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你们已经尽到了职责,从现在开始,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好了!”
“可是前辈……”
我极不悦的道:“难道你们认为我不能照顾我自己吗?”
他们看看我,互相看看,裘千宽容而不失嘲讽的笑了:“想不到您倒把我们想得这样好,我们的任务没有完成,而且好象也没有办法完成了。”
“哪又如何?你们不知道你们的魔皇是怎么想的吗?”
武良道:“我们对他并不比您更熟,那封信里到底写了什么,魔道皇的意图何在,有谁能知道呢?也许确实就是问声好吧,反正已经是过去了。”
裘千唱和道:“这一路上,有我们两个照顾您不是挺好的吗?”
“况且我们也有一点私心,听说您以前的弟子现在都是象龙总管这样的天下强者,我们以前有眼不识泰山,现在向您道歉,我们也非常想跟随您请教一些东西。”
历史总是这样惊人的相似,我恍然记得以前这一幕也发生过,“好象以前也有人这么对我说过,你想知道他们的下场吗?”
武良微笑道:“您说吧!”
我想了很久,终于迸出一句,“我忘了。”
这是一句实话。
※ ※ ※
过分的追逐欢乐的话,平常的日子也是痛苦。
而总是在苦海中挣扎的人儿,总是不期然得到并不算奢望的幸福。
我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疲倦,颓废的疲倦始终在缠绕着我的身心。
人不能没有目标,再虚弱的人都应该有目标。
人不是那种只凭借欲望就能快乐的怪兽。
我并没有教那两个家伙什么东西,不是我不想教,而是我确实不知道说什么好,我也没有心情教他们什么东西,我的心上压着很多的石头。
他们的态度也开始产生变化,我想如果他们不是杀我的话,想必也会很快离开我了。
果然,在一个乡间客栈里,他们把我甩在那里,潇洒的溜掉了。
我确实不必处心积虑的的去驱赶他们的,柔软的方法比刚强的方法更有效,而且不着痕迹。
“食宿费一共是六十一两七钱银子。”客栈老板拿着帐本站在我面前,警惕而不怎么抱希望的对我说,他身后是几个伙计。
“我也许还要住几天,我并不急着赶路。”我说。
“但是小店本小利微,急着盘点。”客栈老板道,“希望客官您能够了解。”
我躺着点点头,“那你就随便吧。”
裘千和武良留下来的行李中没有一样值钱的东西,倒是有不少女人的肚兜和一些歪头斜脑的大石头。
于是我被从客栈里拖了出来,放到了大街上,应该说,他们还是很文明谦和的。
这样的小事是不能对我造成什么打击的,我微笑着看了看天,翻了个身,向前爬去。
“你们怎么能这样对待一位老先生呢?”有个同住的江湖汉子嚷道,“没有钱就赶人家到街上冻饿,你们究竟还有没有人性?讲不讲良心?”
客栈老板皱了皱眉毛,旁边的一个伙计道:“良心是要用钱来讲的,这位大爷愿意帮这位老大爷结帐吗?一共是六十两银子,拿来吧。”
那汉子不吭声了,这时却另外有人道:“就是这点小数目吗,真是笑掉大牙,我给了。”
“等等。”一个声音响了起来,低沉、沙哑,这声音里充满了沧桑感,“老六,这不是我们可以管的事情。”
这声音似乎在哪里听过,我回过头看了看。
那边站着五个人,高矮胖瘦都有,看上去是一支队伍,刚才最后说话的,是一个穿道装的道士,满脸皱纹胡子拉茬,右边的袖子空空荡荡。
他的年纪似乎已经不小,但是我知道他并不如别人所能见到的那样老,从他的眼睛里我想起了他是谁。
我艰难的扬起手,挥了挥,示意他过来。
道士犹豫了一下,迈步向我走来,他的同伴们也跟想过来,却被他严厉的制止了。
他在我面前蹲了下来,一言不发的望着我。
“你姓侯?”我问。
“是啊,前辈的记性很好。”
“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这都是拜您身上的毒之赐啊。”
我哑然笑道:“是我吗?以前我有这么毒吗?”
他郑重其事的道:“的确很毒,那以前我没有见过那么毒的人,那以后也没有。”
“哈哈哈哈!”我终于能开心的大笑起来。
“现在您怎么也变了?好象看不见什么了的样子?”他打量着我,淡淡的道。
我道:“也是拜你之赐吧,我现在总算身上干净了。”
“恩,我刚看见您的时候,真想不到能有这种事,您真是高人啊!”
我道:“谁都是在命运的洪流中身不由己的,你在这里干什么呢?”
