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套班子会上,县委副书记尤滨建犹如挨了一刀,他顿时觉得自己的前途风雨飘摇了。他真没想到管也平这个家伙如此不讲情面,当着省市纪委领导的面狠狠地给了他一个下马威,把他拎了起来,像小学生罚站一样站在课堂上那样狼狈!这意味着什么?杀鸡给猴子看!这已经是明摆着的事了。
过去的领导,谁不看他是市委组织部出来的干部的面子。在市委组织部工作那几年,确实在他脸上贴了不少金字。在他人生经历上留下辉煌的一段历史,也是他处处炫耀自己的资本。市里的领导,不少都是各县领导提拔上去的,而且他在市委组织部期间曾经亲自考察过他们。这对于他来说,也成了别人不可比拟的资本。然而,谁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省委派下来一个管也平,这个人竟然刀枪不入,一个没有人情味的冷血动物!放着市委书记的高官厚禄的宝座不坐,放着省委领导陪送,市委隆重的迎接仪式不要,放弃高级轿车不坐,却偏偏搞什么“失踪”的怪事!尤滨建越想越气,他觉得这个管也平简直是不可思议,不可理喻!是呵!也难怪,一个女孩子为了出名竟然到处让人家拍裸照。他管也平不也是为了出名,为了捞取政治资本吗?他的心里满腔怒火,可是当时那种气氛,整个会场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威严程度,他不敢有半点反抗,他只好忍气吞声了。一切的怨恨,都记在管也平身上。全未意识到自己瞒心昧己,欺天诳地的行为。
从四套班子会议之后,他真正尝到了什么叫做惶惶不可终日的滋味。整个上午,他把自己关在宿舍里,什么事也不干,连电话也不接,只是躺在沙发上。他被电话铃声搅烦了,就拔掉电话线,关掉手机。从他离开市委组织部,就任邑南县委常委、组织部长开始,他苦心经营多年的愿望终于实现了!他真正算是掌权了,算是一个人物了!那天市委副书记、市委组织部长一行五人。乘坐两辆轿车前来邑南县,除了那隆重的仪式,他还发表了一篇慷慨激昂的就职演说。多威风、多体面啊!在这三年多的日子里,他掌握着全县三十多个乡镇领导干部,近百名县部委办局领导的生死簿子。
真的,他在邑南这块土地上,只要他想办什么事,那是没有办不成的!想到这里,他心花怒放了。可是,当他意识到眼前的可怕现实,管也平那剑一般的目光,他不得不面对现实。他觉得必须迅速封住他的那几个“心腹”之口,他要暗示他们“丢卒保车”。直到晚上,他刚想打几个电话,可电话机刚插上线就响起来了,就碰上那个该死的副县长闵长发。说什么公安局徐林带人搜查他的家!当然按常理,他早就大发雷霆了,这么大的事竟然不报告他这个县政法委书记。可他现在却增添了一份忧虑和烦恼,忧虑的是他的权力已经岌岌可危了!烦恼的是以闵长发的儿子为首的这帮地方恶少的马脚暴露了,县公安局已经在管也平的指挥下向他们宣战了。
他迫不及待地拿起电话,乘管也平他们行动之前,迅速作一番安排。他真的鹿死不择荫了!
“喂!王必吗?……我是尤副书记,你马上乘我的车子,到我这里来一趟,有点事和你商量……”
“什么事,尤书记?……好,我马上来。”王必已经睡下了,他不知道尤滨建找他什么事。当然,他对尤滨建是感恩戴德的。
尤滨建笑着说:“我这人爱才啊!你还是有能力的,我已经和你们部长说过了,有机会给你考虑个合适的位置,比如人事局长呵,县委办主任呵!”
王必激动地说:“尤书记,您真是一位好领导呵!我王必就是为你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
尤滨建说:“这也不必了,人总是有感情的嘛!你放心。”他犹豫了一会儿,若有所思地说:“王必,有些事,我想提醒一下,眼下县里有不少干部因职务安排上不满意,给领导捣蛋。假如有人向你了解情况的话,你可以一概推说不知,万一有什么的话,该你担着的,就要勇敢地担着。天塌下来也由我们这些高个子撑着!”这句话的含义王必自然听得出来。
王必感激涕零道:“这些王八蛋,都他妈的不是条汉子!尤书记,你放心,你的意思我全明白了。”
王必刚走到门口,尤滨建突然又叫住他:“哪几个乡党委书记和你有特殊关系的?”
