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司藤
7029900000018

第18章

秦放一早起来,就看到司藤在点香。

和不久前的那个早上一样,三枚香头袅袅飘烟,拜东西南北四方。秦放站在边上没打扰她,直到她把香根插到栏杆的裂缝中,才上前跟她说话。

“我以为你什么都不怕的,你还用得着求吗?”

司藤随手拂了拂烟气:“要求的,人也好,妖也好,谁都敌不过天,我也从来不跟天斗。”

鬼使神差地,秦放忽然冒出一句:“如果天要你死呢?”

老话不是说得很多吗?“天意弄人”“天要亡我”,你从来不跟天斗,如果天要你死呢?

秦放觉得这是一个难解的悖论,端看司藤怎么回答。

哪知道,她答得异常轻松。

“那这就不是我的天。”

原来说到底,你的天,还是要顺着你的意的。

苍鸿观主一行人如约而至。打交道这许多日子,大家像是都知道今日会有个了结,说话做事都带了些许小心局促,司藤反而是最落落大方的那个。

“听秦放说,黑背山挺远,你们先去山下等我,我这里收拾好了之后,秦放会开车带我过去。”

秦放挺纳闷她有什么好收拾的,直到她铺陈开一桌子的眼影、眉粉、腮红、笔刷。

真搞不懂,她是妖怪,她没有普通人所谓的熬夜黑眼圈、眼皮浮肿、皮肤暗淡等等一系列需要化妆遮盖的问题,套句广告词,那是随时随地的白里透红与众不同——你化妆,你化个什么劲儿?

司藤刷头上轻蘸了金粉,极细的粉屑闪烁着光舞落在空气中。

“以前喜欢去戏园子看戏,也喜欢进后台,最喜欢看那些角儿勾脸。一勾一描都有气势,像是唱念做打昂了头脸亮相。”

秦放嗯了一声,单等她说下去,她却忽然恍了神。细细的刷头触着眼睫,思绪却飘到了咿咿呀呀的戏园子里。

那时候,邵琰宽带她下戏园子下得勤,华美纺织厂要倒闭的风声还没有传出来,里里外外还敬他是个少东家,连带着对司藤也分外客气。原本,女人都不该进后戏台的,但她非但能进,还会有专门的老师傅引着领着,给她讲净行丑行,俊扮素面。

那老师傅早先做过秀才,说话文绉绉的。

“司藤小姐,你瞅着这些角儿都是在上妆,跟太太小姐们涂脂抹粉的没有区别,我们行当里可不是这么讲的。英雄风流的角儿,画的叫一世风光;倒霉吃牢饭的角儿,画的是黑云罩脸;至于那些跑龙套的,叫千人一面,总之是不起眼儿。

“我们有个不上台面的说法,唱戏这张假脸,若是扮多了,假脸也会成精,白天黑夜地跟着你。要么人人都爱演英雄角儿呢,台上风光带到台下,端的一个风生水起。丑角儿都扮不长,走马灯似的换,都怕把台上的衰气带上身,那这日子就没法过了。”

说来也怪,那以后,她对化妆倒是上了心了,虽然不常化,但行头必然备得充足。偶尔兴致来了,化妆镜前端端正正坐下,凝神仔细的那份认真,不亚于大画师精细落笔作画,毫厘都要讲究。

看秦放眉眼那神情,分明写着不耐烦,好像在说她:有什么好化的。

他当然不懂,她化的是得意时的风光。

黑背山浑然的原始未开发状态,加上连日有雨,山路极其难走,幸好沈银灯雇了两个当地人,一路用铺板。铺一段,待人走过了,又撤了板到前路再铺。这方法虽然笨拙,但爬山本就费力,如此歇歇停停反而是好。

苍鸿观主等人在前头带路,司藤和秦放拉开了距离跟在后头。秦放每次听到她高跟鞋踩上铺板,都觉得心颤得慌,说她:“你换个平底鞋又能怎么样?”

“不搭。”

女人的脑子里都在想什么?秦放自觉穿衣穿鞋只为方便舒适,到了女人这里才会上纲上线、刀光剑影:搭是什么玩意儿?搭能当饭吃?

