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悬疑所爱越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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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往事如烟

梁晖认罪,后续工作还有一箩筐,眼看其他部门的同事都陆续下班了,沈平和小计也偷起了懒,叫了两杯奶茶,在走廊里聊天。

吴博丰领着一个容色艳丽、身形纤瘦的女人走上来,敲开了潘定一的门。

“冉汐?你怎么来了?”

小计一副见了鬼的表情,用手肘拼命去捅沈平,“卧槽,什么情况,大黑熊这万年老光棍桃花开了?”

沈平后知后觉地转头,冉汐正低头淡笑,刹那间的风情,霎时闪了他的眼,“这桃花真漂亮……”

小计心里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烧,“好像有点儿眼熟,诶,大黑熊受伤骨折那次,救的那个人是不是就是她啊?”

沈平仔细一瞧,好像还真是,“嗯,有点像。”

几步远的地方,冉汐和潘定一解释来意,“你把衣服落在店里了,我昨儿等了一天都不见你去拿。今天正好办事路过,就给你拿来了。”说着,将臂弯里的衣服递给他。

潘定一赶紧接过来,“谢谢啊,麻烦你了,出了案子,昨天有些忙。”

余光瞥见走廊里忽然多了很多人,都是往这儿看的,那目光看得人发窘。

潘定一和冉汐倒不是那种关系,只是因着救命之恩,冉汐在他骨折住院期间常去探望照顾,一来二去就熟悉起来。要说潘定一对她没有想法,那准是骗人的,但此刻被同事这么瞧着,这个单身多年的老光棍莫名就有些脸热。

“那个,我送你下去吧。”他把衣服往办公室一扔,连杯茶都没请人喝,就要送客了。

冉汐倒不介意,像是习惯了他不解风情的做派,没见生气,只微微点头应:“好。”

跟着下楼,男人快她一步,肩章上的警衔在灯光下镀了一层淡淡的光晕。

她多看了几眼,待潘定一回头,两人已经拉开一大截,“怎么了?”

冉汐摇头,加快了步子走到了他身侧,“没什么,只是觉得你穿警服很帅气。”

潘定一感觉那条因骨折吊起的手臂泛出一股密密麻麻的痒,一直挠进心底,渐渐,他的耳朵就红了,“是……是吗……”

心里越发觉得这个男人可爱,冉汐回答:“是啊。”她嘴角轻轻弯起,露出最为艳丽的笑容。

——

晚霞落尽,黑暗欲来。文桥靖来到刑事科学技术实验室拿鉴定单。

“副队,你送来的酒精棉球里的血迹经过检测比对,确定来源于赵砚钦警官。这是DNA的比对数据。”做鉴定的同事说道。

文桥靖接过鉴定单,心里不知是失望还是什么。

“和仲越的DNA……”

话至一半又生生停住了,同事疑惑地问:“什么?”

“没什么,”文桥靖摆摆手,“辛苦了,你先下班吧。还有,这件事不要和别人提起。”

他转身离开实验室,走廊里空荡荡,转头望向窗外,微弱的光已被夜幕吞噬,大街上车流人群往来。

文桥靖低头,看着手里的单子,看着看着,忽然骂了自己一句:“真他妈电视剧看多了,异想天开。”

由于和仲越私交过深,当年上级不允许他直接插手“9·07”爆炸案的调查,只参与了最后的抓捕行动。

就算是这样,料想潘定一也不可能在两人的身份上马虎。而且仲越穿的警服和求婚戒指很好辨认,怎么会搞错……

把单子揉碎了扔进垃圾桶,他拐进楼道往天台去了。

——

黑暗迅速蔓延,城市被笼罩在一片灯海之中。

文桥靖推开铁门,一眼就注意到了墙角的人影。

走近一看,竟然是赵砚钦。地上积着一层灰,他也不管,就那么大咧咧坐着,一条腿屈起,胳膊顺势随意搭着,垂着头像是在发呆。

因为梁晖这个意外,仲越到底有些心烦,到点下班后没急着回家,转头到了天台坐着。

这个地方他从前不知来过多少次,看着远处城市的灯火,楼下是能够并肩的战友,总能让人莫名地安心。

推门声响在寂静的空气里,耳畔忽而有脚步声。他掀了下眼皮,看见文桥靖缓缓走过来。

“坐。”他说。

文桥靖:“不用了。”