“王命在身,恕我不能再奉陪了。”
“很好啊,和你谈话真是愉快,你的朋友似乎已经等急了啊!”
“告辞。”他起身想走。
我却叫住了他,“侯君,听上次你的口气,你也是认识路西北的,你现在有他的消息吗?”
他站住了身形,却没有回头,“我也已经有半年多没有回京复命了,但是,据邸报所知,路西北路大人已经死了。”
我沉默良久,他也就那样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
“哦。当然。”我终于轻轻地道,“用剑者终将死于剑下。”
※ ※ ※
你相信命运吗?
不,我不相信。
那你如何解释,你现在所得到的一切?
我不需要解释,我知道我为什么会有今天的下场。
如果我是勇者,我就能承受所有对我的创伤。
如果我不是勇者,我就不值得所有信赖我的人期望。
※ ※ ※
“听说昊天姥姥终于在上个月出关了。”邻桌的一个胖子酒客神秘莫测的对身边的人嘀咕道。
“嗤!这算什么新闻?”另一个小胡子酒客道,他举起杯仰脖一饮,“真正的新闻是祈霞辉那娘们带着一大帮子人去恭迎她出关的时候,却发现她早就不在了。”
“不在了?这是什么意思?”
“或者是升天得道了,或者早就出来了,谁知道?比如那边讨饭的老婆子,也许就是她呢!”
“哈哈!黄兄你可真会开玩笑,不过你不怕昊天宫的耳目众多,会有人割了你的舌头吗?”胖子开玩笑道。
“现在还怕个鸟啊!你以为现在的还是以前的昊天宫吗?除了那个陈福,昊天宫还有几个能拿上台面的高手呢?但是那个陈福,大概只有傻瓜才会认为他是真正效忠昊天宫的吧。”
“说的也是,我本来以为能看到江湖大一统的局面呢,谁知道就是这样虎头蛇尾,说真的,黄兄,昊天姥姥和断魂剑魔的这一正邪之战,你认为双方胜算如何?”
小胡子拍案大笑道:“哈哼!什么正邪之战?一个杀掉了少林普慈、三湘何空远,西门楚横,一个却杀掉了赤魄天魔、邪灵王、百骨真人,你说谁是正,谁是邪?一丘之貉!我就希望他们能拼个两败俱伤,这样江湖就能安静了。”
“黄兄说的倒是不错,可是你回避了我的问题啊,以你无双的智识,想来对结果已经成竹在胸了吧。”
“这个嘛,从他们的战绩来看,旗鼓相当。断魂一向是声势浩大,而且无坚不催,即便是塞外的精锐铁骑冲击,也不能奈何他分毫,他又正当壮年,气势正盛,但是昊天杀人,却胜在无声无息,江湖上根本不知道她是怎么样赢的,她内力深厚,经验丰富。拿这两个人来比,似乎根本不具可比性,断魂如果是战无不胜,那昊天就象是不可能会失败的一样,所以这个结局,我认为难说!谁杀了谁都正常,甚至是轻而易举的杀了对方都正常,而且当今之世,是不大可能还有人可以和他们争长短的了。”
这时另一张桌子上的一个黄衫少年长身而起,“这位黄兄高论,在下十分佩服,敢问阁下是否就是江湖中大名鼎鼎的神机子黄隅?”
小胡子拱手道:“不敢,区区正是。”
黄衫少年冷峭的笑了笑,“在下是昊天宫的高山明,但不知今天你有没有为自己算算命呢?”
黄隅亦笑笑,“原来都是一家人啊,家叔黄亭远也是昊天宫座下啊!另外有一点,在下虽然号称神机,却并非神棍啊。”
高山明冷哼一声,“很好,这样说你对昊天宫的规矩不会不清楚吧,阁下已经犯了大不敬,自寻了断吧。”
黄隅不慌不忙地道:“既然攀亲无用,那就算了。高兄,这三省通融的交界之处的酒店中也是鱼龙混杂,群雄毕集之所,你这样卤莽的亮出身份,就不怕立遭杀身之祸吗?”
高山明冷冷的目光四下扫射,昂首道:“昊天宫的人,在哪里不是一样响当当!如果连些鼠辈也要顾及,岂不省得行走江湖了?”
黄隅端起酒,摇头苦笑,他身边的伙伴也一起跟着他摇头。
“昊天宫已经如风中残烛,想不到居然还有这样不知死活的狂妄小子啊!”有个苍老的声音叹息道,这是个鸠面苍颜的老者,一看就并非善类。
高山明看了看对方,目光停留在这老者的十根尖利乌黑到发油光的指甲上,“你是魔教的什么人?”
