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悬疑所爱越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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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人心

李勇胜的案子结束,还有一些琐碎的扫尾工作,比起前几日高度紧张的状态,刑侦队终于过了一个轻松的周末。

日头东升西落,循环往复,转眼间就到了礼拜一。

正午,一户居民房里,黑色塑料袋里装着一颗血淋淋的心脏,摆在了厨房流理台上,淡淡的血腥气弥漫。

夏书荞将心脏拿起来,放在手心仔细观察。潘定一吊着手在外头客厅里打转。

这时,文桥靖和仲越走进来。接到出警电话的时候,恰逢他请沈平几个吃饭,仲越也在,顺手就把人给拉上了。

仲越看见那颗心脏,不由皱了下眉。

文桥靖吃了一惊,问道:“什么情况啊?”

夏书荞转身,血腥味越发近了,他赶紧往后仰,觉得午饭在胃里翻滚。

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夏书荞将手里那团交给面如菜色的袁宁宁,“装起来吧。”

“是人的心脏,”露在口罩外的眉目清淡,微有不忍之色,她沉声说,“从形状大小上看,可能不是成人的。至于更确定的结论要等验了才知道。杀人挖心,够狠的,也不知道是得罪了谁。”

仲越往里走了一步,从夏书荞的大口袋里抽了只新的手套,她回头看了他一眼,默默递上另外一只,嘴里道:“别乱动破坏现场。”

仲越低头,看到她低垂的侧颜,又是温柔无害的模样,和昨晚的醉鬼仿若天壤之别。

“这算哪门子现场,有用的线索早就被破坏光了。”

文桥靖一听,转头喊潘定一:“老潘啊,到底是怎么个情况啊?我这一脑门子问号呢。”

潘定一这才回神看过来,目光瞥到仲越,脸就是一沉,“他怎么来了?文桥靖,你别太嚣张。”

文桥靖假笑,“哪跟哪儿啊,我正跟他吃饭呢,你电话一催不就赶紧过来了嘛,没空送人家回去。”

“他没脚?”潘定一懒得同他争,李勇胜的案子上两人闹翻了一回,再闹下去终究是不好看。

文桥靖给坡就下,拉着潘定一走远了几步。

“咱俩闹起来,王局脸上也没面子。今儿就先讲个和,查案子要紧。老潘,老实说啊,我对你的位子是真不感兴趣。你要不愿意在家舒舒服服养伤非得回来干活呢,那随你,跟我没关系。”他撇撇嘴,说道,“至于赵砚钦,你也不用揪着不放,我有分寸。”

“哼。”潘定一嗤笑一声,“我不跟你废话,出了事儿你自己担。”

“那肯定的呀,难道我还能甩锅给你啊?”文桥靖用手肘撞了撞他,道,“言归正传,说说案子吧。”

潘定一跟他简单说了一下情况。

发现心脏的是位大妈,姓刘,五十来岁,先前做了个手术,就一直在家休息。

今天早上9点左右,她带着宠物狗去附近公园遛弯,经过一片草坪的时候,狗忽然兴奋起来窜了进去,刘大妈追进去一看,发现地上有个袋子,装着血淋淋的一团。她仔细一瞧,以为是谁扔掉的猪心,捡了打算中午煮了给狗吃。

中午饭点,做护士的女儿回家吃饭,惊愕地发现那似乎并不是猪心,看着像人的脏器,这才慌忙报了警。

文桥靖顿时不说话了,现在只发现了一颗心脏,几乎可以预见案件的侦破难度了。

这么想着,他往沙发那儿一看,那位大妈正坐着和女儿一个劲儿地说“晦气”,脸色也不大好看,看样子也是吓得够呛,她女儿连声安抚着。

至于那条发现心脏的宠物狗,正趴在一旁玩毛绒球。

“行吧,这里归你了,我去那公园看看。”文桥靖撩了把头发,朝厨房里喊人:“赵砚钦,走了!”

——

发现心脏的地方位于朝竹街道的一个公园。

远远地已经能看见某块草坪上拉起了黄色警戒线,再往里是一处很小的树林。

文桥靖匆匆下车,“走吧。”

副驾驶座上的男人没动,“文警官,你对我的身份是不是有些错误的认知?我是个坐办公室管资料的,你把我拉到太阳底下来看现场是怎么个意思?”