“嫌脏啊?”仲越挑了挑眉毛,然后把外套脱了,往地上一铺,“矫情。”

“……”文桥靖黑着脸,简直能被他气死,“你才矫情!”

把外套扔回去,文桥靖一屁股坐在了旁边。

“赵砚钦。”

“嗯?”仲越应着,从口袋里摸出烟盒。

“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仲越一愣,瞬间警觉起来,脸上的表情越发淡,“你想说什么?”

文桥靖直视他的眼睛,语气微冷,“沈平电脑的密码,你为什么会知道?”

拿烟盒的手指僵住,喉头微微一动,仲越用一种冷淡的语调说话,“我自认为还挺聪明?”

文桥靖皱眉不解。

仲越道:“他蠢到用警号做密码,傻子才猜不出来。那你觉得我会有什么目的?

“哦,赵砚钦这个人啊,在道上混了这么多年,说不定早就变节了,现在他想方设法要混进刑侦队,反过来给黑帮做卧底呢?

“你想要的是这个答案?当初仲越会死,也可能是拜他所赐,也许一切都是一场阴谋。是不是啊,文警官,你是这么想的?”

“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什么时候这么想了!”

仲越冷笑一声,“文警官需要我帮忙的时候,倒是用得顺手。现在案子结了就卸磨杀驴,真是打的一手好牌,比起潘定一那只老狐狸也是不逞多让。”

文桥靖被他连讽带嘲地一通说,顿觉脸热,满腹质问硬生生憋回了肚子里。

沈平那小子的密码确实简单到令人发指,能猜出来好像也没毛病……

两人都没再说话,气氛尴尬。

过了片刻,文桥靖憋不住了,主动找台阶下,“喂,我就这么随口一问。”

仲越眼角瞥过去,“我也就随口一说。”

文桥靖抬头,目光正好对上。

——

晚上19点20分,夏书荞为一份资料又跑了趟刑侦科,然后准备下班。到三楼的时候,楼道防火门开着,技术队的一个警察正站在垃圾桶前,扔完东西一转头就看见不远处有人,顿时吓了一跳。

“夏……夏法医……”

他那表情,就差把心虚俩字写脸上了,夏书荞蹙了下眉,“还不下班啊?”

“哦,还有点事儿。”他尴尬地笑,没说两句就溜回办公室了。

这人夏书荞也接触过,没见哪次和今天一样,做贼心虚的模样。她略微想了一会儿,径直出了楼道,走到垃圾桶边。

清洁工下班前才打扫过,桶里没几样东西。夏书荞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证物袋,里头放着一团沾了血的棉球。

她看着看着,忽然伸出手,打算拿起来细看。不料下面还有一团揉碎了的纸,打开来一看,勉强能看清一些内容,其中就有“赵砚钦”三个字。

似乎,是一份鉴定单。

夏书荞心头一颤,目光紧紧地盯着那团纸。然后,她的脸上出现了极为复杂的表情,像是疑惑,像是震惊,又似乎是惊喜。

——

天台。

静默窒息的气氛在两个男人间蔓延。但没过多久,两人却是齐齐笑起来,仿佛刚才的剑拔弩张都只是错觉。

文桥靖撇着嘴吐槽,“你脾气真臭!”

仲越抽出一支香烟,一边道:“彼此彼此。”

打火机放在地上,文桥靖拿起来点了火,“喏。”

摇曳的火光映在男人脸上,明灭不定,“干吗,赔礼道歉?”

