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孤山也站了起来,“这样的你才是霸皇风啊,很高兴能看到你仍然有这样的气魄。我费了很大的功夫把你找到,用更大的功夫让你恢复知觉,我想我理解明白你的意思,但是,毫无疑问,你是误会我了。”
他继续道:“你可以把这看成是万魔之王的请求,你更可以相信,万魔之王从来就不曾亏待为他办事的人——当然,你仍然有权拒绝。”
“好吧。”我说,“我答应为你送这封信,但我有两个要求。”
“说。”
“我要见一见龙卷风。”
叶孤山犹豫了一下,“当然。”
我沉默良久。
叶孤山问:“你的还有一个要求呢?”
我突如其来的问:“你还记得崇香雪吗?”
叶孤山的神情没有起任何变化,“怎么了?”
“我一开始看见她可以为一个卑鄙小人牺牲一切而感到非常惊讶,那不是一个聪明的女人应该做的事情,但是今天终于看见了你的真面目,我才终于明白她是为了谁。”
※ ※ ※
在一个更为空旷和寂静的大厅中,我如愿以偿的看见了龙卷风。
和叶孤山一样,附近没有半点人声,但是大厅上并不是空旷无物。
到处是横七竖八的如同森林一样的象阵形一样摆着的刀剑,那些断枝残痕上闪动着幽幽清冷的寒光。
龙卷风没有台子可坐,他躺在地上,一缕桔红色的光芒从顶上的一颗珠子里漏下来,照在他的身上。
他身上的袍子过分的肥大,遮住了至少三五丈的方圆,但我并不认为这能制约他的速度。
“原来是你。”龙卷风用一种拉家常的腔调对我说:“魔君说有个人想见我,却想不到会是这样的令人失望,你我之间还有什么必要见面的?”
我说:“你不想杀死我吗?”
龙卷风的身形一动不动,甚至让人感觉不到他是一个活人,他的声音却在很认真的回答我道:“你是在侮辱我吗?你也去过那个寺庙了吗?我的左手被你砍断过,但是我发现我的右手其实潜力更大,人有时候会被自己所谓的强大所迷惑,更会被自己的仇恨所蒙蔽,看不见真正重要的东西,我很久以前确实想过报仇,可是现在我的左右手一样灵活,我拥有了神的力量,看看你自己,现在成了什么样子?你还以为我会和你争什么骨头吗?”
我默然无语。
空旷的房间里焚着古怪的香料,以龙卷风为中心,一圈圈的微风扩散开来,这风好象并不是龙卷风的有意示威,倒更象是他的呼吸频率。
“白欢喜一场,真是寂寞啊。”龙卷风道,“不过最近也有让人兴奋的事情,我现在妻子的太祖母,也就是昊天姥姥,她要出关了,听说她的昊天罡气练到了大成,我期待这种真正的对手已经很久了,你先祝贺我吧。”
我平静地注视着他,这个人似乎沉浸在浅薄的炫耀当中,充满着平和,感受不到他的杀气。
“我对祝贺你没有兴趣。”我说,“叶孤山给了我一个差使,他让我为他做一件事情,去见你的儿子。”
空气的波动似乎改变了。
我继续说:“我对这件事情也没有兴趣,我想和你约个时间,我会尽量不让你失望。”
龙卷风扬起手挥了挥,“根本没有这个必要。”
“我已经失败了很多次,再失败一次也没有什么!”
龙卷风道:“失败得太多,为了战斗而战斗,你已经丧失了战斗的乐趣了。”
我道:“为战斗而战斗没有乐趣吗?”
“是的。本来战斗的目的就在于获得具体的好处,比方说金钱、权力、美女,而不应该仅仅是为战斗而战的鲜血、痛苦和死亡,可是总有一些自以为不庸俗的人看不透这一点!”
“你忘记师父所说的信仰和光荣吗?”
“师父?不是被你烧了吗?有好处的就是光荣,没有好处的,就是——耻辱。”
耻辱。
有时候耻辱是无法拒绝的。由简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无名小子赢有大名获得他人尊重很容易,享有大名者走麦城遭人唾弃被人遗忘很正常。
※ ※ ※
“您可以选择。”叶孤山为我找来的据说医术还在他义父叶神医之上的一位医生对我进行了详细的检查之后对我说,“是继续做你的不死魔尸,还是做脆弱的,也许只有半年寿命的人?”
我竭力压抑着兴奋的心情,“我可以选择吗?”