文桥靖“嘶”了一声,“不想干一线的警察不是好警察啊,我帮你跟华叔请假。赶紧的,别废话了,人命关天呢。”

仲越都要气乐了,由着被他拉下车。

两人来到了被群众团团围住的地方。

“文副队,”吴博丰拉开警戒线放他们进来,看了一眼仲越,皱眉迟疑道,“他……”

“顺路带上的,”文桥靖睁眼说瞎话,“看现场要紧,老潘已经知道了,你也不用赶着去汇报,可以了吧。”

在放了标牌的地方蹲下,他发现有几处草叶子上隐隐有红色的痕迹。

“血迹做过测试了吗?”

吴博丰点头,“是人血。”

文桥靖心头还是一沉,抬头去看仲越,发现他正在远眺周边地形,双手插兜,姿态懒洋洋的,那德行跟整天在胡同里晃荡的混混儿简直一模一样。

文桥靖无语,走过去跟他站一块儿看。

这地儿叫“富明公园”,周围都是住宅区,正前方还有个大型超市和京江市第四医院。

在晨间和傍晚时分前来散步的居民很多,即便这地方位于公园较为偏僻的角落,周围树木繁茂有些遮挡视线,但也实在不是个抛“尸”的好地方。

“监控呢?”文桥靖问。

“小区每个出入口都有摄像头,但是每天的人流量太大,想要通过监控排查,难度比较大。”

文桥靖微微点头,他也知道大概从监控里找不出什么线索,对方抛弃的不是完整的尸体,而是器官,往包里一塞,光凭监控画面哪能看出不对来?

“环卫工一般在什么时间打扫公园的?”

“公园环卫工打扫一般集中在三个时间点,分别是早上5点半,下午1点以及晚上10点半。”吴博丰回答,“负责这个区块的环卫工人,早上例行清扫的时候并没有发现装心脏的袋子。”

“那应该就是今天上午才抛的。”仲越转过身说道。

文桥靖点头,继续问:“周围都看过了?”

话音才落,有个刑警便急匆匆地跑过来,喘着气说:“副队!又发现器官了!”

——

两百米外的水池里,池边水草疯长,几个刑警从里头捞起一个黑色袋子,解开了摊在地上。

血迹被池水稀释,淡淡的红色在水泥地上淌开,仲越走近了一瞧,“是肺。”

刚过来的小计嘴里直嘀咕:“这下事情可大了,谁这么狠啊?”

杀人还抛弃器官,一般的杀人犯可不会这么干。

文桥靖神色凝重,“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个人的,小计,你赶紧给书荞打电话,让她过来。”

吴博丰已经让人把附近围了起来,仲越退了两步,和文桥靖并肩站在一起,“一样的袋子,应该是同一个人干的。”

文桥靖伸长脖子看了那袋子一眼,松了口气,赶紧叫来技术队把袋子取走调查。

新发现的器官对调查工作似乎并未有多大的帮助,仲越心思自然也没放在上面,跨过警戒线径直往外走。

文桥靖指挥了一下工作,一回头,发现他已经快走出公园了,立马跑着追了出去。

“你去哪里?有发现了?”

仲越回头轻飘飘看他一眼,挥了挥手上的烟盒,“抽烟。”

文桥靖:“……烟鬼。”

“好端端被你拉来看那血淋淋的玩意儿,还不许我抽根烟缓缓?你当我是你啊,看尸体比看见女人还热情。”

“嘿,会不会说话啊?”文桥靖瞪他,赶苍蝇似的摆手,“你抽你抽,德性!”

仲越笑了声,点上一支烟。

“这里挺热闹啊。”

文桥靖不明就里,“居民区,能不热闹么?”

“抛弃器官,非得凑到这么热闹的地方,不奇怪吗?”

“是挺奇怪的,”文桥靖思索着,目光在川流的车辆和四周来来往往的居民身上扫过,“难不成有什么特殊目的?”

“与其去猜目的,不如想想凶手为什么会选择这个公园。”仲越弹了弹烟灰,说完这句忽然就闭口不言了。

——

夏书荞接到小计电话打算去公园的时候,潘定一正在给刘大妈录笔录。

“你是在什么时候捡到那个黑袋子的?当时是什么情况?”

刘大妈看着眼前这魁梧又面无表情的警察,有些发憷。

“大概在9点10分吧,我带圆子,哦,我们家狗叫圆子。”

不满生人靠近,那毛色漂亮的宠物狗正站在主人脚边,朝潘定一龇牙。

他点点头,示意继续。

“我带它去公园遛弯,路过草坪的时候,圆子忽然开始朝那方向叫唤了。我过去一看,以为是猪心。想着应该是谁散步的时候不小心掉的,既然捡到了就带回家给狗吃好了……”

潘定一虎着脸的时候格外吓人,他看着刘大妈,怀疑地问:“九点多也不早了,还去遛狗?”