王必稍微思索片刻说:“塘桥乡书记黎文进和我是姨兄弟,变岭乡书记郭子宏和我也有点亲。那些工作上的关系靠不住,官场上那是相互利用,只有永远的利益,没有永远的朋友!”
尤滨建打了个寒战说:“这两个人你设法见见他们,向他们做些暗示,他们都是在我手里提起来的党委书记。大事小事千万不要涉及领导,自己能推则推,推不掉的就自己承担,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知道我的意思吗?”
“尤书记,这还要你说?我知道该怎么做!”
“那部委办局还有哪些可靠的关系?”
“农业局长李斌,城建局长虞前峰和我也有点亲。”
“王必,官场上的事,有些是做得说不得的,有些是说得做不得的。你是聪明人,不需我明说。”王必只是不停地点着头,心里不得不佩服尤副书记对官场上的道道玩得如此熟烂,研究得如此深刻!
“好!好,你回去休息吧!”
王必走了。尤滨建在室内不安地徘徊着。他无法睡觉,于是就和司机联系:“是小刘吗?是我,你辛苦一下,我家里有急事,马上回去一下。好,我等你。”尤滨建调邑南县当县委组织部长后,家当然还留在南州市,过着十分潇洒的异地交流干部生活。在县里的生活,那是饭来张嘴,吃了就走。每个周末专车送回,周一上午专车接回,平时只要想回家,随时驱车赶回。轿车开起来,只需一个多小时。
尤滨建的妻子孙玉娟,是一个副县长的千金。姐妹四人,个个长得标志。当年尤滨建的父亲也是大名鼎鼎的县委常委,宣传部长,算是门当户对。尤滨建当市委组织部组织科长时,把妻子调进市供电局办公室,收入自然位居机关之首。孙玉娟也是极善交际的女人,一般人办不成的事,只要她一出面,成功率极高。
尤滨建到家已是深夜两点多钟了,妻子睁开惺忪的睡眼,看着丈夫。这个极富心计的女人,从丈夫那双眼睛里立即敏感到有问题。他顾不得关心丈夫为什么深夜回来,慌忙地问:“出了什么事?”
他叹了口气,坐到床边,呆滞地看着妻子说:“你没听说市里来了个‘失踪’的市委书记吗?”
“这两天不少人在传说,有的人还有鼻子有眼地说市委书记失踪了半个多月,说他不要省里送,不坐轿车,像清朝那个康熙皇帝一样,微服私访。我当时说:又是谁在编造故事,给那些动笔杆子的人故意制造新闻,给那些搞宣传的人摇唇鼓舌。现在掌权的人哪里还有这种傻瓜。”孙玉娟像说书似的叙述着。
尤滨建没好气地打断她的话说:“你才是傻瓜呢?平时看你挺精灵的,原来你是假精灵。那个‘失踪’的市委书记神使鬼差地在邑南县冒了出来。不知他哪根神经搭错了,都是那个浑蛋黄友仁把他铐了起来,还关了一夜,闯了滔天大祸。”
“这是真的?”
“什么真的假的!如今汪登生的县委书记今天上午都被免掉了。省纪委,市纪委去了一大帮人。上午在四套班子会议上,他竟像对待犯人那样把我拎起来站了半天,搞得我狼狈死了。”
“什么?这还了得!他凭什么?”
“凭什么?你呀,哎!就像我对待那些乡党委书记一样!官大一级压死人,权哪!权哪!难怪这家伙说‘有了权就有了一切’!”
“他拎你干什么?”
“他们定是掌握了我什么把柄了,否则……”尤滨建霜打茄子似的低下头。
“那现在得想办法对付他们呀!”
“看样子我是被盯上了!所以我连夜回来。”他惊慌地看着妻子,“那些存款单子赶快转移,还有那些首饰,明天速速转移!”
“赶快搬兵,难道就这样束手就擒?明天一早我就去找我爸,这次看来要到省里找人了!”孙玉娟说。
“这个管也平绝不是一个你们想象的平常人,要三思而后行,否则将会弄巧成拙!”