冷眼瞅了她一会儿,只好上来扶她,又问她:“累不累?”

“不累。”

秦放心说:骗鬼吧。

觑着苍鸿观主他们离得远了,又低声问她:“今天有没有把握?”

“有。”

“几成?”

“九成……”

居然有九成把握,果然在她这里,事情都是一边倒,没什么悬念可言。秦放正想感慨两句,她又接着把话说完:“……九吧。”

所以合起来是,九成九?

“那还剩的零点一成呢?”

司藤说:“凡事忌满,那零点一成,是给老天的。这个,就跟你们选秀评委打分一样,这分给不给我,我都赢定了。”

这回答,好像也在意料之中。这一路以来,她有输过吗?就像那时明明看到她浑身是血,又连着两天杳无音讯,秦放内心深处,还是不觉得她真会出事。

他忍不住说了句:“你厉害是厉害,运气也真的好,如果你是小说的主角,那都是作者分外垂青,给开了外挂的。”

司藤听不懂外挂是什么意思,想来她那阵子密集的“电视教学”,没有哪个频道提过这词。秦放想说是金手指,转念一想她别理解成点石成金的那种手指,就解释说是一路顺得不太真实,有老天故意给她开方便之门。

司藤是听懂了,脸色也沉下来了:“哪个老天给我开的方便之门,我拿命去试沈银灯的机关的时候,流的不是血吗?”

只是开个玩笑,她也当真生气,秦放只好不说话了。一路上,想着她说的话,忽然又觉得司藤固然聪明,但她不是那种有天分式的——不像人家福尔摩斯或者柯南,真是有着举一反三、未卜先知的天分。

司藤其实一直是提前有准备的。就像这次对阵沈银灯,她把沈银灯的底摸透之后才笑吟吟风光赴会。对方的一举一动,都要在她掌握之中,她才会真正心安。

从这一点上来说,司藤还真是一个……特别没有安全感的妖怪。

终于到了山顶,已经接近正午。沈银灯前一日想必来收过尾,洞口杂草丛生藤蔓密布,收拾得像是从来没人来过。司藤驻足洞前,看四下的山头峡谷,煞有介事地点头:“不错,地势险要,罕有人踪,方便隐藏,真正的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赤伞倒很会选地方。”

又看着苍鸿观主话里有话:“想找到这地方可不容易,老观主是费了很大工夫吧?”

哪里费过工夫,还不是沈银灯指路,造了个假的充样吗?苍鸿观主一颗心跳得厉害:“那是,那是。”

说完了指里头:“我们来过几次,里头的状况还没怎么弄明白。赤伞在不在里头,真不好说。所以我们想着,还是要等司藤小姐来了之后一起去探,万一迎面遭遇,司藤小姐是妖,同类之间,总是好说话的,不至于一见面就大动干戈,出了意外就不好了。”

司藤笑了笑:“那是当然的,赤伞看到你们上门,岂不是要打起来,总得我出面的。”

苍鸿观主长长舒了口气。只要她不怀疑、肯配合,那就一切好办了。

柳金顶和潘祈年先进洞,都是一手火把一手手电。秦放跟在后头,先进去了再伸手扶司藤下来。洞里比之前要黑很多,气味更甚,阴森之意更浓,众人在入口处稍作休整,正要往里走,司藤忽然咦了一声。

这一“咦”险些把苍鸿观主的心咦漏半拍,问她:“司藤小姐,有问题吗?”

司藤明知故问:“各位道长都没有带法器啊,这也太托大了。万一赤伞不好说话,打起来怎么办?”

颜福瑞之前提过,法器不进洞,都藏在洞外选好的方位,等司藤进洞之后会同时开启。现在她突然问起,苍鸿观主支支吾吾不知该怎么回答,张少华真人咳嗽了两声帮他遮掩:“我们想着,司藤小姐要找赤伞,可能是寻访旧友,带着法器前来,像是打上门来……不太好。”

司藤一副恍然的模样:“还是道长们想得周到啊。”

她不再有问题,山洞空洞,众人的脚步声一再回响,反显出静得可怕。苍鸿观主定了定神,问她:“司藤小姐对赤伞,有了解吗?”

