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也平在市政府招待所一出现,霎时间犹如一颗原子弹似的,在这60多万人口的南州市区上空爆开了!
这是管也平返回南州的第三天。晚上七点半,管也平第一次走进市委常委会议室。除秦邦勤和刘兵,葛运成也赶回来参加会议了。其他同志都是第一次见面,包括列席会议的市人大主任和政协主席。大家都用一种奇怪的眼光看着这个41岁的市委书记。
在到会的11个人当中,他是最年轻的一个。
市长秦邦勤宣布会议开始了。他说:“各位,我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新来的市委书记管也平同志。”然后他又一一介绍了到会的常委和人大主任、政协主席。他接着说:“这次会议,本应由管书记主持,但他要我来主持。他对情况还不太熟悉,一定坚持叫我主持,我就再主持一次吧!但我想,半个月来,管书记早该到任了。机关里有不少传闻,这是正常现象。今天是管书记第一次在官方出现,还是请管书记说几句话吧!”会场上,大家一起把目光投向管也平。
管也平端坐在会议桌旁,看看大家,笑着说:“各位同志,我没有那些慷慨激昂的就职演说,也没有什么铿锵有力的誓言。听说那天大家非常热心等了一天,没等到,非常抱歉。但是,希望大家不要把我传成一个怪人。我只是在体现一个普通人应有的良知。到目前为止,应该说我还没有正式到任,我的介绍信仍在我的口袋里,办公室我还不知道门朝哪!我想,这里有各位在,一切都按正常程序运转。好了,我没有什么说的了,请秦市长说正题吧!”
会议议题就是免去汪登生的邑南县委书记职务,讨论代理邑南县委书记的人选问题。
常委们对此举并没有过多的争议,顺利地通过了免去汪登生的邑南县委书记事项,同意兰晓平代理邑南县委书记。常委们猜测这其中必有特殊原因,否则,为什么书记还没有正式到任就单独调整一个县委书记呢?
常委会结束后,秦邦勤走到管也平面前说:“我陪你走走,从后门一条小路,去招待所很近。”
管也平点点头说:“好。”
出了市政府后门,虽然是小街,却是一条整洁的水泥路。两旁的生意人在明亮的灯光下忙碌着。往前走不远是一条大街,沿街的高楼参差错落,万盏灯光闪烁着五彩缤纷的光亮,把这座城市打扮得如同一个美丽的少女。穿过大街,顺着人行道,这两个南州市的重要人物如同普通市民一样,像是散步,又像赶路。秦邦勤很少有这样的心境,这些年来,他一直身居要职,每一步都离不开轿车,是习惯还是不成文的规定,他也说不清。像这样没有前呼后拥,单独步行的机会几乎没有过。此刻,他的心里犹如大海的波涛,一个浪潮一个浪潮地拍打着。身边这个市委书记,比他整整小了十岁。但自从这短暂的接触,他似乎觉得自己像一个小学生,甚至连说话都受到莫名的拘束。
“秦市长,听说你就是本地人,而且在市里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领导!”管也平突然问。
“哪里哪里,管书记,我怎么能称得上德高望重呢!我这人只是知道踏踏实实地工作,和谁也没有什么矛盾。”秦邦勤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和新来的书记涉及个人的过去,也不知道管也平对他这个德高望重的评价其中是何含义,但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毕竟老书记去世这段时间,由他主持工作,现在真的有一个人压在上面,这种心理上的不平衡自然从心底升起。
“秦市长,我比你年轻,基层工作经验没有你丰富,今后我们配合工作,你可要多帮助我噢!”管也平放慢脚步,看了看身边的秦邦勤。
“哪里,你是省里下来的,又参加过高级干部培训,留过洋,镀过金的,我是土包子……”秦邦勤还想说什么,可是他停住了。他觉得第一次两人单独接触还是谨慎一些好。
“那只是理论上的,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你要把你几十年的实践经验多多传授给我……”
“不,不,不,管书记,你太客气了。”
“秦市长,我想以后你别这样称呼我,还是称我也平吧!真的我不习惯称呼我这个职务,听起来怪不舒服的。”
秦邦勤心不在焉地哦哦了两声。
到了招待所门口,管也平转身对秦邦勤说:“谢谢你送我,已经到了,请回去休息吧!工作上的事还请你多多过问。邑南那里有了眉目我就回来,还要很好听听你的高见。”
秦邦勤确实有很多话要说,但是也觉得不是时候,握着管也平的手说:“请你自己多保重吧!”管也平挥着手进了招待所。秦邦勤转过身,正在犹豫时,一辆奥迪轿车“吱”的一声停在他的身边。司机从车里下来说:“秦市长,我送你回家。”
秦邦勤一看,正是自己的车子,他说:“你从哪里来的?”
司机说:“散了会,听说你和管书记走过来了,我就开着车远远跟着你们。”
秦邦勤没有说什么上了车。
管也平上了楼梯,刚踏上二楼,见走廊里一女子正在那里徘徊着。这女子窈窕身材,穿一件合身的深色连衣裙。他的目光随即转向208房间。来到门口,拿出钥匙,门刚打开,那女子已经来到他身边。他正准备进门,那女子低声说:“怎么?市委书记好大的架子!”
