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点30分,太阳躲进了云层,明媚的阳光为那方云层镀上了迷人的光晕。
走进1102办公室,有护士在整理桌面,仲越不着痕迹地蹙了下眉,“请问,陈柏荣的学生去哪儿了?”
“你是说梁晖医生吧?他出去吃饭啦,刚走。你们要不去车库看看,我看他拿了车钥匙。”
仲越直奔车库,医院电梯拥挤,他直接拐进来楼道。夏书荞跟在后面,好在她今天没有穿高跟鞋,但还是追得吃力,“你在找谁?”
“凶手。”
夏书荞不再多问,默默地跟上。
他们来的是老的地下停车场,自从新车场启用后,这里的停车压力已经减少不小,但乍一看还是满眼各式各样的车。
大约是中午休息时间,四周都有些静。不远处有个管理人员,仲越上前,亮了下证件,“你好,请问梁晖医生的车在哪里?”
管理员查了下手机,“在B区,车牌是江A·TF177。”
“你在这里待着,别乱走。”仲越收起证件,回头对夏书荞说。
这种时候夏书荞也不和他争,“嗯。”
“给文桥靖打电话,他再不来凶手跑了可不关我的事。”仲越说完,转身走进了车海。
头顶灯光洒落,昏黄朦胧,尽数打在远去的背影上。夏书荞有些恍神,在梦中类似的场景无数次上演。
那是她最后一次见仲越,在傍晚稀薄的霞光里心爱的男人转身远去。当时的她以为那只是再平常不过的一次分别,不曾想就这样错过了一生。
如今眼前的这个背影如此熟悉,却偏偏不是当年的那个人。
她抿唇,缓着情绪,低头掏出手机准备给文桥靖打电话。完全没有注意到,身侧一辆汽车的车窗上倒映出一个模糊的人影。
——
12点45分,刑侦队。
文桥靖拿着资料走进审讯室,就在刚才,沈平匆匆上楼提及夏书荞让他调查的事情。几分钟后陈柏荣更为完整的病史被送到了他手上。
痛风。
陈柏荣患有痛风病,而且就在前两天还因为痛风发作推掉了几个病人的预约。
“陈柏荣,5月8号晚上你正值痛风发作,左手动都动不了,你根本没有那个能力杀死李勇胜。”
把资料往桌上一甩,他双手撑着,居高临下的强势姿态,“你知道凶手是谁,而且还在包庇他。”
陈柏荣依旧沉默,垂着眼一言不发。
“谁值得你这么做?他的目的也是为了给陈珂报仇?”
说话间,一阵铃声响起,文桥靖直起身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是夏书荞。
“书荞,沈平说你和赵砚钦一起出去了?”
“嗯,我们现在在医院,凶手可能是一个叫梁晖的医生……”
像是一道光从裂缝照进黑暗,文桥靖猛然想起一件事。当年在调查陈珂自杀案时,陈柏荣曾提及要把女儿介绍给自己的学生,那个学生是谁?
“杀死李勇胜的就是你的学生梁晖,对吗?”
陈柏荣脸色微不可见地变了一下,文桥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立刻转身出去,拿了办公桌上的车钥匙就往外冲,“一组全部跟我走!”
——
夏书荞正在和文桥靖打电话,面前是一块广告灯箱,宣传页替换的间隙,她看见身后轿车间一个影影绰绰的人影。
心脏漏跳了一拍,她并未回头,握着手机的手指因为用力过猛而泛起青白。
电话那头已经被匆匆挂断,但她还是没动,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他们下来的楼梯直达D区,是这座老停车场里最为偏僻的一个角落。刚才巡视走过的管理员也已经换班去吃饭了,此刻四周空无一人,只隐隐能听到很远的地方有汽车启动的声响。
不知道刚才电话的内容对方有没有听见,夏书荞尽量用一种更为响亮平静的声音说话:“哦,在住院部12楼是吧?我刚停好车,这就过来。”
边说边稳步向门口走去。而几乎是同时,身后传来不属于她的脚步声。
冷汗从额头滑下来,夏书荞突然间跑了起来,但是下一刻,一只大手扣住了她的肩膀。
天旋地转,所有的一切都在视线里颠倒过来。
夏书荞感觉自己快不能呼吸了。
那双手如同烙铁牢牢桎梏着夏书荞的脖子,且和孙悟空的紧箍咒一般越来越紧,肺里的氧气即将耗尽,她的脸色开始通红发紫。
面前这个尚未脱下白大褂的男人可以轻而易举地像捏蚂蚁一样捏死她。
“警察?”梁晖冷着脸,微微松了松手,“你们是怎么发现我的?”
夏书荞难受地握住他的手,企图挣脱,“天网恢恢……”
男人冷笑,“天网恢恢?那当年你们为什么没有抓到李勇胜那个混蛋?呵……我不想逃,想做的我都做了,已经够了。”
从决定杀人的那一刻起,他就做好了最坏的准备。他不怕死,也不怕在监狱里度过余生,只怕陈珂的委屈永远深埋地底。
思绪诡异地清明起来,夏书荞不敢激怒他,千方百计地想办法拖延时间,“你……你这么做,就只是为了……陈珂?”
