町家田小区,距离命案现场仅一公里路程。
现在是16点08分。小计站在江边小公园外远眺一圈,这是一个始建于90年代的老式小区,紧靠京象运河,过了町家田大桥就是荞浔大道。
“这什么鬼地方啊,夏法医,王局不会是听错了吧?”
夏书荞看他,不说话。
小计尴尬地挠头发,“嘿嘿,我就这么一说。不过说真的,副队昨晚送完那小姑娘到这里来干什么呀?他还不肯给个理由,真是要命……这破地方离命案现场那么近说是巧合都没人信,怪不得要被大黑熊咬住不放……”
夏书荞率先进了公园,朝着住宅区那一头走,“四处看看吧,也许能发现什么监控呢。”
小计和沈平跟上。
沈平说,“这种地方,监控估计有些悬,看看有没有什么店,也许店门口有私人装的摄像头呢。”
仲越一声不吭地走在最后,小小的公园里植被茂盛,阳光透过叶缝落在他身上。
“阿越哥。”
耳边隐约听见有人在喊他,仲越霍然回头,后面空空荡荡的,只看见不远处运河里鸣笛经过的货船。
他怔怔站了一会儿,记忆被拉回2003年那个晚上,就在这个公园里,文雪歆被人强奸了……
“喂,你发什么呆啊?”
仲越转身往前走,一抬眼,看见公园尽头,靠近住宅区那一侧,一个纤细的身影,长发及腰,白裙飘摇,像极了记忆中爱笑的那个女孩儿。
“雪歆……”
那个身影越来越近,和过去重合的部分崩然倒塌,他看见夏书荞秀美的脸庞,在光斑下像是一场旖旎的梦。而那个只活了19岁的女孩化作泡沫在她身后消散飘远。
——
16点31分。
小计一脑门子汗,匆匆跑过来,“附近的店铺都看过了,没有一个角度是能拍到公园的。”
沈平也是刚过来碰头,“道路监控也是,拍不到这个地方。”
公园边缘有一张长椅,仲越坐着抽烟,据文桥靖所说他昨晚就是在这儿枯坐了近一个小时。
“这怎么办啊,一公里哎!就这么点路,这要不是副队,换成别人,我也肯定不信这说辞啊……”小计烦躁得直挠头。
仲越吐着烟圈没说话,过了会儿发现夏书荞不在,立刻问:“还有一个人呢?”
沈平左右看了看,“嗯?哎呦,夏法医不见了?”
话音才落,就听到对面围墙里传来声响,“嘿,快过来,我找到了!”
他们所在的这一侧离住宅区仅四个车道的距离,长椅正对着一个小区,用绿色围栏阻隔着,上头稀稀拉拉攀附着一些叫不上名字的绿藤。此刻,夏书荞就踩在围栏网中间,小半个身子高过最顶部,朝他们招手,“这里!”
女神爬墙的冲击力太大,小计都傻眼了,“夏法医,你可悠着点儿!”
仲越眯了下眼睛,把烟屁股一扔大步走过去,然后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迅速一窜,几个瞬息就翻到了里面。
沈平目测了一下高度,默默地摸鼻子,拉着小计不肯放,“我们走大门吧。”
“翻进去呗,走什么门啊……”小计抗议无效,被直接拖走。
他俩的声音渐远,仲越仰头看了夏书荞一眼,“你还不下来,待在上面看风景?”
夏书荞冷下脸,她一贯都是温婉柔和的模样,此刻忽而有种冷冽之感。
她对他,似乎有着敌意。
“要你管。”夏书荞呛声,说完便动作娴熟地跃到了地面。
仲越诧异地微微挑眉,不动声色地收回暗中护卫的手。
没多久小计和沈平从大门绕进来了,小计急着问:“夏法医,你说找到什么了?”
“监控。”夏书荞往前走了两步,停在一个车库前,其他人这才发现,半开的车门前还站着一个男人,五十岁上下的样子。
男人姓许,经营者一家小饭店,就在房子另一头,与车库是相通的。他说自己的车用的是24小时监控的行车记录仪,昨晚应该是拍到对面了。
峰回路转,气氛一下子轻松起来。
沈平赶紧将记录导到自己电脑上,从21点30分开始,慢慢拉动进度条,一直到了22:05,一个模糊的人影出现在了公园长椅附近,隔着围栏网正好被拍了个正着。
仲越:“看不清,能不能处理?”
沈平手指不停在键盘上跳跃,“可以,我试试。”
“好了!”几分钟后,他道,“没错,就是副队!”
其余三人立刻围过去,处理过的画面变得清晰很多,可以明显分辨出对面那人的样貌,就是文桥靖。
他就坐在那儿,弓着腰,将脸埋在手心。是一个看起来很难受的姿势,可他却一动不动,僵坐了近一个小时。
时间显示在23:14,画面中文桥靖微微动了动,然后手撑着椅背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开了,直到消失在画面里。
“我靠!太特么给力了,有了这段视频,潘定一就等着打脸吧,哈哈哈!”小计大为兴奋。
仲越心头一松,余光瞥见许老板,忽然问:“你家车库晚上十点多都不关的吗?”
