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也平一时被搞糊涂了,他说:“干吗?”她勇敢地抬起头说:“你忘了,你为了救我,把自己的衬衣撕碎了!”
“这,你这人怎么……哎……”
他们这样一番你来我往,却忘了下车。直到汽车到了最后一站才下了车。他们俩站在大街旁,管也平拿着衬衣说:“我给你钱吧!”
江淼不高兴了:“你这人真夹生!”
管也平为难地说:“我无缘无故地要你一件衬衫……”
江淼睁大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说:“就算我送你的一份礼物,你总不能拒绝吧!”
管也平的心里滴答地跳了两下,深邃的目光不禁在面前这个女同学身上停留了片刻。呵!男女之间的感情也许就是在这种极平常的生活中产生的。他们不是在花前月下的卿卿我我,也不是在春风拂面的杨柳依依的小河旁,也没有激情奔放的热烈场面。然而各自的心灵深处却荡起汹涌澎湃的波涛!
他大概是故意避开他那热烈的目光,望着西方天际那抹落日的余晖,觉得好像有一种不能抗拒的力量把一张少女的脸推到他面前。他平生第一次在姑娘面前带着几分羞涩地低声说:“谢谢你,我收下这份礼物!”
此刻,她激动、兴奋,陶醉在幸福的海洋之中。他忘了去看球赛。这天晚上,他们一直并肩在大街上走着,很久才回学校。
他们的往来渐渐频繁了,几乎每周周末,他们都到一起去。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的爱情生活也就更加丰富多彩了。甜蜜的生活如同飞箭一样快,管也平就要毕业了。
毕业分配的方案就要公布了,江淼暑假后也就升入大学四年级。他们终于并肩漫步在公园的垂柳旁,相互构筑着未来各种美好的蓝图。夜晚,在一轮明月下,她紧紧地偎依在他那宽阔的怀里,抬起头,闭上眼睛,他第一次把他那厚厚的嘴唇靠在她那樱红色的嘴唇上。
他被分配到团省委工作,成为团省委的一名最年轻的干部。
他们怀着依依惜别的深情离别了!
鸿雁将两颗热烈的心不断地联系在一起。他等待着她毕业后来到他的身边,一切都是那样美妙和甜蜜。不久,省委动员中青年干部支援西藏。满腔热血的管也平报名后很快被批准了。当他把这一激动人心的喜讯报告给她时,她震惊,她恐惧。援藏!一走就是四年啊!她连夜给他写了一封长信。当这封持不同见解的信寄到团省委时,管也平已经去西藏了。这封信还是转到他手里的。阅信后,他回了一封很长很长的信。此后,他就再也没有见到她的信。他痛苦、迷茫、孤独,甚至伤心过,流泪过。当他四年后结束了援藏生活,又回到省城后,只是听说她已经结婚了。
长时间的沉默之后,她打断了双方的僵局:“你恨我吧!真的,这些年来我一直后悔,内疚。我好像永远欠了你无法还清的债!”
管也平轻轻地笑起来了:“这又何必呢!其实谁也不欠谁什么。一切都过去了,这才是人生!”
江淼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里似乎闪动着晶莹的泪珠,她的声音有些颤抖,断断续续地说:“感情这东西不像商品,失去了可以再买;也不像金钱,没有了可以再去赚回来。”
管也平说:“也不然,人们往往把没有得到的东西看得很神圣,那样珍贵。一旦得到了,也就觉得不那么神圣、珍贵了。”
江淼抬起头,重新看着他说:“不,失去的东西,我就是想得到!”
管也平说:“那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
“有一件东西,我还是要还给你的,只是我不知道你在这里,下次回家一定带来!”
“什么东西?”
“那件衬衣!我一直没有动过它,始终好好地保存着它!”
“那是我少女时代的一颗心,是送给你的。”
“不,早该还给你了!”
“因为你当大官了?”
“不,我们永远是同学。无论什么时候,我从没有把自己当做一个‘官’,当官是暂时的,做人是永远的。”
“你不想知道我这些年来的生活吗?”
“我从不愿打听别人的生活。”
“我,曾经是你的未婚妻,难道你一点都不关心吗?”
“自有关心你的人,如果我去关心,那是多余的,也是不应该的。”
“没想到你变得如此冷酷!”
“我觉得这才是我管也平。我们都早已有了自己的生活,有了家庭、孩子,我们现在再谈那些就不应该了。”
“我现在不幸福!”
“为什么?”
江淼收到管也平从西藏寄来的那封长信之后,直到大学毕业,她像乘坐在一只失去航标的孤舟上,在茫茫无边的大海上漂流着。大学毕业后,她被分配到南州市文化馆工作。直到报到规定时间的前一天,她才怀着十分伤感的情绪,拖着千斤重的双腿来到市人事局报到。一个高个子俊朗的男青年盯着她看了半天,又看看报到证,嘴里重复着:“江淼,江淼……”然后对她说:“你愿意去文化馆工作吗?”
她冷冷回答道:“我也不知道!”
他又说:“你怎么啦?”
