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是从我身后发出来的。
我还没有来的及考虑该怎么说,林轮就已经大声的喝道:“这就是对抗昊天宫的下场!凡与昊天宫为敌者,杀无赦!”
这世界上井里不知死活的青蛙真是多啊。
我回头一看,只见一个人从碎石堆里正在慢慢地爬出来。
这个人看起来最起码也被囚禁在这石柱子里有十年以上,他的白头发垂地,胡须及腹,指甲长的比手指还长,一身苍白色老树皮一样的皮肤,深陷的眼窝黑洞洞的,看上去就象是来自史前洪荒的怪兽。
“敢到西门家来撒野杀人——”这个人语音生涩的说道,“难道是西门家没有人了吗?”
“饿死鬼!西门一族已经从此绝后了!”
这个瘦成一把皮包骨的大汉双目突然放光,“不!不会的!”
我问道:“请问,阁下是西门楚横?还是西门渊?”
怪人道:“这有什么关系?”
“没什么,我听说西门楚横的西门世家的第一高手,我久仰他的大名,西门渊十几年前败在西门无妄手里,不知所终,你如果是西门楚横,尚可一战,如果是西门渊,就请保存你们西门家的血脉去吧。”
怪人大叫了一声,向前冲出。
他的身形步伐都很笨拙,但是我不能笑。
如果我不想死就必须协助这个怪人来打败昊天宫的这五个高手,尽管西门家大多数人其实是我和陈福杀的,但是这世界上朋友和敌人的转换是非常快的,我只希望这怪人的武功不至于太差,西门家那么多的“高手”,我已经领教够了。
“且慢!先吃点东西再打!”我把我的酒葫芦和一大块牛肉扔给了这怪人。
做为一个江湖中的健者,我是从来不会忘记在身上带食物和药物的,这些东西有时候比武器和装备都重要,当然,在应该抛弃它们的时候我也从来不会吝惜。
我这样做最基本的结果就是把自己和他绑在一条船上,放弃自己好不容易出现的逃亡机会。
逃跑固然让人不爽,但是若能保住性命又是至高无上的。
我首先向前走去,想尽可能来为这个素不相识的人争取一点时间,不为别的,只为我看到了他的斗志。
一个被镇压在大石柱下十多年后仍然斗志昂扬的男人那是难以想象的,也值得我敬佩。
针婆婆再次发出她那如雨如电的银针,我再次抖开铁伞挡住。
那黄衣青年如同出匣之猛虎一样骁勇的向我扑来,一剑就斩飞了我的大半截铁臂。
“断金碎玉!”他勇猛的挥剑前行,大开大合的剑式气势如虹,有板有眼,尽管我还是非常镇定的从容应对,我心里也很明白在他和针婆婆的夹击之下我很难撑过十招。
但我还没有撑到十招,一个酒葫芦就从我身后飞来,黄衣青年挥剑一斩,酒葫芦应剑而碎,但是无数道血泉也同时从那青年的双臂中暴绽而出,他的臂膀软垂而下,似乎是被一种非常可怕的阴劲震碎了他的双臂,而紧接着的一股力量把他掀上了天空,他自己的剑断为两截,一截剑尖贯穿了自己的心窝。
他倒地时满脸嵌满了葫芦碎片,血流满面,生龙活虎的人变的只剩下抽搐。
怪人从我身边旋风般的掠过,而飓风则乖巧的绕过了他冲向我。
我用左手在地上捡起了一把剑,在飓风跌跌撞撞扑上来的一刹那我挥剑,并且同时向旁边疾滚了出去。
飓风拖着他的伤腿威风凛凛的连劈了数剑,然后他回过头来大声的质问,“是你吗?”
“是我。”我回答道。
“可惜我方才错过了机会!”他恨恨地道,“如果知道是你,我本来可以杀死你!”
“不错,可是我早就告诫过你,不要轻视任何敌人!所以现在你已经没有机会——刚才就是你最后的机会。”我已经看见了鲜血润湿了他脚下的大地,作为给他造成创伤者,我非常清楚刚才我的一剑已经破坏了他什么器官。
飓风狞笑,“未必!”
他用二指拈住剑尖,一道耀目的豪光从他手中闪现,在我头上呼啸而过。
我笑道:“好一招‘无敌飓风轮’!但为什么刚才不放?现在也没有准头?要向我示威吗?”
飓风不语,他的面容突转为沉寂。
有些温热粘稠的液体溅在了我的头上,一具身着鹅黄色衫子的无头女尸从我后面扑了出来,倒在我的右边。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飓风微笑着问我,“你真的能够肯定,你过去所做的,你现在所做的,你将要做的,都是——对的吗?”