司藤笑了笑:“黔东巨妖,听说有上千岁,自然是听过的。康乾时出来作乱,被当时的道门重伤,有传说是死了,也有传是藏起来了。”

这些都是典籍上熟知的,不算什么新闻,但既然是她说的,众人也就嗯嗯啊啊地附和。只有沈银灯冷冷说了句:“司藤小姐当年也是所向披靡、风头无两,赤伞如果没受伤,两相对阵,不知道谁更强些。”

司藤的目光看似无意地掠过沈银灯的脸:“玉出石中,天生分了上下乘;妖怪精变,精变时就分了高低。就像人生下来有美有丑,不是自己做得了主的。说起来,我们妖怪之中,有个不知从何而起的标杆,那就是,精变得越像人,天赋也就越高。大概在这世上,人是万物主宰,所有妖怪,都以跟人相似而引以为豪吧。”

马丘阳听得愣愣的:“那这跟两人谁更强有什么关系呢?难道这赤伞生来就不像人?”

司藤的嘴角缓缓勾起讳莫如深的笑。

“这种妖界秘事,你们道门自然是不知道的。有传言说,赤伞精变时女相男身,也有人说,它非男非女。不过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或许它修成了正身也说不定的……当然了,矬子面前不说矮,这种话,是不能在它面前提的……”

众人听得目瞪口呆,除了司藤,谁也没有注意到沈银灯已经不动声色地落到了队伍的最后,然后,忽然消失在转角之后。

司藤示意秦放过来,低声说了句:“从现在开始,跟紧我。”

秦放被司藤说得无端紧张,又走了一段,洞里越发黑,居然像是黑雾缭绕了。秦放脑子里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上次来还是毛坯房,现在不但装修完了,连舞台效果都有了。

司藤脸色有些不对,说了句:“大了。”

大了?什么大了?玩儿大了?

秦放没听懂,司藤说:“你觉不觉得,这洞,比上次来时大了?”

看不出来,黑雾太多,手电和火把的光只能照亮身周两三米,压根儿看不到整个洞的形制。司藤的眉头慢慢皱起:普通人视线不佳,再加上心情紧张,可能不大会发现区别,但她是留意测算过的,这洞有三进,按照相同的步距和步速,她应该进第二进了,但是事实上,还在第一进里走。

思忖间,道门的人已经三三两两地行在她或前或后,司藤起先也没怎么在意,直到白金教授不经意似的说了句:“中午十二点了。”

午时,十二点,阳气最盛。

司藤陡然停下脚步,冷眼看前后左右。连秦放都看出异样,低声提醒她:“看他们的位置。”

苍鸿观主、张少华、马丘阳、刘鹤翔、柳金顶、潘祈年、丁大成,王乾坤和白金两人并肩,估计顶的是沈银灯的位置,共八向方位,合了乾坎艮震巽离坤兑八向,而且四大道门正好占据了东南西北四正向。

白金教授的那句“中午十二点了”像个口令式的暗语,几个人原本说话的说话探路的探路,像是彼此全无关联,一听到这话,齐刷刷盘腿坐倒,双手立结大手印。几乎是在手印结起的同时,各自头顶隐现极细光线,都像是从远处拉升而来。光线一经亮起,迅速互相勾连,罩网模样般护住头身。

秦放想起颜福瑞说的“各位道长的法器不进洞,在外洞的各个方向选择好了方位排列”,想必是已经引法器护身了。

司藤哈哈大笑:“所以擒赤伞是假,镇杀我是真吗?各位道长都是好演技,不去从影真是可惜了。”

道门诸人默不作声,对她的冷嘲热讽充耳不闻。秦放留心打量四周,眼前陡然一花,再睁眼仔细去看,前后左右和头顶上方的石壁上,一个接一个的小八卦印时隐时现。

道印封门是困妖之术,古法捉妖,四面八方的八卦印会雪片般飞来紧贴妖身,然后严丝合缝,几乎形成个布袋,就像是把妖怪装到袋子里,然后用挂了铜钱的红绳一圈圈把人捆个严实——不过一来法子太过高深,这群现代的小道士不会使;二来主意是沈银灯出的,她也是妖,也在洞中,一旦道印加身,自身也难保。

