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分憎恶的道:“你对男人也有兴趣?”
“啊不!”长青子大声道,“虽然只要是美的东西我都喜欢,不过恐怕只有从小在女人堆里长大的人,或者长期禁欲的和尚才会对男人有兴趣吧!我们道家顺其自然,从来不提倡禁欲!按我们道家的养生之道,男色最伤元神,因此年轻人,这种蠢事是万万不可为的!”
我冷哼一声,根本不屑去辩白。
长青子一边说话,他的手法却仍然是穿梭一样的飞快,他甚至一边看着我一边以快得看不清的手法缝合西门无妄的皮肉,你可以鄙薄这个人的为人,但是我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神乎其技!
长青子突然对我说,“你能不能去买点药来?”
他报了长长的一串药名,我去买了这些药,刚走到门口他就叫我再去打点烈酒,打来了烈酒,他又叫我去买点吃的东西,接着是买白布,烧开水。
如此这般的折腾了我两个时辰,我终于干好了一切,长青子却挑门帘出来,“妥了。”
“那这些东西?”
长青子道,“酒菜留下,其他的全扔了吧。”
我看他满头大汗的似乎非常疲惫,心下不禁起疑。
进门看西门无妄已经被包扎完毕,呼吸也平稳,看来命保住了,这似乎无懈可击。
接着我和长青子开始喝酒。
长青子对饮食方面也很有研究,他中肯精当的品评酒菜的品质,见解令人叹服,不愧是活了近百年的老妖,不论如何,和有知识的人在一起谈天,总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
“您活了这么久还是这样眼明手快,耳聪味灵,真让人羡慕啊!也让晚辈非常汗颜啊!”我恭维他。
“其实这根本算不了什么!你多吃几年饭,只要平时有心多注意别人是不是在你酒菜里下毒,这样的本事,你自然可以得到。”长青子喝了一大口酒,将酒杯往桌上一墩,“你知不知道我平生最引以自豪的本领是什么?”
“你的医术应该已经天下无双了。”我迟疑道。
“错!是房中术!这也是我所有技巧的根本!”
我往喉咙里飞快的倒了一杯酒。
和无教养的人喝酒又是一件令人恶心的事。
长青子注意到我情绪的变化,“看来你还是不能理解我啊!我问你,这世界上最珍贵的珍宝就应该是年轻漂亮的女人了,是不是?”
我道:“对大多数人来说,可以这么说。”
“美丽的珍宝无人欣赏,在野外和瓦砾有什么不同?”
我很想向那得意的老脸狠击一拳,这个吸取人精血的老妖怪。
“可你又是如何欣赏和珍惜的呢,你的长生是什么代价?你难道不知廉耻,不知道摧残可爱的花朵,毁灭造化的珍宝是一种可怕的犯罪吗?”我尽量声音平和,但是仍然控制不住的声音越来越大。
“霸皇风竟然也是个俗人哪!”长青子喟然长叹,“人生知己真不易得啊!你这种质问我在四十年前已经听过了,其实你一点也不理解我们,我们只是在顺应人的天性而已。花朵你不去摘它,它也终将凋谢,所谓‘花堪折时直须折,莫等无花空折枝。’人生不正是为了享乐而来吗?在这世界上,多少怨男旷女,度尽青春,变得白发苍颜也不知道人生至乐何为!这难道不悲哀吗?一朵花没有滋润而默默凋谢,珍宝无人珍惜而为瓦砾所碎,这才是最大的悲哀!我十六岁修道,历经一个多甲子的寒暑光阴,无数天劫人祸,你以为我容易吗?但每当我想到我一生中让那么多的美人体会到人生至趣,我又甚感欣慰……”
我用铁手向桌子砸去,长青子不动声色的托住了我的铁手,我坐的椅子响起了刺耳的断裂声。
长青子道:“桌子没有惹你,如果觉得我说得不对,可以讨论,或者往我身上砸,不用客气。”
我深呼吸了一下,摇头,“你是一个天才,你竟然可以将如此荒淫卑鄙无耻的勾当说得如此高尚。”我收回铁手,“我不是你的对手,我很佩服你。”
长青子的神色竟然象是怅然若失,“据说你从不认输。”他拿起酒壶为我杯里筛了一杯酒。
“事实就是事实,实力有差距,不承认也没有用,不过承认技不如人,并不代表认输,人不到死不为输,而且在很多方面,我并不想赢你。”虽然现在已经喝了半坛酒,但是我仍然注意到现在我杯里的酒和开始我喝的酒的颜色略有差异。我并不想多说什么,我端起酒杯几乎是急切的喝了下去。
长青子惊愕的看着我,但终究他还是叹了一口气,“你知道你刚才喝的是什么酒?”
我摇头,“我不清楚,若能赐教,不胜感激。”
于是长青子给我看他的酒壶,“这叫九龙转香壶。”
壶是瓷壶,但是里面似乎分了上下两层,上面一层套在下面一层之中,机关在壶把上,但若说有什么可疑的话,那就是这把壶的缕花雕刻和彩绘造型都未免太精致了。
我出神的欣赏那巧夺天工刻出的云彩和隐在云后追逐的九条龙。“一定是出于大匠之手的名器!很精致!”
长青子把酒壶放回了原处。“你现在还在等什么?”
