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边地母亲:五万进疆女兵的婚姻纪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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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听得懂。当时新疆到处都在学俄语。再说平时经常听他拿这句话骂人,开始我们也不懂,还是翻译偷着告诉我们的,时间长了大家就都知道了。我当时也来劲了,心想你凭什么骂我?我哪里错了?不就是我文化低,记不下来,才让你逼成这样的吗。我就用汉语还了他一句,你才是浑蛋呢,没想到他也听懂了。安德列夫当时就急了。一点教官的风度也没了,直接就抓着我的胳臂往外拉。这时我反倒平静了,冲他笑笑说,对不起,安德列夫同志,请你尊重中国妇女的人格。这次他听不懂了,就问翻译我说的是什么?可王翻译死活不敢翻译给他听,多亏我们班上有个民族军来的学员,好像是叫吉米提,哈斯木吧,他主动站起来,给我当起了翻译。安德列夫这才老实了,十分绅士地对我说了句对不起。然后,他就拿着我的笔记本发挥开了,说我上课不认真听讲,不记笔记,在课堂上画画,还说我是没有任何艺术天赋的画家,画的全是丑陋的艺术。最后,还说他将建议开除我。听到这里我真的急了,就和他争了起来。说实话,刚开始我也没那么大的胆,怕大家笑话我没文化,用画记笔记,又怕让领导知道了不好。那时候苏联是老大哥。惹不起,动不动就拿影响中苏两党两国和两军关系来批你。可一听要开除我,我着急地哭着告诉他,我不是画画,我是在认真地记笔记。我说,由于我只有小学文化程度,好多字不会写,又怕跟不上课,就想尽一切办法来记。笔记本上的各种小动物、小人和符号都是我的听课记录。起初他还不信,把我的笔记本从头到尾翻了一遍后,又让我讲了许多符号、小动物是什么意思?我就一个一个地给他回答。谁知道他听着听着就一把拉过我来,在我的额头上狠狠地亲了一口,顿时教室里就开始鼓掌了。”

“看来安德列夫是让你的精神给感动了。”我也笑着说。

“可能是吧。那天下课后,他就带着翻译去找教导团的领导,说我是个了不起的学员,让团里表扬我。反正从那以后,他对我特别好,每次上完课,都要问问我听懂了没有,还专门让一个文化高的湖南女兵帮助我,把我白天记得只有自己能看懂的天书,再整理成正规的笔记。这样又学了技术又学了文化,到理论课结业的时候,我还考了个第七名,被教导团评为学习模范。”

胡杨接着说:“到上机时,安德列要回国了,又来了一个苏军的中尉教官接他的班,安德列还专门把我向那个叫吉洪诺夫的中尉作了介绍,让他好好关照我的学习,一定要把我培养成最优秀的拖拉机手。”

胡杨没有辜负安德列夫的希望。

1953年3月21日,她驾驶着新疆军区刚刚从前苏联购进的新式阿斯特拖拉机,在疏附县东南草湖的千里漠野上开出了第一犁。

从此,她和她所在的机耕队沿着塔里木盆地西南边缘的疏勒、疏附、阿克陶、英吉莎、莎车、泽普、叶城,一路向前开垦而去,直到1961年开进了沙漠腹地的麦盖提,她在南疆这片古老的土地上,连续在十个县的荒原上。开垦了几十万亩的荒地。最后,她落户在了远离麦盖提县城六十多公里的一个农场,成了一株名副其实的大漠胡杨。

胡杨阿姨是位性格十分开朗也十分健谈的老人。说到兴奋处,她的笑声能感染周围所有的人。自然动情处也能让人随她动容叹息,随她泣泪悲伤。

我们还在葡萄架下谈话的时候,她用熟练的维吾尔语和玉来提老人说了些什么,老人就笑着告辞了。

其中,我还听懂了几个诸如“塔玛克”、“萨木萨克”、“来西普鲁”、“热合买提”等烟、大蒜、多少钱、谢谢之类的单词。开始,我还认为胡阿姨托玉来提打听大蒜之类的价格呢,没想到她是让玉来提给我们准备晚餐去了。本来我是要赶到二十公里外,南疆军区的一个生产基地去食宿的。因为从莎车出发前我们通知了基地。可胡阿姨说什么也不让走。