司藤大致明白沈银灯的用意了。首先诱秦放对她下观音水,损她妖力,进洞之后再利用道门的力量封门,防她逃跑,再接下来,在老巢跟她对阵……

司藤原先以为沈银灯不大会冒险,只敢机关制敌,所以认定了只要在机关上动手脚就可以十拿九稳——这沈银灯,还真是步步为营,滴水不漏,自己是有些小瞧她了。今日有些不妙,这桩买卖,绝非九成九那么便宜。

秦放看出她脸色不对:“怎么了?”

司藤脱了外套大衣,又蹬掉高跟鞋:“不动手是不行了……”

话还没说完,山腹内忽然一阵轰隆巨响,紧接着地面不平左右摇晃,道门的人一个个东倒西歪。混乱中,王乾坤尖叫:“大地震!大地震来啦!”

像是配合他的话,山洞中央的地面陡然裂开,像是忽然张开的大嘴。众人瞬间下跌,顶上砸下无数碎石,一时间尖叫四起、烟尘弥漫,面对面都看不见人。秦放身子骤然坠下,惊骇间听到司藤在高处叫他:“秦放,出声!”

他奋力应了一声,突然觉得有藤条缚住脚踝,下坠之势立止。再伸手一捞,又是一根,赶紧牢牢抓住。身体两处吊点受力,心里稍微安了些。眼前漆黑一片,耳边嗖嗖落石之声不止,又有人尖声痛呼,身子晃晃悠悠,说不出的心寒胆战,也不知道司藤情形如何,一时间心急如焚:“司藤,你怎么样?”

连叫几声没人回答,过了会儿簌簌落石声变小,似乎平静些了。秦放听到苍鸿观主的声音:“谁身上有火?或者手机,照个亮!”

王乾坤回答:“师父,我有,你等一下。”

奇怪,苍鸿观主的声音是在秦放头顶的,但是王乾坤似乎又在下方。过了会儿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几处光源同时出现,有点打火机的,也有用手机照的。借着这几点星火光源,眼睛渐渐适应黑暗,看清身处情形时,秦放陡然打了个寒噤,全身的汗毛几乎都竖起来了。

狗屁的地震,这是……

这是个机关地洞,高度足有几十米,底部有巨大的几米高的尖利石锋上竖,就像猎兽的尖刀陷阱。而在陷阱的底部,蠕动着一株株一人多高的毒蝇伞。巨大的伞盖鲜血一样红,黄色的碗大菌斑像是脓疮,恶臭盈鼻,闻之欲吐。

而他和所有的道门中人,真正的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距顶距底都有二三十米,有大概七八根细长的藤条铆钉样钻进石壁打横倾斜拉开,另有一些藤条的分叉枝条,牢牢缚住或手或脚,防止人的掉落。柳金顶和马丘阳道长满脸是血,想来都是刚刚被落石砸的。

秦放明白司藤让他出声的用意了,那时变故突起,目不视物,她让他出声,是用声音确定他的方位然后施救。藤条下坠之后卷到东西就马上钻扒石壁,分不清谁是秦放,索性都捞了起来——

这或许可以解释为什么有根藤上还捆了块十来斤的大石头。

司藤果然正跪趴在顶上向下看,确认秦放的位置之后,藤条牵动,直接把他拉了上来。秦放双脚踏住实地,长长嘘一口气,忽然想起道门的人:“那……他们呢?”

司藤伸手去撕旗袍下摆,以便行动更利落些,丝帛裂声中,秦放听到她说:“他们平时烧香烧得多,玉皇大帝会下来救的。”

秦放暗自叹气:这群人骗司藤在先,又施什么八卦印困她,想来她也不会去救了。

不看清还好,一看清处境如此危险,道门中人都吓得肝胆俱裂。王乾坤吊在最下头,挣扎了两下之后,一根细一些的藤条忽然绷断。他吓得四下乱蹬,藤条根根相连,动一根就动全身,上头吊着的人也跟着尖声惊叫,苍鸿观主怒喝:“不许动!”