这个名字果然让梁晖陷入短暂的回忆中,“我爱小珂,从第一次在老师家见到她之后就不能自拔了。我努力在老师面前表现得很好,拼命抓住一切可以见到她的机会。终于,老师说要把她介绍给我,你知道我有多高兴吗?”
梁晖的眼底血丝浮起,俊脸痛苦绝望地扭曲着,“我会让她爱我,让她和我结婚,幸福地过完一生,可是李勇胜毁了这一切!小珂死了,那个畜生却把她当成炫耀的资本,他该死的!”
疯狂的男人无法控制双手的力道,夏书荞再次被窒息的恐惧包围,意识渐渐有些模糊。远远地,她似乎听到了急促的脚步声。
喉咙疼得厉害,被阻隔呼吸的肺仿佛要烧起来,她分不清现实和虚幻。
阿越,阿越……
“李勇胜该死,是你们这些警察没用,不能给小珂报仇!既然如此,你们也给小珂陪葬吧!”梁晖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说着,像杜鹃啼血般让人觉得心惊胆战。
——
12点55分。
仲越在B区没找到梁晖,往回走的路上忽觉心神不宁,不由加快了脚步。
待拐过一个弯,就看见了让他目眦欲裂的一幕。一瞬间,像是心头被用力扎了一刀。
仲越猛地往前,怒道:“放开她!”
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在短短的数秒内,夏书荞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狠狠甩在了地上。脖子上的压力骤然消失,她捂着被掐过的地方咳得撕心裂肺。
被泪水模糊的视线里,仲越和梁晖缠斗在了一起。
——
梁晖正值愤怒的顶点,已是搏命的姿态,这让身手大不如前的仲越应付起来很是困难。
眼看拳头落在,立刻将左手放在面前抵挡,右手屈起用肘部去击打梁晖的腰侧。
岂料梁晖不退反进,硬是接了这一下,同时抓住仲越的头发,发狠地将人往后推。一直到撞到墙壁,他也不松手,拽着对方脑袋往墙上磕。
仲越仗着学过手脚功夫,动作灵活,借了个巧劲挣脱。同时膝盖猛地往上抬,连续撞击梁晖的肚子。梁晖一声闷哼,后退半步,仲越立刻缠上,手肘横着击打他的脖子。
梁晖怒不可遏,抬手堪堪挡住攻击,“赵砚钦,我救过你,你现在就这么回报我?”
仲越的动作一僵。
梁晖抓准时机,一脚蹬开仲越,下一秒猛扑而上,直接将人掀翻在地。
“做回警察就翻脸不认人了?”梁晖压着他,说道,“你也求而不得过,那种失去心爱之人的滋味,你最清楚!李勇胜该死,你不帮就算了,反倒来阻我?”
这突如其来的状况让仲越一时不能反应,也就是这短短几秒钟的愣神,梁晖看出了不对劲。
“赵砚钦,你怎么好像……不认识我?”
就在这时,楼道里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很远就能听到文桥靖在喊:“赵砚钦?赵砚钦,你在哪里?”
情况糟糕到了极点,仲越明显从梁晖的眼睛里看到了怀疑和困惑。
“你是谁……”
余光里,仲越看到不远处的防火门被推开,文桥靖出现在视线里,而梁晖的“你是谁”就像是噩梦。
冷汗顺着脊椎沁出,仲越已是手脚僵硬,茫然地看着即将冲出楼道的警察,一时间大脑一片空白。
“砰——”
剧烈的一声响,仿佛惊雷。仲越一下子回神,梁晖已经应声而倒,大半个身子都软绵绵地压在他身上,而没说完的那句话被卡在喉咙里,无人知晓。
仲越惊魂未定地抬眼,夏书荞居高临下,手里扛着一个消防灭火器。
似乎没料到自己能把人砸晕,她微微愣了一下,随即抬起脚把人从仲越身上踢了下去,想来是气狠了,恼火地道:“陪葬你大爷。”
正好见证事情发生的一众警察都愣在原地。
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兔子急了还会咬人?
仲越看了下梁晖的情况,确认人没大事,这才推开他坐起来。又抬头看了眼夏书荞,然后低下头,隐蔽地不动声色地舒了一口气。
——
地下车库里满是警察,被叫来的医生在两个警察的陪同下抬走了昏迷的梁晖。
夏书荞随意坐在某辆车的前盖上,一个女刑警给她脖子上的淤痕上药。旁边是同样的情景,只是伤员变成了仲越,沈平磨磨唧唧地替他包住伤口。
文桥靖吩咐完事情走过来,目光在两个人身上打了个转,黑着脸,“一个档案室的文职,一个法医。干什么?空着手就敢来堵嫌疑人?你俩都活腻歪了吧!”
他气得不轻,胸膛起伏,转头专门骂仲越,“你自己逞英雄,带上书荞干什么,出了事谁负责!”