她没有回答,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犹如一尊美丽的雕塑。停了一会儿,他说:“团市委你愿不愿意去?那里比文化馆要好,你是一个中文系的本科生,团市委正需要你这样的人。那里可是培养人才的地方,你考虑一下,随便什么时候来找我都行。”
她感到一阵热流冲到身上。这是她和管也平分手以来第一次对生活产生一线希望,也好像是遇到第一个善良的人。她从嘴角露出微微的笑意,说了声“谢谢”。
他忙说:“我叫汪登生,华东大学哲学系毕业的,我毕业已经三年了。有事尽管找我,我会尽力帮助你的。”
江淼突然间对生活荡起了前进的风帆,汪登生给了她生活的希望。他那高大而魁梧的身姿,那双浓眉,简直一下子令她倾倒。时代的骄子,美妙的前程。市人事局,这份令人羡慕的工作。啊!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
第二天,她顺利地到团市委报到了。
不久,她与汪登生坠入了情网。直到她生了女儿之后,她才知道,他一直和另外一个女人暗中保持着关系。然而,她始终感激他在最困难的时候帮助她度过了感情的危机!出于对他的感恩,她什么都容忍了。
管也平吃惊地叫起来:“汪登生,你们……”
江淼点点头:“是的,我们的女儿已经15岁了。”
管也平抽出一支烟,若有所思地点着了,猛抽了一口,眉头拧成一个疙瘩。
江淼看着管也平,压抑着内心的痛苦说:“什么我都知道了,看在我们过去那份感情上,求你宽容了他……因为我们毕竟是夫妻,还有女儿!”
管也平拿着香烟的右手微微抖动了两下,眉毛变得像约等于符号,一贯闪烁着朝气的眼睛里,浸入了难解的困惑。
江淼突然扑到他的怀里,管也平惊慌得没有来得及躲开。她一把搂住他,呜呜咽咽地哭起来:“也平,我怎么这样苦命啊!上帝又把你送到我的身边,我要向你赎罪……”
管也平用力推开她的手,心脏一阵激烈地跳动,心头倏地漫过一层辛酸!瞬间,他恢复了平静,脸色变得那样严峻而深沉。
他大口大口地抽着烟,甚至一反常态,深深地把烟吸进喉咙里,一时间呛得咳嗽起来。
是激动,还是敞开内心隐秘后的轻松!泪痕满面的江淼停止了啜泣,她睁开那双渴求的泪眼,看着管也平。
终于,管也平无奈地说:“江淼,老同学20年未见面,说实在的,此时此刻,我深深地理解你。一个人谁能预测未来,谁又能看清前事!重要的是把握未来。我现在还无法把你的未来加以评价。然而,只要是能帮助你的,不要说你,谁求我,只要我有能力,我都会尽力的。”
管也平看着江淼,她还是那样光彩照人,还是当初在大学里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爱慕的女人。男女之间产生感情,这本是天经地义的事,但是在人生道路上的原则分歧,决定了这种爱情是不能结合的。他从不后悔,现在他倒是有些可怜她。这不光是她所说的她和汪登生之间早已没有什么感情了,而更重要的是汪登生目前的所作所为。有些问题作为女人、妻子,她还不了解。
此刻的江淼感到无限悔恨,初恋的失败,幸福的毁灭,都是她自己撕碎的。大学时代的往事,她和管也平那一次一次美好的幽会,那甜蜜的笑声,那发自灵魂深处的爱慕,像一道道闪电飞到眼前。她希望管也平能够谅解她,渴望他的感情能够回到她的身上,哪怕是婚外的一点补偿。她鼓足勇气说:“难道你一点也不留恋过去吗?”
管也平笑笑,坦然地说:“人生的过去有不少东西是美好的,凡是美好的东西,没有人不留恋的。这不仅是你和我,任何人都一样!”
江淼说:“我指的是你和我之间在学校那段美好的感情!”
管也平沉思了一会儿说:“我相信,男女之间无论是怎样的一种爱,都是一份美好。即使像人们所说的那样:人们初次的爱情,由于年轻,太富于幻想,阅历又浅,所以往往不切实际,成功的绝少。大概我们之间就是属于这种。但是在那段时间里,我是感受到美好和幸福了。”
江淼脸上倏地飞过一片甜蜜的笑容,兴奋地说:“假如我要舍弃一切赎回我们当初的爱呢?”
管也平斩钉截铁地说:“那是不可能的,时光是不能倒流的!”
江淼那泛着红晕的脸上顿时蒙上一层苍白而浑浊的浮云。突然,她心中升起无限的悔恨。鼻子一阵发酸,泪水奔涌而出。她感到这泪水是那样的苦涩!然而,当她想到女儿,想到家,她再三哀求道:“也平,求你看在我们过去那份感情的分上,你就放了汪登生一马吧!”
管也平吃惊地看着她说:“这是从何说起啊!我还没有正式到任,就是将来,我对谁都是一张白纸。我的性格你是知道的,我是一个重感情的人。但是,我从不无端地损伤一个人,我也不会在重大问题上袒护一个人。”
江淼叹了口气说:“是啊!我太了解你了!”
她走了,管也平一直把她送到大街上。他们分别了。她深情地看着他,握着他的手,久久不愿松开。
一路上她带着他的手握别时的那份温柔感觉,一次又一次地回忆着每一件往事和每一句话,直到她躺到床上,仍然品尝着旧情难忘的苦涩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