秦放探头去看,这场景真是蔚为壮观,九个人参差不齐上下错落,藤动人动、藤停人停,明明情形已经如此凶险,他还是忍俊不禁,脑子里神奇般跳出一句歌词来。

“葫芦娃,葫芦娃,一根藤上七朵花,风吹雨打都不怕,啦啦啦啦……”

嘿嘿冷笑的声音传来,时断时续、若有若无,起先在高处,后来又像在地底,开始是女人特有的尖细,再听又像男人沙哑的低沉。司藤脸色一变,低低嘘了一声,拉住秦放快速退到一块石头后头。王乾坤全身的血都吓停了,也不敢再乱动,颤抖着问了一句:“是谁?”

没有应答,白金教授说了句:“大家别出声,别弄出光亮,别把……那东西引来。”

说得好像“那东西”是飞蛾,专往有亮的地方扑腾。

四周重又暗下来,过了一会儿,地底之下亮起幽幽磷火,横七竖八,勾勒的都是骨架轮廓。王乾坤孤单单一人吊在孤藤之上,两腿拼命上缩,生怕下头突然蹿上来一张嘴,就把他给咬下去了。

秦放的呼吸滞重起来,声音低得如同耳语,问她:“哪里出错了?”

司藤嫣然一笑:“千年的妖怪千年的精,沈银灯的老巢经营了这么久,早就是机关叠着机关,整个黑背山的山腹只怕都被她掏空了。怪道刚进来的时候,我总觉得山洞变大了——破船还有三斤钉,这机关,怎么可能只是表面上两根矢箭那么简单,实在不该小看前辈的。”

秦放听明白了:“那咱们还有几成胜算?”

“五成吧。”

哦,五成,比预料的好,还不错。秦放一口气还没舒完,她又补充:“不是我死,就是她死,一半一半,最低也低不过五成了。”

啥,五成是这个意思?秦始皇当年统一度量衡,怎么就没把妖怪的一起统一了?有这么算胜算的吗?

那忽男忽女的声音又来了,阴森中透着讥讽:“司藤小姐,久闻大名。听说你1910年精变,风头一时无两,逢敌从无败绩,后生可畏,叫人敬佩得很啊。今日好不容易请到司藤小姐,实在是很想领教领教传说中的鬼索藤杀。”

司藤一直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直到它说完,才咯咯笑起来,大声说了句:“我这点雕虫小技,哪敢在赤伞面前班门弄斧。只是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前辈,是公公婆婆呢,还是叔叔婶婶?”

她知道赤伞极其在意别人对它的性别嘲弄,是以故意出言激怒。赤伞果然中招,喉间发出愤怒的低吼声,一时间山壁抖颤,碎石灰土簌簌落下。

秦放事先已经知道沈银灯就是赤伞,他倒还罢了,半空中挂葫芦的一干人完全傻掉了。半晌丁大成骂了句粗口:“我靠,我们不是随便选了个书上的妖怪吗?沈小姐不是随便找了个山洞吗?怎么就真成了赤伞了?老子买了十年彩票,连十块钱都没中过,怎么就专在妖怪上撞邪?”

这话忽然就提醒了苍鸿观主:“沈小姐人呢?”

按照计划,道门法器同启,结八卦印封住山洞,沈银灯会以机关射杀司藤。沈银灯之前对机关守口如瓶,他再三追问,沈银灯才让他看了两根封妖矢箭。苍鸿观主记得自己当时还担心这矢箭是不是太简单了,不足以困住司藤,沈银灯却自信满满,表示不用担心,她自有安排。

安排在哪儿?是这明显要置道门于死地的陷阱还是这忽男忽女的所谓“赤伞”?电光石火间,苍鸿观主忽然想明白了什么,嘶声大叫:“沈银灯!沈小姐,你在哪儿?你是不是就是赤伞?”