许老板笑笑,“十点多早着哩。晚上店里的货要清理,还有洗碗、处理垃圾泔水之类的,都要从车库这边走,开着门方便。”
仲越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旁边,沈平收了电脑,崇拜地看向夏书荞,“夏法医,你太厉害了,这观察力绝对不比刑侦队的差。对吧,南哥?”
小计配合地猛点头。
夏书荞抿唇轻笑,“只是碰巧了,大概是女人看的角度和你们不一样吧。”
“是挺不一样的。”仲越的目光在她脸上打了个转,“走吧,解救你们文大副队去。”
——
17点20分。
文桥靖走出审讯室,走廊里光线昏暗,他先是看到明灭的火光,仲越立在墙边抽烟,烟雾袅袅。
小计咋咋呼呼凑过来,“副队,可算把你捞出来了。”
“老子清清白白,那能叫捞?”文桥靖翻了个白眼,“他是怎么回事?”
“潘队把你给逮了,我这不是着急上火么,然后就找他帮忙……”
文桥靖恨不得踹死他,咬牙切齿地说:“你一个搞刑侦的,去找档案科的人帮忙,出息呢?”
小计腹诽,“之前你不也找他破案了么……”
这时,潘定一带着人匆匆走过,看到他们几个立刻停了下来,“桥靖啊,先前委屈你了,对不住啊,都是按规矩办事,你明白的。”
文桥靖不屑地哼出一声。
潘定一皮笑肉不笑,“这样,我做主给你放几天假?你看你也没好好休息过,今儿就回去睡一觉吧,这个案子我会解决的,一定抓到凶手给你个交代。”
“给我交代?”文桥靖客套话都懒得说了,“你的确是要好好办案了,不然这跌的面子还怎么捡起来?”
对视的目光里火花四溅,潘定一冷着脸看了他片刻,手一挥,带着二组的人走了。
沈平从仲越身侧探出头来,一直等到潘定一的身影消失才敢说话,“副队,看来潘队是不想让你参与这事儿了。”
文桥靖越想越来气,“平白被关了一回,这场子不找回来以后我还混什么?案子我不仅要插手,还得抢在他之前破案!”
——
晚霞从天边坠落,夜开始缓慢地侵占天幕。
仲越坐在窗台上,一只脚屈起,百无聊赖地转着打火机,半长的刘海遮住眼睛,他的视线落在不远处,看着办公桌下的抽屉。
旁边沙发上,文桥靖正在了解案情细节。
沈平:“得亏我平时人缘好,刚才去趟办公室又捞了点消息回来。李勇胜随身携带的物品有身份证一张、现金37.3元,还有一小把瓜子。副队你看,这是现场图片。”
文桥靖看着屏幕,“李勇胜穿成那样,基本排除抢劫。死者下体的伤带有侮辱性质,仇杀的可能性更大,确定他最近没有和人结仇?”
沈平摇头,“真没有。”
“那先这样,计新南,你去趟交管队,把那个时间段,从宛家桥到双福洞附近的道路监控、安防监控全部调取出来,还原出李勇胜生前的最后活动轨迹。从伤口刺入角度来说,凶手很可能是偷袭,也许早就尾随其后……”
话音未落,忽闻身侧一声嗤笑,文桥靖回头,“赵砚钦,你笑什么?”
仲越耸肩,“你真当潘定一傻啊,这些他会想不到?要是监控真能拍到些其他的,他为什么还要死咬着你不放?正因为没有线索,你这个耍酒疯打人的才成了重点怀疑对象。就你这个查案的路子,还想抢在他之前破案,别白日做梦了,浪费我时间。”
文桥靖气得够呛,“行行行,那看来你是有什么了不得的新思路了,说来听听。要是没有你就给我闭嘴!”
仲越慢条斯理地点上烟,“谁跟你说李勇胜是在从宛家桥地铁口回家的时候被害的?”
满室寂静。
文桥靖愣住,“什么意思?”
“咚咚——”
忽然,敲门声响了两下,夏书荞推门进来,都没来得及和文桥靖打招呼,径直走到了仲越面前,神色复杂,“你猜得没错。”
仲越把手上还剩半根的烟掐熄了,淡淡笑了下,“果然。”
懵逼的小计默默举手,“夏法医,你们这打哑谜呢?”
夏书荞把检测报告放到茶几上,“李勇胜的衣物、头发还有皮肤表层都提取到了月桂醇聚醚硫酸酯钠、椰油酰胺等成分。”
文桥靖看着纸上那一堆化学名,头都大了,“能不能通俗点?”
“这些成分常用于液体洗涤、洗发香波、浴用洗涤等,说白了就是沐浴露、洗发露之类的。”
“李勇胜在被害前回过家,还洗了澡?”