“等死。”我坦白直率地说,接着补了一句,“如果你给我喝的是毒酒的话。”
长青子的神色变的很奇特,既不是愤怒也不象惊异,倒有几分象是无奈和恐惧。
“你为什么不杀我呢?”长青子淡然道,“象你以前做的那样,砰的一下,把我的脑袋砸成烂西瓜。”
“这一次你并没有强迫我做什么。”
“你不怕我要杀你吗?把生命看得很轻并不是一件好事。”
“是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但我把原则看得更重。”我心平气和的说。
“原则?你所谓的原则有意义吗?”
“我认为它有意义,就是它的意义所在,他人如何看我,我不在乎,因为在乎也没有用。”
长青子慢慢地站了起来,“我给你喝的酒,应该是你身上所中的毒的解药,但是实际上它会在你身上发生什么效果,我也不知道,我很佩服你的胆识。”
“承蒙夸奖,愧不敢当。无知者无畏,也许是我还不知道后果是如何凄惨,也许是我已经没有什么再差的处境了。不管怎么说,在前辈您这样的高人面前,我的确是根本算不了什么的。”我的恭维话开始说得恬不知耻,但我的心中却觉得这是真心话。
“不,在此之前没有人可以赢我,但是——知道我为什么要你杀我吗?”
“我不知道。”
“我还不是神仙。”长青子用颤抖的声音道,“我突然发现我不能赢自己,我还不能战胜死亡,长生不灭!我的所有前辈和我自己的修炼都不能战胜它,所以现在对我来说,霸业突然已经无关紧要。”
“我能理解。可你现在看上去很康健啊!”我看着这老人在颤抖,我知道他非常恐惧,现在我帮他斟一杯酒,我想让他镇定些。
但是这位高手现在似乎已经完全崩溃了。
“根据我的大六壬算法,我绝对看不见明天的太阳,你说我会怎么死?”
我突然想大笑,可是看着他这样煞有其事,一本正经的害怕,我实在笑不出来。
我从不相信迷信,我也从不相信命运,我藐视一切的既有规则,尽管我一直希望如迷信所言我可以活到八十。命运不由我主,但我一直试图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天不予我自取之,人要亡我俱灭之!
“我不晓得。”我尽可能忍住笑,真诚的回答他。
长青子那银白的须发眉毛已经黯淡无光,按相书所言,这的确是一种很严重的晦色。
长青子突然直视着我,“你是不是觉得很可笑?我自己算到自己的命运却无法改变?而且自己吓自己?但我以前没有错过,我能活到现在不是因为我的运气好!”
“虽然我不知道您怎么算的,但这一次也许您偶尔算错了吧,您现在没有任何危险,除了我,但我构不成对您的危险,就算您的算法很对,那一定也有解决的办法是不是?”我说,“任何一个江湖术士都有驱灾辟邪的方法的,通常要很多钱,您自己就不需要了。”
长青子苦笑,“你此刻的反应也在我的算术之中啊!九死一生的死局,变数我已经用尽了。死本为人之常情,但于我却有些许不同!”
“你不会是相信阴曹地府,害怕什么报应吧!”
长青子摇了摇头,“我求你杀我你一定不会动手是不是?但如果我用我所有的财宝、美姬、功力、势力、我的一切和你希望知道的秘密来求你杀我,你会不会答应?”
我疑惑的道:“您不会是在开玩笑吧,您真的想在临死前多积功德?”
“我当然不是开玩笑,你答应了?”
“我也不会开玩笑。”我摇头,“其实您根本没有必要来求死,即使你相信自己的命运,也用不着我来动手,和你仇深似海的人多如牛毛。”
“你不会明白的!”长青子一声厉吼,“因为……”
我突然看见了一个可怕的现象,长青子突然象一个充足了气的气球一样整个人都开始冒着蒸腾的白气肿胀起来,或者称此为一个蒸笼里的包子更为恰当。
“前辈?”我条件反射的向后一退,但是我很快意识到这不是针对我的攻击。
长青子已经不能回答我,他整个人都变了形,他张大着嘴尽力的呼吸,似乎要和这不可抗拒的力量抗衡,他的脸由于极度充血而成为紫色,眼珠子都要从眼眶里迸出来,他终于保持了这种状态。
我注意到桌子上的杯中酒起了奇异的变化,酒在结冰,接着“乒乓”一声,九龙转香壶碎了,瓷片纷纷剥落。
我尽力忍耐,我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我一点也做不到去帮这位前辈结束痛苦。
我亦感到死亡的恐惧在心中滋生,我现在象个从未杀人的懦夫。
死本为人之常情,于我却有些许不同!
我本来是绝不相信酒也会结冰的!
长青子的纯阴内功练到了这样的境界,或者他真能称为半仙,天下罕有匹敌。
但他现在却在无比痛苦的散功。
这就是离经叛道者的结局?这就是天劫吗?
“你会后悔,你会恨我!”他勉强的说话。
我平静的看着他由于开口说话而导致眼睛从眼眶里迸射出来,身体多处炸开,血肉模糊的往外涌,须发象无根之草一样脱离身体乱飞,随即他体内的三阴之火把这一切炼为飞灰。
烟消云散,世界变得不再真实。
也许现在,我得到了我期盼以久的真正自由。也许这自由我早已拥有。
我灰冷的心早已不再追求什么。
这并不能给我带来如何的欢乐。
我早已不知道什么是我的欢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