鸠面老者道:“圣教的无名小卒罢了,不过对付你这种……”
高山明一跃而过,一剑剁下,鸠面老者立刻迎着剑一把抓去,高山明抽剑旋身,厉吼一声,把掌中剑舞成了一片光幕,但这老者也绝非弱者,身形在间不容发的时刻里弹脱出了剑幕的攻击范围。
周围的人们也立刻以罕见的速度和热情为他们空出了战斗的空间,看得出来,在这样的地方,这样的斗殴已经不是第一次。
我并没有注意别人,我在注意那对面店铺门口的讨饭老婆子。
本来我没有注意她,本来我觉得这里的、这附近方圆里许范围内人没有谁的气息值得我注意。但是那个黄隅无意中的随口一说,却令我对她略微注意了一下,突然发生了兴趣,这天底下普通的人本来就有很多,那些倍受生活荼毒的无助弱者甚至于已经痛苦到麻木不仁。
我深知这种痛苦。
这是个看上去很普通的孤老太婆,鸡皮灰发,满面泥污、骨瘦如柴、眼神浑浊呆滞、神情麻木,和一般讨饭的老太婆没有什么两样。
这本身就是一个孤老太婆,这样的老太婆在这世界上有很多,而且随时都会死去,但是这世界也会不断的把无助之人抛入这行列。
她身上也绝没有什么霸气之类的渗出来,我感觉到她的精神气息也确实如同朽木,但这也很正常,一切将死或想死的人都这样。
在高山明突然拔剑之前,我突然感觉到她的气息若有若无的有了一丝波动,这种波动非常微弱,我如果不是在注意她就不可能能察觉,而关键在于,她是在十几丈外,眼睛没有看着这方向,是高山明拔剑之前!
更大的破绽还有,她虽然确实里里外外都是肮脏的,但是却有卷曲着的长指甲!
我可以肯定这绝不是一个普通的老太婆,虽然是我在观察她,但是我突然有种毛骨悚然的惊栗感觉!
我僵住,一点点的收回自己的气息。
老太婆还是一动不动,似乎已经神游物外,对身外的任何事物都不放在心上。
突然,我觉得她的姿势似乎有所改变,但我又不知道她到底改变了什么。这时,一阵嘈杂的喧哗声爆响起来,我侧头一看,十分惊讶的发现,鸠面老者已经已一个活人不可能摆出的姿势倒在了地上,而那个高山明一脸惊呆了的表情,不敢置信的握着自己的剑立在尸体那里。
本来是悠闲的喝酒的黄隅也早已经扶着桌子站了起来,嘴巴半张着象可以塞下一个鸭蛋,“这、这、这是……”而其他人的表情也和他类似,就象活见了鬼。
虽然没看见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显而易见,占尽上风的鸠面老者是突然被高山明一剑杀死了,而连高山明本人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结局。
我转头再看那讨饭的老太婆,却见她不知何时也转过了头,目光炯炯的看着我,那昏黄的眸子,象是具有深不可测不可思议的魔力,使我立刻有一种如坠冰窟的感觉。
妖异的昏黄圆月,在一片漆黑大地上不断窜动跳跃燃烧着的熊熊鬼火。
老太婆慢慢地站了起来,向前走。而我同样象被一根无形的线牵着一样,也站了起来,跟着她走。
老太婆终于停下了她的脚步,方圆几十丈内喧嚣浮沉变幻不定的尘埃也像终于到达了目的地一样沉寂了下来。
风吹乱草,天地无光。
老太婆慢慢地转过身子,冷厉的寒光再次从昏黄的眸子中攒射出来,“你就是那个在霞辉脸上撒尿的叫什么风来着?”
这样的老妖精都有着古怪的脾性,她们的习性不能用常理来揣度,即使在我全盛时期我也从未想过和这样的老不死去一争长短,拼命和送命有着本质的区别,他们和普通的老朽也有着本质上的区别,他们就是那些有资格成仙却偏偏赖在人间不走的怪物啊。
“霸皇风。”甚至我的声音里面都有着对强者的恭敬顺从。
“不管你是什么风,你认识断魂剑魔吧!”
“他是我的师弟。”
老太婆不屑地撇起嘴,可以说难看到了极点,当然她不会知道,因为谁也不会说的,我也不会。
“我见过你那些所谓的师弟。”她轻蔑地说。
“他们和断魂不同,龙卷风已经吸收了魔教的魔种,不能用人的标准来衡量了,那些师弟就象婴孩在大人面前一样。”我不动声色的说。
老太婆更加不屑的撇嘴,“那就更好,你们的师祖无极风我也从来没把他放在眼里。”
我也是第一次听见无极风这个名字,大风从来没有和我们说过他的师傅是谁,我也根本不知道宫原为什么要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