夏书荞被问得摇头,文桥靖立刻将目光投向仲越,“所以他是被人叫出去的?熟人作案?”
仲越跳下窗台,“凶手和死者可能认识这一点我不反驳。但是为什么不能是李勇胜自己出门的呢?”
“澡都洗了还出什么门……”文桥靖说到一半突然停住,转头问夏书荞,“李勇胜身上的击打伤有没有被处理过的痕迹?”
夏书荞摇头,“没有检测到有伤药成分。”
“他不会是……出去买药了吧?”
——
荞浔大道双福洞路段,一侧就是瑶溪村,一侧都是城乡结合部的老小区。
这附近一共有三家药店,五个人兵分三路开始往里走。
仲越一个人问完了一家,没什么发现后顺着小道往前,没几步路正巧遇上了夏书荞和沈平。
“赵警官,有情况吗?”
仲越摇头。
沈平叹了口气,“那咱们一起去找副队吧。”
他摆摆手指,“不了,我到现场去转转。”
夏书荞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跟了上去,“沈平,我们也去吧。”
——
天色越发昏暗,仲越三人踩着一地枯枝杂草走进了瑶溪村。
不负“鬼城”之名,即将来临的夜色里,这座村庄确有一股荒凉的诡异感。
陈尸处就位于村口,从荞浔大道主路右拐进入小道,没两百米就到了,只是因为有灌木丛阻隔,从外面难以发现。
沈平胆子小,躲在夏书荞后面,“夏法医,这没啥好看的,咱走吧?”
夏书荞没理他,眼看仲越在蹲在地上不知是在看什么,想了想还是说道:“腰腹的两处刺伤可以瞬间制服李勇胜,凶手很清楚哪些地方受伤,会让人在极短的时间内失去反抗的能力。再加上割离生殖器的手法以及切口的平整程度,凶手很可能是从事医护工作的,就算不是,起码也很了解人体器官。”
仲越抬头,她站在路灯还能照到的那一侧,白裙点缀着昏黄的灯光。
手指微微蜷缩,他用平静的声调说话,“你不是只负责验尸,不提出假设吗?”
“……”
夏书荞被噎住,孩子气地撇开头,不想跟他说话了。
仲越无声笑了笑,拍了拍手上的土站起来,“多谢夏法医给出的合理假设,不然我请你撸个串?”
三人一齐往外走,听到这句话,夏书荞才注意到对面路边上支起了一个摊子,老板正忙活着摆烧烤架。一旁的牌子上写着:炒饭、烧烤、小龙虾
穿过马路走到近前,一股炭烧味儿顺着风就吹了过来。
“老板,来罐啤酒。”仲越回头看了眼夏书荞,“想吃什么?”
夏书荞还没说话,沈平先噗嗤一声笑出来,“你让夏法医在这里吃烧烤?有没有搞错啊。”
仲越挑眉。
“咱俩都是粗人,路边摊上撸串喝啤酒没毛病,夏法医可不一样,”沈平暗搓搓凑上去跟他咬耳朵,“人家可是正儿八经的千金小姐。仲队还在的时候,别提多宠了,连粗话荤段子都不让我们在夏法医面前说。”
“哦。”
仲越当然不是真的要带夏书荞在这里吃东西,只见他拉开啤酒,随便要了两串东西,然后和老板唠起嗑来。
“这地儿还挺偏的,怎么想到来摆摊子啊?生意怎么样?”
“还好,人多就行,这片儿住得杂,天南海北的,人家还就喜欢来喝个酒吃个串儿,生意好着嘞。”
“今天对面出了个事儿,你知道吗?”
“知道,死人了嘛,这么大个事谁能不知道啊。”
“离那么近,昨晚你就没看见些什么?”
老板正好端着几个肉串送过来,听到这话脸上就僵了一下,“忙着呢,谁去看对面啊。”
“这样啊,”仲越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的面部微表情,“喏,结账。”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钞推了过去。
老板一低头,看到纸钞被夹在一个小本子里,那本子上赫然印着几个字:人民警察证
他顿时脸都白了,“呦,警察同志啊?”老板赶紧把证件连同纸钞一起推回去,“几位辛苦了,这顿我请,您再来点什么?”
“怎么,公然贿赂?”
“哎呦!几个串儿怎么能叫贿赂呢!”
仲越灌了一口啤酒,“行了,少来这套。说说吧,昨晚看到什么了?”
老板苦哈哈地笑,“死的是谁我可真不知道,不过昨晚11点不到的样子吧,那时候没啥客人了,我准备收摊,正好看到有两个男人在对面人行道上走着,后来拐进了小路。”
“看清脸了吗?”
“我就瞥了一眼,看了个大概,结果今早上听说里头死人了,给我吓得呦。”
“身形总记得吧?”
“两个人都挺瘦的,身高大概差了一个头左右。”
仲越把纸钞往桌上一拍,站了起来,“谢了,生意兴隆啊。”
说着要去拿烤串儿,斜向里忽然听到一阵铃声,沈平接起电话,是文桥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