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8点。潞山林间时不时传来几声虫叫鸟鸣。
文桥靖跟着仲越爬遍了整个山头,气儿都不顺了,再回到尸坑的位置,几乎要瘫到地上。
“你找什么呢?整座山都翻遍了。”
仲越喘着气缓了一会儿,拿出手机里的电子地图看了看,然后远眺四周去对照。
文桥靖走过来跟着他一起往下望。
仲越忽然问:“人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他们有的友善,有的却肆意伤害同类。作为警察不得不面对各种各样的恶,有时就算拼尽全力也破不了案,你失望过吗?”
文桥靖一愣,“为什么问这个?”
“因为我发现一线工作还挺不容易的。”
文桥靖笑了,“你现在倒是知道了,以前不总说咱坐办公室的看不起你这卧底小警察么?”
他想了想,又道:“失望啊,但我没你哥那么消极,我相信自己的信仰,相信自己有能力去守护它。
我爸是警察,从小我就想梦想跟他一样惩凶除恶。虽然有时候会遇到没办法破的案子,也会遇到无法惩戒的犯人,但是我相信正义一直都在,只是有时候会偶尔迟到。”
仲越默了默,抬眼看他,“迟到的正义还有意义吗?就像曾埋在这里的被害者,就算现在破了案,可这些对他们而言都是无用功。伤害不会消失,只不过是给未亡人一个安慰罢了。”
当年他用经济罪名将徐浩送进监狱,不也是在寻求安慰吗?其实都是毫无意义的吧。
文桥靖:“你的思想很危险啊,赵砚钦同志。”
仲越心情郁郁,无心再说下去,低头又看了眼地图,不动声色的换了话题:“你觉得潞山的另一面人少还是这里人少?”
文桥靖理所当然的答:“当然是另一面人少啊,你瞧瞧这下边儿都是村子。”
仲越皱了下眉,埋尸点在东南方,确实与村庄离得比较近,而西北处的山脚下则是大片农田。
“那他为什么会把尸体埋在这个方向?”
文桥靖也想不明白,随着他的视线望下去,渐渐的他似乎有了点儿模糊的想法。
抬头去看仲越,却见他蓦然睁大了眼睛,有那么一瞬,文桥靖福至心灵,“难道......”
仲越微微一笑,收起手机,大步往山下走,“凶手能看到这儿。”
——
半个小时后,警方两人一组开始在各个自然村里走访,潘定一一边往村里走,一边拿着对讲机大声喊:“嫌疑人年纪在30岁至40岁之间,有正当职业,名下有车,童年时长期和女性长辈生活,卧室可以看见东南方的潞山,现独居!”
说完回头问吴博丰,“附近有多少个村子?”
“有3个,大概有100户。”
“符合条件的呢?”
“信息收录并不完整,但是现在已知符合条件的独居男性有20位。”
潘定一兴奋的心情渐熄,沉声道:“把附近派出所的警力调过来,就是挖地三尺也得把人给我找出来!”
在潞溪村的石子小路上,文桥靖和仲越也在走家串户的走访。
这些年村里人口流失严重,加上信息不完善,排查工作进行的十分缓慢。眼瞅着都快到下午两三点了,文桥靖问完一户,体力告罄,坐在路旁不知谁家的三轮车上喘气。
仲越从另一户走出来,文桥靖赶紧抬头,期冀的看着他。
他摇摇头,用手顶了下因饥饿而不大舒服的胃。
文桥靖在口袋里东摸西找,扔了块巧克力给他,“这得找到什么时候啊,你还能不能再缩小一下范围?”
仲越拆开包装掐了一半,把另外半块还回去,“目前的线索就这么多,你还想怎么样。”
文桥靖认命的站起来,“得,继续找呗。”
两人顺着小路往前走,没多久视野里出现了一废弃的小平房,正是他们上次来查长钉来源时看到的那一幢。
仲越缓下脚步,看了眼院子外挂着的门牌:潞溪村14号。
“资料给我看一下。”
文桥靖把手里的册子给他,“我刚看了,这户早就没人了,不符合要求。”
仲越不语,低头翻着资料,登记在册的户主姓柳,早年在和妻子去市里摆小摊的途中遭遇车祸身亡,他俩有一个女儿叫柳夕。但柳夕时常不着家,父母死后更是三天两头的不见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就再没出现过,都快要20年了,也不知道是失踪还是去哪里打工了。”
“别看了,走吧,还有一半的住户要走访呢。”
仲越没听,把册子往他手里一塞,推门直接走进了院子。
房子已经很久没人住了,外墙皮脱落严重,开门去看里面,家具都被老鼠蚂蚁啃烂。
仲越在里面转悠,这房子一共三个开间,中间算是客厅,厨房在左,最右边用三合板隔成了两间,是柳家父母和柳夕的卧室。
但其中一间已经成了杂物室,至于另一间看着就是之前住过人的。
里头都是灰尘,仲越从口袋里摸出口罩,视线在房间里打量了一圈,一张床、一个衣柜、梳妆台,靠南的墙边还有复古的大木头箱子。
简单的摆设,一眼就看完了。
“咳咳,这破屋子有什么好看的。”文桥靖捂着鼻子跟进来。
仲越问:“柳夕有孩子吗?”