山洞里静下来,苍鸿观主的大叫居然有了回声。

是不是就是赤伞……

不是就是赤伞……

就是赤伞……

是赤伞……

高处传来女人的笑声,苍鸿观主毕竟老迈,体力有些不支,扒住藤条的手臂抖筛一样颤个不停。他用尽浑身的力气抬头去看,岩壁上慢慢现出一个女人垂下头的黑色轮廓,他听到嘿嘿两声干笑:“苍鸿观主倒也不是太笨啊。”

司藤屏息听到这里,忽然问秦放:“你是不是留过他们中谁的手机?发短信给他,告诉他,尽量拖沈银灯的时间,赶快,马上。”

确实留过,最初只和颜福瑞联系,后来司藤在青成请客吃饭那次,为了方便联系,苍鸿观主和白金教授等好几个人都跟他互换了号码。秦放赶紧掏出手机发短信,来不及交代前因后果,只能寥寥数字,希望这群道士关键时刻懂得同舟共济,不要脑子糨糊一样坏事。

信号巨差,群发了一次之后不成功,秦放又试了一次,一直停在“发送中”没结果。司藤等不及,觑着沈银灯还跪趴在岩壁上没注意这边,拉起秦放往里走:“跟我去里面。”

秦放屏住呼吸跟在她身后,过第二重洞时,似乎听到好几声短信的嘀嘀声。

司藤低声而又快速地交代他:“赤伞的内洞有两根矢箭机关,箭身涂了观音水,可以损耗妖力,跟你给我吃的药丸是同一种。中了观音水的毒,脸上会有煞气,人看不出来,妖可以分辨得出。我没有妖力,所以吃了药丸,想引她对我不防范,谁知道她看出了我的煞气之后,反而没了顾忌,一上来就要跟我比划比划。”

说到这儿,真是好生后悔,早知道不吃那个药丸,沈银灯多少会有忌惮。不过现在不是买后悔药的时候,司藤定了定神,继续把话交代完:“我改了矢箭机关的方向,秦放,你记住方位,我要引赤伞上钩,你来控制机关,只要她中箭,一切就都好办……”

听来似乎可行,细想漏洞百出,秦放觉得太凶险:“你要怎么引它上钩?它现在已经对你没有顾忌,它有妖力,你没有,它举手之间就能杀了你。你死了,我也就死了。”

这话听起来像是贪生怕死,司藤眉头皱起:“什么意思?”

“我死了,你不死,我也就不会死。”

什么你死了我死了你不死我不死的,司藤一时没反应过来,就在这个时候,洞外传来苍鸿观主声嘶力竭的大喝:“要死也让人做个明白鬼!当年的沈翠翘到底是怎么死的?是不是你杀的?所谓的难产而死,所谓的怀孕,都是你信口雌黄是不是?”

秦放心里一宽,看来道门那头是收到他的短信了,真是得给苍鸿观主点个赞,为了拖延时间,都开始话当年了……

他深吸一口气。

“司藤,我有个计划。”

沈银灯觉得这群道士挺好笑的,死到临头,还要“死个明白”。

还声嘶力竭质问她“为什么要置他们于死地”,莫名其妙,不杀你们,留着走亲戚、串门子、发展友谊、天长地久吗?

她不想跟这群人废话,却又想猫捉老鼠多逗弄些时候,拈了几块石头在手上抛着掂量,说:“道长们小心了啊。”

何其变态,这是要投石头砸人吗?一干人个个头皮发麻,拽得藤条左摇右摆的,只盼她失了准头砸不到。嗖嗖几下破空声之后,先是一片死寂,接着响起了马丘阳道长惊怖的声音:“疼!疼!疼!”

疼就疼呗,男子汉大丈夫,何至于呼痛如斯?大家都朝发声处看,见马丘阳抱着藤条张皇乱指。顺着他的指向看过去,顿时明白过来。

此藤非彼疼,他叫的是“藤!藤!藤!”,沈银灯那几块石头,每一块都把藤条打出了豁口。而藤条一豁,距离绷断也就不远了。

沈银灯在顶上掸了掸手:“各位道长先前都引了法器护身,但那只是防妖力入侵,到底也不是金钟罩。若是从高空摔下去,没有摔不死的。道长们见到下头的尖峰了吧,藤条一断,各位摔他个肠穿肚烂,血顺着尖峰流下去,滋养我这些子子孙孙——它们饮多了兽血人血,还从来没尝过道士们的血呢。说不定机缘巧合,道长们金贵的血,促成了我子孙精变也未可知啊。”

说完了仰头长笑。她以沈银灯的面目讲话时,倒还是正常女声,大笑之下脱了形骸,又显出男人的阴郁沙哑来。明明是张精致的女人俏脸,却配着这把嗓音,委实叫人毛骨悚然。

笑着笑着,她忽然停顿下来,换了一副柔媚表情,叫了声:“司藤小姐?”