他仰面朝天直挺挺的倒了下去,激的尘土飞扬。
我哑然无语,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我也给不了他答案。
我杀死了他。我杀人是因为我以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的,我以为我在保护自己。
他留有余地而我却没有?也许我的确已经犯了无可饶恕的错误,但这错误没有别人知道,现在,现在毕竟这一切都已经结束。
“火灵官”林轮的铙钹被打得粉碎,他自己也正如他的铙钹一样变的东一块,西一块。
针婆婆似乎是逃走了,但是地上也留下了她的一大滩扇形喷溅状的血迹。
这位皮包骨的怪人的确没有让我失望,甚至远超出了我的期望。
怪人卓立如松,“西门楚横。”
“霸皇风。”
“我听说过你,”西门楚横道,“近二十年来最出色的剑客。”
“您过奖了前辈。其实有一件事我必须澄清一下,我虽然不是和他们一起的,但是灭绝西门家族,我也有份。”
“我知道。刚才你们在这里说了的话,我听得很清楚。”西门楚横凝视着我,“西门家和你有仇吗?”
“我认为没有,但是他们却把我当敌人。”我回答。
“那为什么?”西门楚横仍然神情平静。
“一件不足挂齿的小事让我和西门胄起了冲突,而后来的事情就不可收拾了。”
西门楚横向我走过来,他脸上仍然没有什么表情。
他拍了拍我的肩,“对不起,请允许我代表西门家族向你道歉,我相信你不会做错,你是条好汉,我完全相信你正如你也能相信我是一个讲道理的人一样。”
我单手握拳,做感动状,“前辈!在下现在完全明白西门世家有如此的地位绝非侥幸!前辈高风亮节,当可照耀千古,请受在下一拜!”
西门楚横道:“免了!可惜今日不能留你下来招待一番了,我一定会重建西门世家的,少了那些垃圾,倒也未必不是好事,再过几年,请你再来这里做客吧,到时候你就可以看见真正的西门世家!”
于是我非常客气的告辞了。
我相当怀疑这是一个疯子,可我也知道别人的事情最好少管。
在出庄门的时候我看见一个衣着华丽的小孩子气喘吁吁的从山上飞奔而来,和我擦肩而过,他惊疑的看了我一眼。
那是个粉雕玉琢般漂亮可爱的孩子,他可能是在山上看见庄里的火光而急于赶回去看个究竟,他看到我这样的怪物也并不害怕,在西门无妄生死未卜的情形下,这也许是西门家未来的希望吧。
经过这件事之后我开始注意磨练自己的左手剑。
再精巧的机械也代替不了人本身。
命运绝不能将我击垮,人的适应性在广义上来说也是无限的。
※※※
浮出水面。
只有从死亡边缘回来的人才知道生命有多宝贵,只有象你这样在冰冷黑暗的水中潜游了足足三四里的人才会知道呼吸原来也是何等宝贵的享受。
地下水如果是流动的就一定会有出口这是很简单的常识,但是有胆略自己去亲身尝试则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你很庆幸自己能够活着看见那线终于出现的光明。
在刚才太久的黑暗中你几乎失却信心,但最终你还是熬到了看见前方的那线光明。
那时候你也和平常人一样感到自己的脆弱、孤立、无助,在大自然面前无能为力,后悔自己的卤莽冲动,可是片刻之后的现在你又认为自己什么都能征服,你不再畏惧什么。
有时候人就是可以在这样很短的时候体味整个人生。
没有人知道你也曾恐惧流泪。
你会斩杀一切与你为敌者,和你的孪生兄弟一样令人畏惧,而且要比他做得更好更成功,你会不择手段,不惜一切代价来成就你的霸皇风!
你露头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个湖中,水仍然挺冷但是你已经觉得好多了。
伤口在冰水里浸得太久,已经发胀而且无血可流,你觉得很虚弱,但是也好象很清醒和更加敏锐。
你看见远处湖边有一大群人,你开始小心的向他们游去。
你越游近他们,他们的争吵的声音就越响。
在距这些人四十丈左右的距离你又一次开始潜行,可是你在水里还是可以清晰的听见他们的吵闹声。
众犬相争,不为母狗,就是狗骨头。
“宫原是我们泰山派发现的,所以他应该由我们泰山派监管!”
“如果没有我们的情报,大家也不知道在这里守得住他吧!”这是一个和气的声音。
“我们恒山派死了这么多人,应该由我们来押送!”