文桥靖:“这我哪知道,要不我去问问。”说完就出去了。
仲越用手轻轻的抵开木箱盖,里面是条花色老土的薄被,面上不知为何还摆了只破碗。像是不甚感兴趣的合上,他又打开衣柜查看了一番。最后才走到窗前,抬眼望去,能看见不远处的潞山。
——
文桥靖没多久就回来了,面色有些古怪,“我问过了,柳夕风评不好,一直没结婚,当然也不可能有孩子。”
“为什么风评不好?”
“这个怎么说呢,应该是从事过不大好的职业,经常带各种各样的男人回家。”
“卖淫?”
“也许吧。”
仲越沉默片刻,语出惊人道:“你可以通知潘定一不用找了,就是这一户。”
——
下午16点30分,技术队的警察在房间里仔细翻找,搜集信息。
文桥靖从衣柜里翻出了大量的丝袜,放在早就铺好的白布上,“这么多,柳夕是爱丝袜成瘾了吧。”
仲越站在木头箱子前,闻言垂眸去看,沉默着思索了几秒,“还记得死者的致命伤痕吗?”
文桥靖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勒痕。”
“难道是丝袜?”
仲越没回答,只是道:“丝袜曾经是性工作者的代名词。”
“卧槽,真是变态啊。”
文桥靖听得咋舌,一回头看见仲越打开了木箱子,抬脚往里迈,“你干嘛啊?”
仲越嫌弃的白了他一眼,“边儿去,别挡着。”
说完整个人都站了进去,然后他蜷缩着蹲下,用手合上箱盖,对外面说:“你把搭扣扣上。”
只这是很古老的那种大木箱,箱体和盖子间有铜色的搭扣,扣在一起后可以上锁。
狭窄的空间里,黑暗蔓延,仲越用手撑住盖子,微微往上顶,在扣住的搭扣间,大约留有两寸的缝隙,往外望,正好可以看见窗外的潞山。
文桥靖吐槽:“你丫有病吧?”
仲越走出来,唇角讥讽的勾了一下,“有病的是柳夕。她肯定有孩子,而且......”
他回头,神色复杂的看着那口箱子,“她把孩子养在了箱子里。”
文桥靖愣住,“什么?”
“那个孩子的世界只有两寸,能看到最远的地方就是潞山。他一定很恨自己的母亲,也许还无数次亲眼看到,亲耳听到她是如何在房间里接客的。他不仅仅是在杀人,更多是在幻想一次次杀死母亲。”
文桥靖听得目瞪口呆,只觉脚底发寒。
正在此时,潘定一带着几个刑警风风火火的冲进来,“打听到了,柳夕很久以前跟村上一位老太太打听过黑稳婆的消息。那会儿镇上只有一个黑稳婆,据说是专门帮人堕胎的。我已经让大胖去找这个人了。”
说完,才注意到文桥靖不大对劲的脸色,“怎么了?”
文桥靖没理他,回头去看仲越,“既然他在重复着幻想一次次杀死自己的母亲,是不是说明他曾经真的这样做过?”
仲越同他对视,良久微微点头,声音略沉:“也许今天还能再找出一具尸体来。”
——
傍晚17点,柳家被翻了个底朝天,院子里到处是挖开的泥土。潘定一调来了专业的设备,架在了水井边。这口井早就干了,从上面望下去里头都是落叶和干涸的淤泥。
小计戴好绳索,缓慢的从井口往底下降。
仲越拿着手电替他照明,大概过了几分钟,绳子摇了摇,众人合力将他拉上来。
小计弄得灰头土脸,一上来还来不及喘气就喊道:“下面有具白骨!”
同一时间,不远处拐弯角一个身形颀长的男人站在树旁看着柳家院子里进进出出的警察。
身边走过几个村民,“好多警察在柳家呢,出什么事了?”
“谁知道啊,最近真是不太平。要我说柳夕不见了这么多年,不会也是被害了吧。”
男人没待多久,很快就转头离开了。正在忙着搬出尸体的仲越等人并未注意到他。
而他轻车熟路的在少有人走的小路间穿梭,来到了一处偏僻的田地间,那里停着一辆老款的香槟色君威轿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