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桥靖去的是新开不久的一家药店,距离李勇胜的住处最远。
“昨晚见过这个人吗?”拿出李勇胜的照片,他问道。
他并不抱什么希望,毕竟正常人都会去离自己最近的店,他一心等着沈平他们的电话。却不料女店员回答说:“见过,昨天来买东西的。”
文桥靖一个激灵,“他买了什么?在几点钟?”
女店员翻了翻电脑里的账单,“买了一瓶云南白药喷雾和一瓶红药水,一共62块7毛,付钱的时间是22点49分。”
文桥靖立刻想到他携带的那37.3元,应该就是买药找的零钱了。
“你确定就是这个人?”
女店员点头,露出一副嫌弃的表情,“那家伙色眯眯的,恶心死了,我记得很清楚。嗷,店里有监控的,你们可以看看。”
文桥靖从昨晚醉酒的混乱记忆里,找出有关李勇胜容貌的画面,可不就是一脸色相。
靠,死性不改,就该再揍狠一点……
他让小计去取监控,自己继续问:“那他买完药,往哪个方向走了?”
“出门往右去了,不过我好像听到他在外面说话,不知道是打电话还是遇到熟人了。”女店员说着,忽然就一拍脑门,“你们这么一问,我忽然想起来了,前两天有个人来问过他,拿着一张……嗯,和证件照一样的照片。”
文桥靖身体微微前倾。
“那天也挺晚了,具体时间记不清,反正天已经黑了。我在店里看电视剧,忽然走进来一个男人,感觉像是有五十来岁了吧,戴着个帽子,没仔细看脸。进来就给我看照片,问我有没有见过。”女店员回忆着,“我上哪儿知道去,就说店刚开的,不认识这里的住户,然后他就走了。”
那头,小计已经调取到两天前的监控,右上角的时间显示在5月7日20点44分。
药店用的是黑白监控摄像机,加之晚上光线问题,画面显得十分模糊。
文桥靖走过去,看见屏幕中有个戴帽子的男人走进了店里,掏出一张很小的照片和女店员搭话。他帽檐压得很低,只能看到下半张脸。
“打电话给沈平,让他过来处理。”
——
一个小时后,一间废弃成杂物间的小会议室里,沈平无奈地推开电脑,“我已经尽可能让画面达到还原度最高,但是光凭半张脸,还是没办法还原出完整的容貌。”
文桥靖粗暴地揉了把头发,没说话。
“副队,白源分局不是有一个很厉害的模拟画像师么,要不请她提供下技术支持?”
小计不以为然,“那店员都说了,听到李勇胜和别人在说话,而且烧烤摊老板也看到了两个男人的身影。肯定是熟人作案了,不然李勇胜怎么会自愿跟着到瑶溪村啊?咱们好好查查他的社交关系不就结了,还纠结什么长相,到时候一对比就出来了呗。”
仲越似笑非笑,“真聪明。”
“副队,怎么样?我马上去查!”小计得意万分,作势就要起身。
文桥靖一脚踹过去,“损你都听不出来,没长脑子啊!”
仲越:“我不反对凶手和李勇胜存在认识的可能性,但是绝不会是熟人,你就算把他祖宗十八代刨个底朝天,都不会有结果的。”
小计不服气,问:“为啥?”
文桥靖抢先一步,恨铁不成钢地吼:“熟人还需要拿着照片到处去问啊?!”
小计一缩脖子,“嗷……”
仲越拿过桌上烟盒站了起来,“你们继续,我不奉陪了。”
“你去哪里?”
他回头,看到文桥靖不满的眼神,顿时乐了,“文副队,查案是你们的事儿,我本来就是友情援助,难道还指望我通宵加班?”他推开门,往后挥了下手,“回见。”
“靠,别管他了,白源分局那边我会去联系……”
——
关上的门阻隔了文桥靖的声音。走廊里灯光昏暗,窗外的公安大院漆黑静谧。
仲越缓步往前走,经过刑侦队公共办公区的时候,听到潘定一的大嗓门,还有些细微的讨论声,而走廊里空无一人。
再往前就是副队长办公室,仲越停下脚步,尝试着推了一下,木门发出轻微的吱呀声,慢悠悠地开了。
左右看了几眼,他迅速走了进去。
办公桌的抽屉里,一份写有“赵砚钦”几个字的就诊资料安安静静地躺在那儿。
伸出手,他将文件袋拿了起来。
——
另一边,法医办公室里,两个来取资料的刑警正在聊天。
“听说了没,文副队有个妹妹,好像是被人欺负了自杀死的?”
“这事儿我知道,我姐夫和副队他们同一届的,之前他提过一嘴。”高个子的刑警说,“好像还是仲队的初恋呢,据说很漂亮。”
“真的假的啊?比夏法医还漂亮?”