“喂!你别蹬鼻子上脸啊!”

仲越似笑非笑,拽住他往回收的手,叼着香烟凑上去,“劳驾了。”

文桥靖翻了个白眼,“给我一根。”

“你不是不抽?”

“我乐意。”他拿过烟盒也点了一支烟,打火机却没收,反反复复地打火。“叮”的一声,微小的火苗闪烁,一松手,盖子合上,那微弱的光便灭了,然后再重复。

“心情不好?”仲越抽走打火机,说道,“案子不都破了。”

文桥靖找了个最舒适的坐姿,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却转了个话题轻声道:“其实你说得也没错,这个世界没有绝对的正义。要不然,梁晖怎么会选择这样的方式去报仇。”

仲越一时没闹明白他的意思,不敢随意接话,只是幽幽地吐出层层烟圈。

文桥靖不在乎他的反应,像是在自语,“十年前,我就像梁晖一样,如果……”他有些自嘲地笑,“如果那个人渣没有被抓,也许我也会……”

仲越微微愣神,终于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你妹妹……”

文桥靖撇开头,望着远处的灯火,“她叫雪歆。”

——

夏书荞在刑侦队没找到文桥靖,照着他的习惯来天台碰碰运气。刚走完最后一节台阶,就听见文桥靖的声音从铁门缝隙里传出来。

“她叫雪歆。”

夏书荞推门的手一顿,僵在半空。

“我爸也是警察,英烈。”天台上,文桥靖抽着烟,语气有些淡,但那平静的调子里又似乎压抑着汹涌的情绪,“我十几岁就带着雪歆独自生活了,她是我最重要的亲人。她聪明漂亮,喜欢留长头发,穿素色的裙子,安安静静的,和书荞……很像。”

仲越下意识皱了皱眉。

“她在町家田小区给别人上补习课,地方挺偏,要是回来晚了我都会去接她。后来我去邻市参加比赛,才三天,可偏偏就在那几天里出了事……”文桥靖嗓子都哑了。

那些记忆虽然很遥远,但却已经成为他永远的创痕,烙印在每一寸骨血里。他一辈子都忘不了雪歆那一身的红痕,也忘不了她在抑郁症的折磨下,一刀刀划下的伤口,通通化为锋利的刀子捅在心窝子上,残忍地搅动。

“只是巧合,跟你没关系。”仲越干巴巴安慰了一句,沉浸在回忆里的文桥靖没有注意到男人脸上一闪而过的愧疚和痛色。

文雪歆会出事,跟文桥靖没有任何关系,可他却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起码他自己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

当时文桥靖代表学校出去比赛,把妹妹交给他照顾,出事那天晚上,他被一些事绊住了脚,就让文雪歆在学生家里多待一会儿等他过去。可谁料到那户人家当晚有事要出门,文雪歆反倒比平时早些下课。

后来,他无数次地想,如果那时候自己能早一点儿,也许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如果说这种感情是愧疚,那么之后发生的一切就是他一生不能释怀的选择。

文雪歆的那起案子是交由分局侦查的,那时候文桥靖和他都还是学生,关于具体的细节根本插不上手。只是过了几天,负责案子的那位警官说人抓到了。

是个三十来岁的男人,有过前科,没费多少功夫就被逮住了。

若事情真是那样,那么很多年后的仲越也就不会信念摇摆,任由信仰的根基裂痕深深了。

没有人知道,其实早在很久以前,那个被外界赞为“国内第一刑警”的刑侦队队长,对自己的信仰失望了,甚至以受伤为由迟迟不肯归队。直到,王涧容亲自登门,请他调查梁永峰被害一事。