不一会儿,玉来提就和妻子端来了清炖羊肉、烤包子和麦盖提特有的大盘叶河鲤鱼。还有一大堆的民族小吃。胡杨阿姨又从菜地里拔了些大葱、黄瓜之类的生吃菜。好一顿南疆风味加山东风味的招待之后,还是在那个葡萄架下,我们又继续了先前的话题。

“吃西瓜吧。沙漠里的西瓜可比咱们老家的强多了,又大又甜,还没有污染。我能在麦盖提留下来,最大的原因就是我喜欢这里的瓜果,哪一年也得吃个两三吨吧。一个人一年吃的瓜果,比在山东老家吃一辈子都多。”

饭后,胡阿姨说:“人这一辈子,只要心里认准了,没有什么苦不能吃的,也没有什么福不能享的。就说学拖拉机的事,我要不是认准了当个新疆的梁军,怎么也坚持不到后来。”

“梁军?是不是一元面额的人民币上,那个新中国第一位女拖拉机手?”我忙问道。

“可不是怎么着的。用你们年轻人现在的话说,梁军是我心目中的偶像,我是她的崇拜者,我可是崇拜她一辈子的追星族。刚到集训队,第一次见拖拉机,我就想起了梁军。因为刚到新疆的时候,部队经常放电影,有一个纪录片上就有梁军,她穿一身列宁装,从‘斯大林50号’拖拉机上走下来,站在踏板上,风吹着头发。脸上充满了自豪,再加上那个镜头还是仰拍的,就更美,更神气了。”胡阿姨说:“我第一次上车的那天,我起得特别早,专门挑了套新军装穿上。又扎了一条宽武装带,偷偷练了好长时间梁军上下车的动作。中午下车的时候,我还专门在踏板上站了一会,好好过了一把当梁军的瘾。从那以后,我开了二十五年拖拉机,不管是苏联的‘斯大林’、‘阿斯特’,还是国产的‘东方红’、‘红旗’,管它是轮式的还是履带的,反正我都是这个动作上下车。后来的拖拉机大多车上没有脚踏板,我就从报废的车上卸一个来焊上,因为我必须像梁军那么上下车才舒服。说来也怪,不论是心情不好,还是工作太累,只要下车的时候,往脚踏板上一站,头一抬,向远处一看,什么烦心的事都没了,心情舒畅地只想干活……”

女兵胡杨自从1961年将她的拖拉机开进这片沙漠之后,她在这片死亡之海的边缘上,战斗生活了四十多个春秋,也将自己长成了一株坚韧无比的大树,一株真正意义上的胡杨。当我走近她的时候,我看到的是一株,虽断臂折腰,依然死挺一副铁铮铮的风骨,虽伤痕累累,却立一树硬朗朗的本色胡杨。

啊。胡杨,三千岁的树,你无私地挡在沙漠的前沿,成为身后田园村庄、青山绿水和红尘世界的屏障,这是你生存下去的唯一目的和理由。你不期望人们知道。是你把一切浮华虚幻让给牡丹。让给了茉莉,让给了桃花,让给了稍纵即逝的花花草草,而将披肝沥胆的风沙留给了自己。

稀里糊涂嫁了个“国民党”

初春的南疆,季节和北方平原相差无几,桃红柳绿的日子又光临了这片出产歌舞和瓜果的土地。从集训队结业后,胡杨渐渐失去了“连长”消息,初恋的记忆也随着垦荒的犁铧,被她深深地埋进了泥土。当爱情再次光顾她的时候,已是1955年的春天了。