“我不信,他难道不是吃五谷长大的?”
“你们女人啊!”他长长叹了口气接着说:“你要看他那样子,太平常了,正因为这样他才是一个大智若愚的人。他干什么事都似乎极平常,但又似乎都不是常人的行为!他不仅自己上任奇怪,连任免县委书记也让人摸不着头脑。他连一句官腔也没有,像拉家常一样,却把各人搞得很紧张。”
“其实他就是为了出名,为了往上爬捞资本,不过变了花样罢了,新官上任三把火!你别不打自招,像你这样还能干什么大事?”孙玉娟说。
尤滨建觉得老婆说的也不是一点道理没有,竭力平静一下自己的情绪,然而总是心神不宁,也许是上午受了惊吓!他恰似一只惊弓之鸟,心里总是像偷了东西似的。他没有脱衣服,靠在床头,闭上眼睛,疲惫的双眼不停地跳动着。他闭着眼睛有气无力地说:“你有一个表弟不是在市纪委吗?”
“是啊!仇寿禄,你不是见过几次吗?干吗?”
尤滨建欠了欠身子,伸手从床头柜上拿过中华香烟,点着后猛抽一口说:“市纪委去了一帮人,不知他去了没有?不管去没去,都要想办法和他联系上。要在专案组里搞个内线人物,以掌握他们的动向。据说市纪委、市检察院、市审计局、市公安局去了几十个人,把县水利局招待所全部包下来了。看样子管也平要拿邑南县开刀了!”
“谁当县委书记了?”
“兰晓平,原来那个团市委书记,后来在市工商局当副局长,去年竞争局长时,因为和市妇联的江淼有男女关系问题,没有当上局长。不知道和管也平是什么关系?让他出任县委书记了!”尤滨建说。
“肯定省里的关系了!稍微有点关系,下点毛毛雨,比你忙一辈子都强。赶快动脑筋,只要能拉上关系,三万五万,就是十万我们也干!”孙玉娟兴奋地说。
尤滨建摇摇头,长叹一声说:“你太天真了,钱对管也平来说,怕是行不通的。”
“我不信,那兰晓平怎么一下子就能当县委书记了?他凭什么?还有男女关系呢?这不明摆着的吗!”
尤滨建不再和妻子争辩什么了,他到底睡没睡,不知道,妻子轻轻地拉过毛巾被,盖在他身上。
已经是后半夜了,经过一场意外的惊吓又经过复杂的思想斗争,现在睡到床上,他的大脑还是无法平静下来。他竭力想睡一会儿。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一阵恍惚,眼前一只凶猛的野狗朝他扑过来,惊恐中尤滨建睁开了眼,算是逃过了凶狗的牙齿。他松了口气,又进入恍惚状态。可是现在,他正在一处很奇怪、很阴沉的地方,是深谷中一处树林里,再不然就是在一个山洞里,或是一处高山中狭窄的峡谷里。那儿有一条路,直逼出去,起初好像是一条很好的路。可是,他越是沿着这条路往前走,就越觉得狭窄,越走越窄,也越黑。到后来,这条路根本找不到了。接着他回过头,他想看看能不能找到回头的路,只看到背后是一大堆蛇。起初他还以为只是一堆短树枝,再一细看,上面至少有20来条毒蛇狰狞的头,叉形的舌头,玛瑙色的眼睛。他马上转过身来,可是前面有一只长角的凶猛野兽——身子非常大——走动的时候矮树都能踩在它的脚底下——把他前进的路阻住了。在这种绝望的情形下,他吓得大叫起来。可是怎么也喊不出声,觉得喉咙里被卡住似的,他急得全身是汗,好不容易才从舌根发出一点嘶哑的声音。
妻子在睡梦中觉得屋子里像是老鼠在打架,“叽叽叽”的叫声,接着又像杀鸡时发出的哀鸣。她惊醒了,才知道是从丈夫嘴里发出的声音,他做噩梦了!
她轻轻地推推丈夫,低声说:“醒醒……”
他惊慌地坐起来:“怎么啦?”
只见他满头大汗,霎时间眼前再次出现刚才那可怕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