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醒来的时候,第一个看见的仍然是崇香雪。
我能够醒来这本身就是一个奇迹,而我有种不祥的预感,因为这和我某一次的经历非常相似。这一刀基本上和蔡无尘的那一刀是同一个部位,只不过一个由前一个由后。
那一次我娶了一个老婆,并为之付出了非常惨重,剜心般的代价。这一次我根本不敢想下去。
昔年铁算子邓广轩为我算了一卦,告诉我我能活八十岁,“因为恶人都会长命。”他这样向我解释。
我想知道他是不是算得很准,于是我问他,“你自己能活多少岁?”他闭口不言,我再三追问,他才说:“算人不能算己的,不过你一定要知道的话,在泰山真如观的香炉里有我留的一张纸。泄露天机的人总是有抱应啊。”
有人立刻杀了他,而后来我也在泰山真武观的香炉里找到了那张纸,“无论如何,我都是看不见明天的太阳的,朋友。”这句话说得很对。
从此,我知道我能够活到八十岁,便肆无忌惮地胡作非为,直到有一天我又知道从来没有什么上天注定。
“恶人长命,好人短命。”“那么大家全都去做恶人好了,谁种田给你吃?谁织布给你穿?”一个村子里的农妇跟我这样说。
我无话可说。
好在这世界上大多数都不是聪明人。
崇香雪也不是一个聪明人。她是一个傻妞,不管她的刀法如何,在对我这个问题上她就是一个傻妞。
她不用化尸散把我变成一滩臭水已经是太傻。
她试图救我的行为更是傻之又傻。
我是霸皇风,一个冷血的杀人动物,没有谁可以让我感动,任何人对我做任何事情都是白费功夫。
无知的人往往以己推人,以为别人也会有相同的感动,其实大谬不然。
这世界上有的是拥有你所不知道的、不能想象的卑鄙、邪恶、凶残、无耻、野蛮、没人性之人。
人在生理上来说可以说只有一种和极少数的特例。
但是人生来的际遇千差万别。
活着就是人最好的老师,怎样活下去,怎样活的更好,怎样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怎样达成自己一生追求的目的!
路有千万条,但是最好的、最有效的都只有一条,而且最好的并不一定等于最有效的,也不一定是最轻松的。
于是人就有了许多种和许多不同的生存方式。
※※※
崇香雪很认真地问我:“你明明可以避开那一刀,为什么不避开?你明明有机会杀我,为什么?”
看得出她明净眸子里的真诚,她是真的很想知道答案。
避开那一刀,我就要面对另一剑了。
我回答了一句很脏的话。半真半假。
然后我就看着她白皙的脸是如何涨的通红的。
她沉默了许久终于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希望她能杀死我来结束我的耻辱,但是我知道她不会,我以前从来不喜欢自己的命运掌握在别人手里,但这一次却也许正相反。
生命总好象是一种毫不足珍惜,用来和命运讨价还价的筹码。
的确,为人左右着而自己不愿意的生存还不如死了的好,但是一个勇者的死亡,(不管你是不是,只要你觉得自己是,)就应该有其价值。
崇香雪给我雇了一辆车,她把我当病号了。
在我看着她的时候,她先用话堵上了我的嘴。
“不要再骂我,霸皇风!”她脸上一脸自以为是的圣洁,“如果你还算是一个前辈人物的话,你就不应该用这种下流的方式来折辱我,让我杀你。即使你仍然这样,我也要告诉你,这是徒劳的,你是一个满手沾满了鲜血的人,正道人士和魔道人物的血,我不论你以前做过什么,我也都要治好,然后和你公平决斗。”
我脸色平静,“随便,蠢妞,我命在你手,你怎么都行,但是你的脑袋可真不象你的脸蛋那么漂亮。”
她点了我的哑穴,扭头就走,腰肢纤细,婀娜灵动,确实是够分的身材。
但事实上我衰弱得也只有说话的力气。
寂寞孤独无助不是杀手剑客的专利,却总是令我们如此熟悉,可是对此刻的我而言,却仍不失为一剂毒药,重要的不是如何面对(什么也不干就是一种面对),也不是如何去忍受(无法忍受也是一种忍受),而是它教给了你什么,你又从中学到了什么。
我不能再拿着剑砍开一切阻挡我的路的东西,横行无忌。
我只能无可奈何的十二个时辰看着马车的顶棚。
我自然不会发疯,却也想当然耳。
我能听见呜呜地吹着这辆车和树林的声音。
我能听见滔滔的江水拍打着江岸的呼号声。
我不知道崇香雪要把我弄到哪里去。
我的伤势随着时间的推移在一天天地恶化,我也不知道自己到了什么地方,我正在被逼着忍耐等死。
崇香雪的粥煮得很好吃,但是也一点不能改变我对她的恶劣印象。
在这潮湿地天气里,很少会有人的心情不忧郁。
那一天,我感觉到我在经过一个山冈。
车外的崇香雪突然没来由的道:“如果你想死,现在就是一个机会。”
一个大铁椎、一根链子枪、一把斧头一起透过了马车厢,它们很不礼貌的打招呼。
我不需要这样的机会,崇香雪说话的时候我已经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马车四分五裂,我也被抛上半空。
有四五个人长啸着冲天拔起,向我扑来。
天色阴沉,正在酝酿着一场大的暴雨。
他们为我而来。