仲越记得那是2007年,京江市下暴雪,王涧容的小舅子徐浩从外地回来被困在了高速上。正巧他去执行任务,顺手把人捞回来送到了服务站。

等他出去一趟,回来就听见徐浩在跟王涧容打电话。

“姐夫,你就放心吧,露不了馅儿,当初那事有人顶包,仲警官又没见过我,怎么着都不可能会怀疑我呀。”徐浩捧着杯热水坐在墙根儿,“你要真不放心,等会儿人回来,我跟他尽量少说话总行了吧?那女人都死那么些年了,谁还惦记啊,姐夫你就是瞎操心。”

仲越默默退到门外,风雪扑面,他却觉得心更冷。

这事儿之后,他彻底把文雪歆的案子暗中查了一遍,终于不得不承认,那是一个巨大的骗局。

负责的警察破案心切抓错了人,等发现真正的凶手是王涧容的小舅子后却也不打算揭露事实,索性将一个无辜的人送进了监狱。而王涧容明知道这件事可能和徐浩有关,最后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将错就错了。

难怪,王涧容会亲自到学校带走他们,难怪不论他们惹什么麻烦,他都是纵容维护。

原来,是心中有愧啊。

他从没和文桥靖提起过这件事,他不敢保证得知真相的男人会做出什么事来,也不曾质问过王涧容,没意思。

只是从那之后,他处心积虑地找徐浩的错处,最终以经济犯罪将人送进了监狱。算是替文雪歆讨了公道,尽管它迟到了很多年。

再之后几年,徐浩刑满释放却被牵扯进了当时惊动全市的“制裁者”杀人案,最后死于“制裁者”之手。

也许冥冥之中一切皆有定数,而他,终究是对曾经热爱过的职业产生了厌倦,想要退下一线。如果没有两年前那起爆炸,可能他现在早就和夏书荞结婚,然后在大学里任教,或者干起了文职。

——

仲越复杂的心情,文桥靖全然不知,他红着眼低声骂,“那时候我想,去他妈的,大不了做不成警察,只要那个畜生能付出代价。”

一个女孩的一生,也不过短短的数年监禁,太轻了……他是想过用更极端的方式报仇的。

“可我没有像梁晖那么做,我也不能,不能将我的信仰踩在脚底。”

文桥靖扭头,目光落在仲越脸上,“赵砚钦,你很聪明,破案很有一手,但你不适合干刑侦,你根本就不相信正义。

“所以,我很好奇,你为什么非要凑上来。执行任务那么些年,后头还受重伤,你也算是领了勋章的英雄。上头原本要把你调去警校做教官的,但是你推了,非要回局里,宁愿在档案科做无聊的文职。

“赵砚钦,你真拿别人当傻子吗?你这种争强好胜的人,能甘心坐一辈子办公室?”

他说怎么文桥靖脑子拎不清要跟他谈个心,原来都在这儿等着呢。偏偏仲越今儿本来就心烦意乱,现在又被来了这么一出,一面又是对文雪歆心怀愧疚,好几种情绪交杂着,整个人情绪都不对了。

他也不压着脾气,厌烦地笑了,“你唧唧歪歪的还有完没完?真当你们刑侦队有宝贝,值得我惦记啊。我他娘的爱去哪儿就去哪儿,管得着嘛。”

文桥靖盯着他看了几秒,半晌后吐出一句:“操!”没好气地扔了烟屁股,“行了,管你有什么阴谋,档案科的小警察,老子还怕你不成。”

说完,抬起胳膊撞了他一下,“咱们一码归一码,这次李勇胜的案子,谢啦。”

仲越哼了下,没吱声。

文桥靖也不是无缘无故找茬,这案子本就戳他心窝子,而之前怀疑赵砚钦身份的猜想破灭,未免存着些失望的恼怒。但现在两人你来我往怼了半天,那点子消极的情绪早就没了。

他一嘴的烟味,熏得自己都受不了,伸手在面前挥了两下,“咱俩其实没什么深仇大恨,以后我也不找你茬。说到底你都是仲越的弟弟,那也算我半个弟弟了,叫声哥,以后勉为其难罩着你。”

仲越无语,站起来拍拍屁股,“文警官,这有病呢,就得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