管也平定睛一看,借着走廊里的灯光,发现正是走廊里的那个女子。他一边开灯,一边说:“对不起,我刚来,还没有介入工作,请问……”
女子说:“不要请问了,当了官连老同学也不认了!”
管也平马上抬起头来,这熟悉的面孔映入他的眼帘,在他的脑海闪过一个女人的身影。他的心里一阵怦动,啊!是她,真的是她。几秒钟后,他恢复了原有的平静。
顿时,管也平头脑里记起这熟悉的声音。再朝这女子看时,呵!是她?那张熟悉的面孔,那高高的身材,那端庄高雅的气质。一时间,他有些不知所措,迅速调整一下自己的思绪,指着这唯一一张木椅子说:“原来是江淼同志,请坐!我怎么也想不到会是你大驾光临呀!”
江淼没有坐,眨着那双楚楚动人的眼睛,两腮闪着浅浅的酒窝。这个年近40的女人看上去你绝不会认为她是一个中年女人。管也平的脑海里跳回到20年前。那是他刚刚升入大学四年级时,也是他大学最后的一年。那时,人们的生活还很拮据。管也平总穿一件白色旧的确良衬衣,一条灰色裤子。那时他很瘦,衬衣勒在裤子里,显得身体细且高。开学后不久,也是这样一个秋季,学校组织一次帮助农民秋收活动,按系编组。每组从大一到大四,四个年级的同学自然到一起来了。当时他们中文系主要是帮助农民收玉米和黄豆。生活是五彩缤纷的,他们个个都是充满活力的年轻人,歌声伴着笑声,到处是活跃的气氛,到处是丰收的景象。就在他们沉浸在欢乐和幸福之中时,突然一群女孩子惊叫起来,有的吓得哭起来。当时的管也平既是高年级学生,又是学生会主席,闻声赶到一看,原来是一女同学被毒蛇咬了。管也平丝毫没有犹豫,脱下那件衬衣,撕成长条,立即把这个女同学的腿扎紧。他也记不清是哪来的常识,然后光着膀子,背起这个女同学就跑。拦住一辆拖拉机,把这个女同学送到医院。这女同学自然是得救了。
江淼红着脸,看着面前这个有些走神的同学。不,现在是市委书记。她那思绪的风帆无暇地任意张开。但她知道他此刻已经打开回忆的闸门,那苦涩的浪花已在他们心中翻腾!他又何尝不是,就在他竭力克制着自己的一刹那时,一缕心酸的思绪偷偷地爬上她的心灵。
她微微地一笑:“你还那样,一点没变!”
管也平刹住遐想的激流,把自己的思绪从20年前又拉回现实中来,恢复了情绪说:“老了,20年,人生能有几个20年?”
她说:“大家都一样,这世界上最最平等的就是时间!我也老了。”
“不,你还像当年那样,一点没变。”
不知怎么的,管也平这句话一下子点燃了她那回忆的火苗。
她被毒蛇咬伤,很快得到抢救。陪同她到医院的还有一个男同学和两个女同学。直到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她才知道他是中文系四年级的,大名鼎鼎的学生领袖管也平。她常常在校刊上看到这个名字。有一次,她们女生宿舍竟然对这名字大发议论。后来她常常是一个人躺在床上对着管也平的文章发呆,那个讨厌的“快嘴丫”竟说她得了管也平的相思病,羞得她脸红到脖子。少女的心是洁白无瑕的,她产生了很多奇妙的幻想。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感觉到自己变了,不再是那样快乐和无忧无虑的了,常常是莫名其妙地想到“管也平”这三个字。可是她比他低一个年级,这近万人的学生当中,如何见到他呢?即使见到他又如何开口呢?常常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她躺在床上,不知多少次问自己:是否爱上了他?
少女的心是微妙的!少女的爱是神奇的!
有人说,不平凡的人必定有不平凡的人生经历。这是一个冬季的下午,江淼到商店里选了又选,挑了又挑。终于花11元钱买了一件最好的男士衬衫。连日来,她一直在想,管也平为救她,把自己的衬衣撕了,她何以报答呢?她一路兴奋,小心翼翼地把这件衬衫装到自己的包里,乘公共汽车回学校。当她刚跳下汽车时,只见管也平正在汽车前门排队上车,她一边跑一边喊道:“管也平——”这时管也平已经上了车,她也就跟着上了车。
她喘着气挤到他身边,兴奋地说:“你到哪儿去?”
管也平说:“你怎么又上车了,不是刚从后门下去的吗?”
“是呵!”她情不自禁地笑着说,被冻得透着红润的脸颊如玫瑰大花瓣,两颊那浅浅的小酒窝盛满了甜蜜。
“那你怎么又上车了?”
“我……我。”她窘得说不出话来,满脸涨得通红。接着从包里取出刚买的衬衣说:“给你衬衣!”霎时间羞涩地低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