刘家女儿有些不满他的语气,插话道:“狗在发情期,家里待不住能怎么办?”

“刘小姐,我不是在问你。”潘定一沉声说道,目光依旧落在刘大妈身上,两只眼睛跟探照灯似的,让人不敢逼视,“那块草坪和你家隔着一整个公园的距离,你每天都遛狗遛那么远?还是说,只有今天?”

刘大妈一听这话就不对,慌张地摆手,“不是,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越说越乱,越说越急。

潘定一步步紧逼,“还有,你这样的年纪,生活经验也不少了,连猪心都认不出来吗?刘女士,你说我该不该怀疑你呢?”

这下子,刘家女儿是彻底坐不住了,“你什么意思啊?!怀疑我妈?神经病吧!”

潘定一岿然不动,“一般越想掩饰,就越容易激动。”

“你!”

“潘队,过来一下,我有事儿跟你说。”眼瞅着情况不对,夏书荞停住脚,把潘定一喊出来。

他皱眉,叫了身边一个刑警继续问,自己大步迈到了门口,“什么事?我还没问完的。”

“稀奇了,你那叫问啊!审还差不多。”夏书荞又拉着他往外走了两步,朝里面点了点,“又想被投诉?”

潘定一一碰上案子就和疯熊一样,逮谁咬谁。为这个不知道被多少人投诉过。

夏书荞一想到队里跟着潘定一写了无数遍的检讨,就不合时宜地有些想笑。

“你态度好点儿。”

“你不懂。这件事本来就蹊跷,谁会把器官抛在人流量密集的公园里?这人又那么巧捡到了带回家……那些杀了人又装作发现者报案的杀犯人也不在少数。”潘定一没啥耐心地解释道。

术业有专攻,在这些问题上,夏书荞不会与他争,只是道:“公园里又发现器官了。”

“什么?!”

夏书荞把鞋套扔进门口的垃圾桶,“小计打电话来的,我先过去了,”

——

潘定一站在门口,看见刑警正在问刘大妈,对方的情绪明显比刚才稳定。

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嗡嗡”震了起来,掏出来一看,亮起的屏幕上显示着“冉汐”两个字。

他紧绷着的脸微微松了一下,接起电话,“喂,小汐。”

那头的声音温柔婉转,“潘大哥,嗯……你现在忙不忙,没有打扰你工作吧?”

“我在处理命案。”

“啊!命案?”

潘定一猛然反应过来,“啊,不是……你别怕,不是什么血腥的案子,呃……”越说越不对,他自暴自弃地转移话题,“你找我有事儿吗?”似乎是觉得这句话容易给人不耐烦的感觉,又赶紧补救,“啊,我的意思是,你……嗯……”

冉汐没有在意,忧心忡忡道:“潘大哥,我弟弟已经两个晚上都没有回家了,我和爸都很担心……”

一听是这种事,潘定一立刻追问:“报案了吗?”

“昨天晚上去过派出所了。”

“你弟弟多大了?”

“15岁,他最近好像和社会上的人走得很近,那些人都逞凶斗狠的,我弟弟他还小,如果一言不合得罪他们……我们担心会不会是……”

潘定一听完大致情况,生硬地安慰道:“你别乱想。这样,今天傍晚……6点吧,那时候我应该稍微能空出点时间。你来局里一趟,我了解下具体的情况,可以吗?”

“好的,麻烦潘大哥了,我都不知道怎么感谢你了。”

潘定一的脸上涌上一股热气,若非皮肤黑,恐怕此刻已是满脸红云了,“不客气不客气……”

挂了电话,他转身进屋。

电话的另一头,冉汐放下手机,对着面色不善的贺睿说:“爸,我跟潘大哥说好了,他会帮我们找景树的……”

“啪——”

一个巴掌甩到脸上,冉汐被打得往一侧踉跄,险些摔倒在花瓶堆里。

“爸……”

“告诉过你别胡乱勾搭男人,你当我说话是放屁啊!”

“我没有,我和潘大哥不是那种关系!他是个好警察,上次也是他救了我……”

“行了!你是什么货色我还不清楚吗?别装了,丢人!”贺睿拿过桌上的酒瓶,作势要离开,“等找到景树再来跟你算账!”

门口悬挂的风铃发出急促的撞击声,冉汐看着贺睿远去的背影,像是大获恩赦般松了口气,捂着脸瘫软地坐下来。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泼洒到小小的花店里,那样温暖,然而对冉汐来说,这光却是冷的。

浮尘在光晕里飘荡,一滴泪落在了地上,悄无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