高个子的刑警露出神秘兮兮的表情,“这事儿你可别往外说,我姐夫之前不是来过局里开会么,见过夏法医一次,乍一看以为就是副队的妹妹呢,两个人长得像。”
“不会吧,那仲队会不会是因为……”
“嘿,说什么呢?”袁宁宁整理完资料走过来,正巧听到半茬,顿时就不高兴了,“怎么个意思啊,觉得书荞姐是替身?电视剧看多了吧!”
两人吓了一跳,连连摆手,“没有没有!”
“少胡说八道啊,这些话要是让书荞姐听到,她得难受死不可,小心着点儿你们,去潘队、文副队那里告你们一状信不信?”
“哎呦,姑奶奶,我们错了,你可别瞎嚷嚷。”
“……”
走廊里,夏书荞沉沉吐了口气,挂上常有的笑容,推开了门,“宁宁,怎么还不下班?”
“书荞姐!”袁宁宁赶紧把两个刑警往外推,“就要下班了,刚给他们拿东西呢。你什么时候过来的啊?”
“刚过来,准备拿钥匙回家。”
“嗷,对了,书荞姐,我有东西给你!”袁宁宁先是松了口气,然后突然想到什么匆匆跑到隔壁自己的办公室捧回了一个盒子,献宝似的递给夏书荞,“对面街上新开了一家甜品店,超级好吃的,我听说你喜欢吃甜品,就特意留了一份。”
夏书荞淡淡地笑,“谢谢,时候不早了,你赶紧回家吧。”
“好嘞,书荞姐,那明天见了。”
“嗯,明天见。”
——
袁宁宁风风火火的,没一会儿就收拾完东西离开了。没了她笑嘻嘻的说话声,整个地下室都显得格外幽静。
夏书荞坐在办公桌后面,闭目休息了一会儿,睁眼看到桌上的相片。
灯光下,牵着手的男女相视而笑,眉眼间都是爱意。
夏书荞咬着唇,一瞬不瞬地看着这张照片。
阿越,在你看我的时候,心里是不是还想着别人呢?
她神色难辨,无声地坐着,直到铃声打破寂静,闪动的屏幕上跳跃着:林姨。
接起电话,温柔的女声传来,那头的人正是国内痕检专家林慧文。
“书荞啊,还在工作吗?”
夏书荞打起精神,回答:“没有,准备要下班了。”
“嗯,你要注意休息,别累着自己。”
“好,我会注意的。林姨,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今儿整理房间,找到了一些你小时候的东西,哪天有空你过来拿?顺道再在家里吃顿饭,好久没见了,林姨挺想你的。”
手指微微僵了一下,夏书荞愣了数秒才说话,“小时候的东西?我……那我这两天找个时间过去。”
通话结束,夏书荞压着额头发了会儿呆,然后她站了起来,余光瞥见桌上的提拉米苏。
浅蓝色点缀着粉色爱心的盒子,在灯火下格外地精致浪漫。她看了片刻,接着拿起来随手丢进了一旁的垃圾桶。
哒哒的脚步声响起,纤瘦窈窕的身影消失在门口。
——
白纸折射着灯光,文桥靖的办公室里寂静无声。
副队长办公室里,仲越面色冷沉,站在桌前一动不动,他的目光从文件袋上的名字落回那叠白纸,眼眸深处翻滚着隐忍的情绪。
忽然,他轻轻地笑了,嘲讽地笑,“还真是……”
时间倒回三天前——
2014年5月6号15点25分。
香薰的气息弥漫在空气里,仲越躺在休息椅上闭目休憩,忽然轻缓的乐声停止,他倏然睁眼,看见天花板的水晶灯闪着璀璨的光华。
“别紧张,放轻松,”梁芊晓关了唱机,坐到了他面前,“在我这里也能小睡一会儿,看来情况真的好很多了。”
仲越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微微坐直了身体,“我8号归队上班,从下周开始就不会再来了。”
梁芊晓笑着说了句玩笑话,“恭喜你了啊,终于不用再做无业游民了。”
仲越也笑了,“梁小姐,你也知道我的情况比较特殊,还做过卧底,有些事是不方便别人知道的,所以你保留的那份就诊记录可以给我吗?”
“我们诊所很注重保护客人隐私的,你不用担心这边保存的资料会泄露。”她露出为难的表情,但随即笑开,“不过,我也明白你的情况。这样吧,我和所长去沟通一下,然后周一给你,可以吗?”