仲越推开动作奇慢的沈平,草草把纱布扫了一圈就算完事儿了。
“她自己愿意来,管得着吗你?再说我这服务到家,顺带凶手都帮你逮了,你就这态度?也不知道是谁不相信我的话迟迟不来抓人,现在还好意思嚷嚷。”
文桥靖顿时噎住。
仲越也不再理他,微微侧身,余光瞥见夏书荞白玉似的脖颈上一道刺眼的掐痕,瓮声骂道:“真是蠢,逃都不会。”
——
下午14点。现场处理完毕,大部分警察都先行撤回警局了,包括仲越和夏书荞。
文桥靖带着沈平来到病房,询问医生梁晖的情况,“他伤得严不严重?大概多久能醒?”
“没什么大事,有些脑震荡,不过想要清醒过来,怎么着也得再等上几个小时吧,还真说不准。”
医生离开后,沈平庆幸地说:“差点儿就让他跑了,幸亏赵警官……”
“咳!”文桥靖半靠门板,不满地翻了个白眼。
沈平立刻生硬地转话题,“这个梁晖竟然这么喜欢陈珂,还真让人没想到。”
“嗯哼,”文桥靖一边低头转着钥匙,一边应,过了几秒后,他脸色微微变了,“你说什么?”
沈平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啊?我说……梁晖这么喜欢陈珂?”
“不是这个。”
“那……真让人没想到?”
文桥靖皱眉。哪里是让人没想到,他们压根儿就没想起梁晖这个人来。
当初陈珂出事,梁晖倒是也跟着陈柏荣奔走过,但是一来他与陈家无亲无故,二来又不是陈珂的男朋友,就只是以一个学生的身份在帮老师。
这么多年过去,大家对他的印象早就淡了,就连十分重视那起案子的自己都快不记得梁晖了,更何况是别人。
那么,赵砚钦到底是怎么知道凶手可能是梁晖的呢?2009年的时候,他还混迹在道上做卧底……
沈平:“怎么了?”
看了眼病床里的男人,文桥靖摇头,“没事。”
“哦。”病房里有些静,沈平无聊地低头玩手机,输入密码的时候,他想起了点儿什么,“副队,有件事儿还挺奇怪的。”
文桥靖心不在焉,“什么?”
“就是昨天,我跟小计在档案室的时候,赵警官他能开我的电脑。”
“嗯?”文桥靖一时没明白。
“咱队的电脑都设了密码啊。”
文桥靖吃了一惊,脑子里某根弦一下子绷得死紧,有一个连自己都说不清的模糊的念头在脑海中缓慢成型。
“副队?”
“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就我吧,小计那家伙应该没注意到。”
文桥靖露出思索的表情,“这事你别说出去了,”他故作轻松地摆摆手,“自己电脑里有多少资料心里没点儿数嘛,那是能随便给人碰的?这次就算了,你也别声张给自己找事,下次要是再犯看我怎么收拾你。”
沈平被怼得直点头,“嗯嗯!”
“行了,我出去走走,你在这儿看着,有情况电话联系。”文桥靖转身走出了病房。
——
五分钟后,文桥靖再次出现在地下停车场D区,这里已经完全看不出打斗的痕迹,偶尔能看见几个来取车的人。
他走到刚才仲越坐过的轿车旁,轮胎边上扔着几个沾了血的酒精棉球。
有个很疯狂的猜想在脑子里挥之不去,文桥靖觉得自己大概是要疯了。他很想转身就走,但是脚下跟长了钉子一样动也动不了。
然后他戴好手套,弯下腰捡起了其中的一枚沾着血的酒精棉球。
只是试一下。他这么想着。
——
时间一晃而过,到了下午17点30分。仲越从刑侦队打听完消息,径自回了档案室。梁晖已经醒来接受了讯问,整个过程并未提及其他的事,这让仲越大大松了口气。
档案室里没人,仲越找出一沓资料放在桌上,认认真真地翻阅,即便这些东西他已经看过很多很多遍。
赵砚钦,男,1984年7月8日出生,汉族,身高186CM,曾就读于京江市刑事警察学院。2004年加入市局“潜伏”计划,为“06.12.23”“08.04.28”等重案要案的破获,提供了重要情报……
仲越有些头疼地揉着额角,自从身份被调换后,为了不被人发现,他几乎把赵砚钦所有的事都研究透了,交际圈、习惯、穿衣风格……
却万万没想到今天会碰上一个“熟人”。
说实在的,因为上一辈积怨,一开始仲越就和这个表弟的关系并不怎么样,也全然不了解他。
就连这冰冷纸张里对他的记录也很简单。自大二退学之后,他的具体情况无人可知,直到2012年那场爆炸后,他的身份得以正名,这才有了手头上的这份简单到令人无奈的资料。
赵砚钦性格孤僻,接了任务混迹在道上后,接触的又都是些三教九流的人,据仲越所知,他没什么交往过甚的朋友。当初“太阳帮”的头儿信重赵砚钦,也正是看中了他无亲无友,沉默寡言但又做事靠谱这一点。
既然这样,赵砚钦怎么会和梁晖认识,而且似乎还交情不错的样子?
——你也求而不得过,那种失去心爱之人的滋味,你最清楚!
仲越一遍遍回忆梁晖此前说过的每一句话,越想越是不解。
赵砚钦求而不得的会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