“宫原是我们崆峒派制服的!”
“哼!你们崆峒派用这么卑鄙的手段还敢大言不惭!”
“你们没出力凭什么和我们争!”
“好了,还是大家一起选几个人出来监管押运吧!”
“宫原是我们黄家的大仇人!应该把他立即正法!谁也不能让他多活片刻!”
“哼!这年头,谁怕谁啊?”
……
你已经上岸,你看见岸边有几个古怪的木桶一样的东西。你并不想刻意的掩饰自己的行踪可是也不想过早的暴露自己,反正这些傻瓜蛋忙于争执也没有人警戒四周,你很容易的接近了他们,这并不难做到,你躲在一个大块头后面,从他的背后看着人群中央。
在人群中央有个湿淋淋的人被牛筋索子捆着,看来还被加点了不少的穴道,身上也有不少的伤,他脸色苍白,胡须也挺长,虽然你对宫原素昧平生,但是从他脸上的微笑和闲适的神情,你还是认定他应该是宫原。
在他身边还有许多的尸体和一个同样湿淋淋的被捆着的女人,她没有受到宫原般的双重优待,但是她还是在颤抖。
人还知道害怕毕竟不是坏事。
这女人的头发遮住了大半边的脸,可是从湿漉漉的贴在身上的衣服还是可以很容易的看出她的身材曲线身长三围都接近完美。
你喜欢修长的女人,可是现在并不是想这种事的时候,确实你是个色鬼,可你又绝不仅仅是以色鬼的身份而活着的。
你觉得自己的状况不是很好,也无心再听他们大肆无聊的吵闹,他们互相揭老底露糗事,却光说不练,每每好象要打起来往往又被劝住。
浪费时间!
解决问题不能指望别人,要靠自己,很久以前你就已经明白这个道理。
不要怕困难,大不了多费些手脚,不要怕麻烦,不早点解决你会更麻烦,有的东西可以拖,有的则不能。
不过你现在两手空空,以剑客的剑在人在,剑亡人亡而论,今天是你很不吉利的一天,但是现在目标就在眼前,已不容你再退缩。所谓鬼神,终是飘渺。
现在首要的问题当然是找一把剑。
“借光!借光!”你开始拨拉人群往里面挤,许多人被你撞得东倒西歪,开始骂骂咧咧,但你从来是知道自己什么话该听,什么话只能当猪鸣犬吠,别人放一个很臭的屁让你也只能有点生气。
所以你总能够心平气和的做自己该做的事情,哪怕别人以为你耳聋,在这个世界上,应该是调动别人,而绝不能为他人所调动。
这就是霸皇风的原则。
“什么人!好大的胆敢到这里来捣乱!”
你挤到了人群中间,挺直了腰,宫原突然仔细的盯着你看。
你微笑道:“我是谁,无关紧要,重要的是这个人不是任何人的东西,你们崆峒派这些朋友好好的修身养性不好吗?宫原于你们又有什么利害冲突呢,霸着不放干什么?吃得下来吗?你们或者杀了他,或者把他移交给别人,甚至把他给放了都不要紧……”
立刻有人大声的呵斥你,“那里冒出来的东西,敢这样大言不惭!找死吗?是哪个门派的?大人也不管管?!”
这样的话仍然让你无名火起,“我刚才听了半天,你们这些杂毛似乎是乘人之危捡现成的,还用了卑鄙的人质要挟手段,现在有没有胆和我决一胜负?”
崆峒派的一个黄衣老道人不怒反笑,“老朽倒很久没有看到这样狂的人了!方才就连魔教的碧玉都知难而退,竟然还有这样不知死活之辈!想死也不找个地方!给他一把剑!”
你平静的注视着他上唇那两撇花白的小胡子,觉得它们长得可真是地方。
“我如果要杀你们怎么能够用你们的剑呢?”你转身对一位小姑娘道,“小妹妹,请你借剑一用,请让我来为你们杀了宫原。”
你知道越是藐视对手,对方就会越愤怒,而对方越愤怒,你的胜算就越大。
小姑娘没有料到你会问她借剑,这是个很不起眼的小姑娘,她的脸一下子涨的通红,看起来她不善于拒绝他人的要求,这是非常可爱的。
她倒转剑柄把剑交给你,你很有礼貌的道谢。
接下来的事情非常简单,象你和你兄弟都经常做的一样。
对交手你简直就是在执行工作一样,你就算是闭着眼也同样可以消灭那些不自量力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