不待仲越回答,一阵手机铃声忽然响起,“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梁芊晓拿起手机接听,“喂,您好。”
隐隐能听到电话那端是个女声,赵砚钦看见梁芊晓的脸色瞬间变得古怪起来,她歉然地做了个出去一下的手势,然后便匆匆去了走廊里。
窗台边的香薰机吐着薄薄的雾气,仲越起身,走向了不远处的文件柜。他知道第三层是梁芊晓习惯用来放客户治疗记录的地方。
在一堆摆放有序的文件袋里,他很快找到了自己的,抽出来查看,一页一页往后翻,很快就看到了“催眠治疗”那一部分。
门外脚步声渐近,仲越迅速将写有催眠治疗记录的一册拿走了,然后若无其事坐回了原位。
几乎是在同时,门应声而开,梁芊晓走进来,“不好意思啊,一个客户的电话。”
她的脸色微微的不自然,仲越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眼,淡淡地笑,“没事。”
2014年5月8号14点15分,档案室。
仲越把其他部门借阅后归还的档案放回原处,口袋里手机忽然响了,是明睿心理诊所的电话,“您好,是赵砚钦先生吗?”
“是我。”
“赵先生,是这样的,首先非常抱歉,梁医生发生了意外,如果还有余下的治疗,可能会为您另换一名治疗师。另外,出于调查需要,现在警方要拿走梁医生所有客户的资料,但是会保证您的隐私安全……”
仲越把最后一叠档案放回架子,“好,我知道了,谢谢。”
挂了电话,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漆黑的屏幕。
几分钟后仲越离开档案室去了天台。每当案子没有进展烦躁的时候,那是他和文桥靖最喜欢去的地方。
14点27分,天台。
仲越点燃了一根香烟,没有抽只是任由缓慢地燃烧着。
大院外的公路上,一辆崭新的丰田车由远及近,他看见文桥靖匆匆下车。目光微移,最终落在后面两个刑警身上,他们的手里都捧着一个大纸箱,明睿心理诊所的硕大标志都隐隐能看得清。
——
旁边办公室里的说话声变得越来越遥远,仲越疲惫地去按额角,却摸到了眼角的伤疤。他愣了一下,然后狠狠闭上了眼睛,用力呼吸着。
果然,那个偷换他身份的人就在警队里,就曾在他的身边!
一份普通的治疗记录自然不会有人处心积虑地偷换,可若是那个人认为里面有关于他身份的信息呢?
从两年前他发现自己变成“赵砚钦”的时候,就一直在想到底为什么会发生这么荒唐的事。
如果说一开始是因为他和表弟身形相似,又同时因为爆炸而损毁了大半容貌,被救援人员认错了也是情理之中。那么后来的DNA比对、指纹比对为何都没有人发现异常?
除非是有人刻意篡改了所有关于他们的资料信息,而可能接触得到这些的只有可能是自己人。
昨天,他故意在那么多人面前跟文桥靖提起就诊记录,就是存着试探的心思,果然不出所料……
只是,现在还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从压抑的情绪中回神,他将文件袋放回原位,然后一边往门口走,一边摘下手套塞进了口袋。
趁着走廊里无人走动,仲越迅速离开办公室拉开了西侧的楼道门。
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了摩擦的声音,仲越心头一凛,但是门已半开再想退回去更显多余。
正在他心思急转间,熟悉又陌生的清香扑鼻而来,随着门的移动,夏书荞的面容一点一点倒映进瞳孔里。
一道门的距离,实则不过一掌之间。
夏书荞皱眉问:“你怎么没和桥靖他们在一起?”
仲越还沉浸在刚才的情绪里,看到夏书荞,想着昔日最亲密的人如今却只能陌路,心头越发烦乱,咬着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下班了,没义务陪着他们加班。”
明明是和仲越相似的脸,却是截然不同的语气,那个人从来都是温声细语地对她,仿佛是透过她在弥补对另一个人的愧疚……
夏书荞压着情绪,发出一个单音,“嗷。”推开了另一侧的门。
仲越沉默了数秒,松开门把手,迈出了步子朝着楼道走去。
一扇门开,一扇门关,像是永远交错的彼此。
夏书荞听着身后的脚步,攒紧了垂在身侧的右手,“阿越……”回头,情绪不稳的她并未看到男人一瞬间僵硬的脊背,“出事前,阿越他都和你说了些什么?”
仲越如获大赦般无声吐出一口气,他转身,余光瞥见夏书荞的项链落在了衣领外——焦黑、扭曲的项坠。
那是……他准备的求婚戒指!
心中已是惊涛骇浪,但脸上却是不露分毫,反倒显现出不耐烦的情绪来,“这些问题我当初配合调查的时候就说过了,你要是想知道可以去档案室翻资料。”
便在此时,走廊传来脚步声,是潘定一和吴博丰。
夏书荞倏然回神,淡淡地看了仲越一眼,然后往前迈出一步,厚重的门在身后缓缓关上。
“书荞,你在跟谁说话啊?”
“没谁。”
潘定一看了她一眼,然后视线落在已经合上的防火门上,“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