我的仇家我自己也不知道有多少,但是我有充足的理由相信,这些人一定是宫原的手下。
我已经中了胡天胡帝给我下的“千日钻心蛊”,我现在又负如此重伤,无论如何我也是必死之人,而且必将死得很惨,但我仍可以相信,在没有确切的看到我的人头之前,宫原他是无法睡安稳觉的。
他不喜欢等待。我非常熟悉他的性格。他就是那种要做一件事情,就一定要做好,雷厉风行的人。
他从不被动的等待时机,他只知道创造机会而且把握机会。
他创造机会让自己成为原来号称永不收徒的还情楼主的弟子。
他创造机会结识了风兴帮主的千金,并将其牢牢的攥于手中。
他创造机会让别人杀死他的岳父,自己当上帮主。
他创造了机会当上一道的武林盟主。
他不惜与魔教勾结,不惜拜在胡天胡帝的门下,完成吕宏远的考验,然后很完美地让吕宏远归天,巧妙的夺取了武林总盟主的地位。
总而言之,他从来没有浪费一丁点时间。
他根本不怕牺牲自己的利益和朋友亲人来达到目的。
他知道怎样可以让自己活得更好,并且敢于这样去做,勇往直前,用他一切可能的手段和才干去扫平一切的障碍。
他并不是我所见过的武功天分最高的人,却是我平生见过的最厉害的人,他似乎有一种魔力,可以团结和利用他身边的所有人,并且让他人甘愿为他效死。
他野心勃勃,永不满足。
而我为了我那可怜的虚荣心,与他为敌,我费尽心思的希望龙林可以有机会和他公平决斗,并且在单对单的情况下杀死他。
其实我也很清楚这世界上没有所谓真正的公平,对你的公平,就是对别人的不公平。
我能够肯定他有一日也不会放过胡天胡帝和“黑海魔宫”的。
崇香雪的马鞭让我斜飞出了很远,摔进了一片乱草丛中,一块石头硌得我的背生痛。
泥地里六七个人正在翻翻滚滚的恶战,崇香雪已经尽了力,她完全没有余力来保障我的平安落地。
因为现在在围攻她的已经不是一刀就可以解决的小皮辣子,而是一些威镇一方的武林大豪。
将一条链子大铁锥舞的如流星电闪的正是直隶的武林盟主逢化龙,你只要看到他可以将八十多斤的铁锥用的象一片薄薄的流星一样快,而一锥从地面上空扫过就可以带起无数的泥花,你就应该知道拥有这样威势的人的实力是如何雄厚。
用链子枪的是逢化龙的师弟计化鱼,一条链子枪在他手中就象灵蛇一样有着狡诘的生命力。
使板斧的家伙一身玄铁打造的铁铠,而且是西域传来的那种从头到脚全包住的那种式样,连头颈都在重重铁甲的呵护之下,自然是刀枪不入,横冲直撞,不要说被他的斧劈一下,就是被他撞上一下也要骨断筋折,被他铠甲的尖刺带上一下也要皮开肉烂。
还有两个不知道从那里冒出来的家伙,用白布层层包头,宽袍没袖,一人一根擀面杖似的东西,上窜下跳的动作招数极为怪异,我看不出他们的门派和招数的奥妙,只是觉得崇香雪对他们更为忌惮。
这些家伙就算遇上一个也是可以打上半天的,武器上的悬殊和崇香雪的断臂则注定崇香雪不能和他们硬碰硬的硬抗,只能用游斗的方式,而这些家伙果然没有冲着崇香雪来的意思,他们只想突破崇香雪的拦截,这样一来,崇香雪就要付出更大的精力损耗,老实说,我不知道她可以支持多久,更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开始拼命。
我的心情很平静。
天空中“嘎喇喇”的一声巨响,我仰头望时,只见一道闪电的尾巴在云中隐没。
豆大的雨点稀稀落落地砸下来。
我觉得很痛快。
又要面对这无法拒绝的命运了啊。
我身后的草有了声音,我知道有人到了我的背后,但是刚才观战已经耗尽了我的力量,我实在是不能再侧个身去看看来者何人,甚至转个头也是奢事。
那个人(或者两个人?)站住了。
“你想死还是想活?”
我觉得这声音很熟。
我冷晒道:“这还用问?”
“你到底想死还是想活?”
我沉默良久,这个人不杀我,我也确实应该好好的考虑一下这个问题了。
“我可以选择吗?你能改变吗?这有区别吗?”
“你只需要说你到底是想活还是想死。”
我大骂起来,“妈个巴!老子当然要活!我要活下来抽你十个大耳刮子!”
“这就好,为了生存,你也愿意付出代价吧。”
这个人抓住我后颈的衣服将我提了起来,那只手象冰一样凉,我有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我感到他的手指短而肥壮。
我一下子知道了他是谁,我大叫起来:“陈治悻!我有个要求!”
老胖子陈治悻打了个哈哈,“真是什么也瞒不过你,这样你都能猜出来,走吧,你还有什么资格奢谈什么要求?现在你能先遇上我活下来就是不错了。”
我叹了一口气,这块地方和呼喝叱咤搏斗的人都逐渐离我远去。
我不能想象崇香雪会最终怎样。
陈治悻带着我日夜兼程的赶路,我确实要佩服他的内力很好,这种长力简直是超人,他能够和我师傅并列当是绝非侥幸。
两天后的傍晚,我们到了一个大山的山顶,山顶上有一座非常破败的庙,庙前的一棵大槐树上栖着无数的乌鸦。
这附近最少三十里内没有人烟,乌鸦的主食是什么我不太清楚,但我知道它们是非常喜欢腐败的人肉的。
“这里便是昔日魔教朱雀堂所在之‘玄沙圣地’。”陈治悻用一种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