“当然可以。对我这样的神医来说,天底下没有做不到的事情。”医生看了看桌子上的材料,“当然也必须有一定的物质基础,而有这些千年万年以上雪莲、金角石槲、玉芝液、琼华浆、地龙血、圣母泪、太岁汁、朱果子、凤凰羽等东西为材料的话,我要是还不能把死人变成活人,我就和猪没有区别了。”
我看了看一桌子我见所未见,甚至是今天第一次听说的材料,再看看这个长着一脸大胡子的包头医生,他看起来年纪不大,表情丰富,不过却似乎信心十足、可以信赖。
“人。那就拜托了!”
“很好。”医生道,“这正是我可以预料的答案!不过我还可以预料你是一定会后悔的,不要怪我没有和你打招呼,你已经很久没有感觉到痛苦是什么滋味吧!随着解除你身上的毒、蛊、还有其他的东西,净化你的血,所有的痛苦,会一点不漏的重新回到你的身上,你会后悔你为什么活在这个世界上,如果你有自虐的症状,你会爽到不能再爽。”
“谢谢,快开始吧,我迫不及待了。”
医生道:“我也是。”
在我喝下了他的绿色药水,他烧开了一大锅乳白色翻滚不休的汤汁,从他的工具箱里取出巨大的锤子、锯子、斧子、凿子……我才想起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请教大名?”
他微笑着露出雪白的牙齿,“别人称我为饿鬼族的王子,让大地焦黑的狂人,不过我更喜欢的一个称呼是——毒魔。”
我平静地看着他,他也和蔼地看着我。
我药力发作昏了过去。
事实就是,当我醒来的时候,我发现我完全不能动弹了。
“恢复锻炼需要很长的时间。”大胡子医生这样解释道。
“有多长?”我追问。
“也许是十年,也许一辈子。视你的体质和恢复能力而定。”
“那我还能干什么?”
“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修炼内力,如果你不愿意的话,至少你还可以——等死。”
我盯着他,“认识你真是我此生最大的荣幸?”
毒魔笑了,“谢谢您的夸奖,但我的荣幸不在于此。”
所以我只能坐进马车由人护送进京。
我有点怀疑,这也是别人安排好的,有深深熟悉我的人挖好了个坑让我往里钻。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 ※ ※
叶孤山派来护送我的是两个很有趣的年轻人,他们是飞盗武良和浪子裘千,他们都是年轻而快活的年轻人,我从他们的交谈中知道他们都曾经是挑战叶孤山却失败了江湖人,任凭叶孤山的处置,叶孤山就交给了他们这样一个好差使。
他们视烦恼为无物,对人生充满了勃勃的野心和憧憬,是的,他们所求甚少,也非常容易得到。
一个偷东西,一个钓女人,人生对他们而言充满了那么多未知的机会和挑战,我要是也能够象他们一样单纯就好了,但这是不可能的。
我凝视着震动颠簸的马车顶,一边缓慢的运动自己的手臂,找回活动的感觉。
※ ※ ※
一路上发生了很多事情,但没有什么算得上大事,武良和裘飞都是很强大的人。至少,没有人会比他们对蒙汗药和催情药的造诣更深。
一个月后我们来到了京城,而且见龙林也没有需要花太大的力气。
出人意料。
龙林见到我也正和他的父亲一样不谋而合,也是那种平淡。
“你们是来自黑水魔宫的信使吗?那里我做为嘉宾去过,你们上一任的魔皇热情的招待了我,可转眼间已经是物是人非,真是令人伤心啊。”龙林坐在高高的台子上,高高的华丽的椅子里,他背后是一只巨大的在云霞中张牙舞爪的璃虎,他身畔美女如云,脚下猛士如雨,恍然间我觉得这一幕我分明在哪里见过。
“是啊,感谢您的关心,敝上命我等护送一位对您非常重要的大人物前来传达他的敬意。”武良有礼貌的施礼。
“是这一位病人吗?我好象不认识啊。”
居高临下。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许多不连贯的东西突然全连在了一起。
“这许多年来我本来一直在找你,”我有气无力的道,“但直到今天这一刻为止我才发现我非常的愚蠢,而且蠢到不可救药,你从来没有离开过我,无论我在天涯海角,你都一直在我的身边。”
龙林托着他的下巴,若有所思的望着远方,优雅地微笑着。
他好象完全没有听我在说什么。
“我现在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你,龙总管?龙少爷?还是天行道的阿龙?”
“这不重要。”龙林昂起了下巴,“你原来希望我成为什么样的人呢?”