当时新疆军区生产建设兵团已经成立,虽然部队分成了生产部队和国防部队两个体系,但是很多地方还没有完全分离开来,就像胡杨所在的机耕队就还没有脱离军队的建制,他们仍旧是现役军人,属于军队的建制,拿的是军饷、穿的是军衣、授的是军衔,干的却是生产部队的活,开垦的依然是一片片的处女地。

机耕队进入黑孜戈壁东北的苇子滩,已经两个多月了。当人们在胡杨他们新开垦出的几万亩土地上播种的时候,二十三岁的女兵胡杨也开始了她的恋爱季节。那是一天下午。胡杨正在复耕一片条田,指导员黄满春叫她马上到农场筹建处去一趟,说军区生产管理处来了位领导找她谈话(当时机耕队建制上归南疆生产管理处,但开荒开到哪里就归哪里管)。她把车子没熄灭火就交给了老黄。下车的时候还来了个标准的梁军式动作。等到了筹建处也就到了吃晚饭的时候了。生产管理处来的高副处长就拉着她去一起吃饭,饭桌上她才发现有两个不认识的人。高副处长指着一个大高个儿给她介绍说,这是刚从22兵团调来的李建修副参谋长。希望你们今后加强了解,相互支持。

胡杨就说了一句首长好。

随后,就问找她有什么事?

高副处长说:“喜事,等一会你就知道了。”

晚饭后,高副处长召集机耕队开会,宣布胡杨任机耕队副队长的命令,并特意强调是破格从班长提升为副连级干部的。胡杨还在云里雾里的时候会就结束了,紧接着高副处长就在队部和她谈起了她的个人问题:“胡杨同志,你最近个人问题有什么想法?”

“还没有。”胡杨说。

“这可不行。你们机耕队十几位女同志。现在除了你,人家都结婚了,,前几年,听说你找了个连长,后来又不行了。个人问题还是要听组织安排,我这次就给你介绍一个。”副处长说。

“谢谢组织上的关心。现在工作这么忙,我又刚提干,应该好好工作,想过几年再说。”胡杨说。

“那可不行呀,你现在是党员干部,在个人问题上不能不要组织照顾,不要组织纪律。这样吧,你今后和李建修同志多接触一下,那是位不错的同志,也是我们的团结对象,争取周末把婚结了。”高副处长说完就让胡杨表态:“你要是同意,就尽快写个申请。”

胡杨没有丝毫思想准备,就说:“我又不认识他,能不能先了解了解再说。”

“你不了解他,难道组织上还不了解他吗?胡杨同志,你可以谁都不信,难道你还不相信党组织吗?组织上会把一个不好的人介绍给我们自己的同志吗?”高副处长说得很坚定,几乎没有商量的余地。

胡杨明白,她不能对抗组织。再说几年来,她看到身边的姐妹们一个一个先后在“组织”的介绍下都嫁了人,如果不是过去她和连长的事人人知道,恐怕她早就为人妻母了。有时她也想自己是幸运的,当兵五年了,还没有谁硬性给她介绍过对象。

看来,今天高副处长是要动真格的了。他见胡杨不说话,就说:“李建修同志是从22兵团调来的干部,他自身的条件是很高的,组织上也十分器重他。他个人和组织上都希望能找一个政治觉悟很高的女干部。所以我才找你。刚才吃饭的时候,他对你的印象很好,夸你很不错。再说了……”

胡杨没听清高副处长又“再说了”些什么,她只是感到“组织上”没有考虑她的个人情感。她还不想嫁人,她心里还有“连长”的影子。她还想当好新疆的梁军。

总之,谈话的后期,就成了高副处长想高副处长“组织”的事,胡杨想胡杨自己的事。

最后,高副处长问她“听明白了没有”时,她只是茫然地点了点头。

高副处长就说:“这就对了,这说明你没有辜负组织上的希望,是位好同志。”

之后,胡杨和李建修见过两次面,前后不到一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