入戏’。这种‘入戏’对任何人都没有区别,朝阳,不该有例外。”
“老师意有所指。”炎天宸通常能够洞悉秦礼的言下之意,就像秦礼找准她的脉搏一样,“请老师为孤解惑,有关......卫植。”
“我之所以一直以来对卫五郎所作所为及其特殊地位不闻不问是他到底没有越线,你也还没到必须做选择的地步。”秦礼道,“但这无视也是有限度的,朝阳,你今天的迷惘和卫五郎脱不开关系,为师的建议也很清晰,你不日就要被和平岛录取,在这之前,确定他在你人生中要扮演的角色。”
卫植在炎天宸人生中要扮演的角色?卫植今早已经自己给出了答案不是么,既然如此,炎天宸也无需犹豫:“我会尽快调整,让他不再特殊。”
“你确定?”秦礼当然知道自己的学生会怎样回答,但他要堵死发生变数的可能性。
“他今早进宫让孤明白我们之间的分歧是不可调和的,卫植不会在朝,也不可能掩饰对极端自由追求的本性,即使天平的另一边有孤在。孤也不会如他期待一般成为逃兵,逍遥自在。对这些事实最清楚的恰恰是卫植本人,也是这样各自心中有数却又不肯妥协的矛盾铸就我们对彼此的特殊意义。”炎天宸道,“没有所谓退一步海阔天空,只有退一步不再是自己,失去资格,不再是那个‘特殊’。他不合适。”
因为在场的只有这两位不能用“正常”来形容的师徒,所以没有人对炎天宸的语言和行动表示异议。但如果有一个参照“人”,比如说袭香,她会给出正常人的反应。惊讶于炎天宸用“不合适”给理应是人生中最难忘的初恋画上句号,条分缕析之间无一丝犹豫。
“他秉性如此,你父亲能做出的牺牲,他做不到,让他承担同样的责任,他的操行评价只会是不合格。”秦礼今天再度肯定了自己的眼光,炎天宸在不知不觉之间就越过了牵扯无数‘前辈’展翅翱翔的粘稠阻碍,规避了倾覆她诸多祖先大业的劫难,他陶醉在自己的作品里,坚信假以时日,炎天宸作为他教育理念的证明,会让柯恩·塔米尔也不得不自认谬误。
炎天宸执起匕首在自己心头剜下一块血肉,她惊人的愈合能力让她以轻描淡写的态度对待疼痛和伤口。但她的自愈能力不是与生俱来,而是秦礼所言的“入戏”的习惯。习惯能养成就能更改,戏剧有入神就有终幕,当唤醒她对抗这种愈合能力的本性之人出现,届时伤口已经结痂,遗存精神伤害带来的痛苦必然切肤入骨,如影随形的诅咒与劫难看准时机发作,又会是怎样一番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