“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我很伤心,很失败。”
龙林冷笑,“你已经老了,你已经忘记了你原来的想法了。”
龙林摇了摇头,“我不明白叶孤山是怎么想的,我也不知道他是从哪个棺材里把你挖出来的,我只知道他浪费了很多东西在一个废物身上,听说你有信交给我?”
我茫然的看看左右,“信?”
武良和裘飞一开始完全没有反应,过了一会,裘飞装模做样的在身上拍了拍,“哦,对了,在上回的那个客栈里面……”
龙林缓缓道:“这么说,没有了信?那么你们魔君让你们前来是干什么?”
我说:“这也不重要。”
※ ※ ※
这时有个青年大踏步的闯了进来,“嘿,龙兄,你猜我给你带来了什么?”
看样子他和龙林很熟,龙林的手下没有谁对他的无礼有反应,而龙林望着他也微笑了一下。
我却十分厌恶他居然打断我和龙林的谈话。
“我不知道这个是什么人。”我说,“但他无疑是个出色的刺客,他就是来杀你的。”
这个狂妄的青年楞了一下,“开玩笑,你是什么人?”
他在说这话的时候他的手触电般的抖了一下,龙林所坐的那个高台上的椅子立刻被烟火淹没了,但龙林已经不在那里。
青年抖腕拔剑在手,他飞快的向龙林冲去,侍卫们叱咤着向他扑去,却显然都慢了半拍。
龙林刚才从上面翻下来的姿态狼狈,但此刻他已经完全平静下来。
他背对着那青年,扬起左手,他的侍卫们立刻刹住了脚步。
青年重重地一剑立劈,接一剑捅刺,最后是一剑突斩。
疾风骤雨,一气呵成,有势不可挡的威势。
“镗!镗!镗!”就象是大铁锤砸在铁块上,龙林背朝着对方,居然一招不拉的全接了下来,就象他背后长了眼睛一样,如果说这青年的剑术是一个“强”字的话,龙林就简直是个“神”字。
三式一过,龙林已经完全扳回了劣势,尽管仍然是背对着对方,但他针锋相对的斜指着对方的剑正如一头昂首欲噬人的毒蛇。
“为什么?”龙林的口气非常平静。
青年突然转向扑向大门,龙林转过身子,却没有追击的意思。
这青年在堪堪要出门的时候再次转向,他的目标变成了我,飞盗武良和浪子裘千已经向大门堵去了,我身边什么人也没有。
这青年身形灵动,完全配得上他的剑术,他这一波三折的行动几乎调动了大厅上所有人的行动。
我看着他的剑直贯我的咽喉而来,无论叫谁来评论,这都是非常快的一剑。
我不能确定他是要杀我或者只是要拿我做人质,我能确信的就是,我丢不起这个脸,尽管我一直想死,也从未想过要死在无关的无名小辈手里。
人总是在最危机的时候会迸发出真正的力量,一个人到底有怎样的力量?
我用食指对准剑刃轻轻一弹,清脆的一声响,一切就都结束了。
这青年握着空空如也的剑柄站到了我身后,他已经被四五十人严密包围,而我仍然躺在自己的仰椅上,仍然不能动一动,我的心却跳得很快。
简单。
青年扔掉了手中已经失去意义的剑柄,转过身来,我仍然背对着他。
“敢问前辈大名?”
我道:“我的名字已经不配由我自己说出来。”
青年怅然道:“那真遗憾。”
远处的龙林再次问:“为什么?既然要杀我为什么以前又要救我?”
那青年看也不看龙林一眼,“我是常浩天。”
龙林道:“我早就知道。我一直把你当兄弟看就是想有一天你能自己告诉我。”
“只可惜我已经有了兄弟。”他倒了下去。
“那真遗憾。”龙林缓缓的道。
“真让人惊讶。”龙林走到了我面前总结道,“不仅仅是因为我的好朋友是刺客——当然如果你不点破他也许他并不会出手的,而是你居然还有这样的力量,叶孤山看来是没有看错你呀!”
他走到了我身后,突然对我一指,大声的道:“你们大家都来看看,这个曾经是我师父的人,纵然已经到了这种走路都要人抬,拉屎都要人扶的地步,他仍然是这样厉害,你们大家有手有脚,也不觉得惭愧吗?”
我不想说什么,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我甚至不知道该想什么,我的头脑一片混乱。
在我离开的时候,我终于想通了我所使用的是谁的招数。
“北海孤鸿”的“虚无弹指”。
正如我自己所知,我在用死在我手里的人的绝技苟全于世,保住性命。
“前辈要回阴山吗?”裘千问我。
“不。”
“那我们该怎么办呢?”武良也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