黑雾弥漫,无人应答。

沈银灯脸上笑意更盛,她慢慢朝洞里走,声音轻缓,不紧不慢。

——“司藤小姐怎么不说话了呢?”

——“真是奇怪了,以司藤小姐的声名能耐,不至于惧怕我区区一个赤伞啊。躲躲藏藏像个缩头乌龟,未免有些不体面吧。”

——“哦,我差点忘了……”

说到这儿,她掩口而笑,似是刚刚恍然:“司藤小姐是不是准备运妖力和我决一死战,但是一试之下,才发现浑身剧痛,身体里面好像有无数吸口,吸食你的骨髓血肉啊……”

内洞传来司藤愤怒忍痛的声音:“你给我住口!”

原来她藏在那里,沈银灯双目之中精光陡现,向着内洞的方向慢慢过去。

外洞那群道士惊慌失措的声音渐渐听不见了,沈银灯的足音一下又一下,刻意放慢,声声入耳,又在石壁上返作回音,像是无形的催迫,让人呼吸都为之窒闷。

“司藤小姐是不是很不甘心,是不是觉得这一趟榕榜之行,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啊?”

司藤闷声冷笑:“你什么时候给我下的毒?”

秦放还在司藤身边,既然从司藤口中打探到法门的机会微乎甚微,一切秘密都指着司藤死后从秦放嘴里套取了——沈银灯迟疑了一下,这个时候,可不能暴露秦放。

但司藤显然已经想到了,沈银灯听到她愤怒的喝声:“秦放!”

紧接着就是重物坠地和秦放痛呼的声音。沈银灯心头一紧,几步进了内洞。一般来讲,妖怪失去妖力之后,若还想负隅顽抗,会现出原身,原身的力量总比人身更大些——司藤果然已经在逐步现身了,她的面色极其愤怒,人在石壁边上站着,一条藤臂伸出足有几米长,藤臂的末梢正死死掐住倒在地上的秦放的咽喉。秦放满脸赤红,挣扎着蜷缩身体,被扼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沈银灯暗叫遗憾,她想起当日为敷衍苍鸿观主,在内洞装了矢箭机关,司藤如能再往边上移那么几米就好了……

司藤看着沈银灯冷笑:“我真是好奇,沈小姐什么时候和秦放暗通了款曲,他居然为你做事。既然今日跟沈小姐的一战不可避免,开始之前,咱们也效法古人,开个荤腥、祭个旗。”

说到这儿,脸上戾气顿现,藤臂上举,扼住秦放的咽喉生生把他举离了地面。秦放双目暴红,两手死死去抓咽喉处的藤索,嘶声叫沈银灯的名字:“沈小姐,你答应救我的,我知道……司藤的秘密……”

司藤大怒:“休想!”

她臂上用力,眼见迟一迟秦放的脖子就要被扭断,沈银灯再无犹疑,身周黑气骤显,迅速绞成一股雾藤,瞬间盘蛇般绕住司藤藤臂。司藤似乎还想硬撑,但只是下一秒便已经受不住,惨叫一声,藤臂迅速回缩成人身。但见一条纤细白皙的手臂之上,尽是金钱大小的火泡烫斑。

她这里藤臂回缩,秦放瞬间得脱,重重从半空跌落地上。

司藤痛呼着倚住石壁坐倒,沈银灯盯住她看:“怎么样,司藤小姐,我赤伞的毒,还受用吧?这毒先伤你手臂,然后从经脉进入全身,不消一时三刻,你就会全身溃烂,和藤杀一样,除非我死,否则是解不了的。哦对了……”

说到这儿,她像是想起什么,又含笑看秦放:“司藤一死,藤杀可解,恭喜你了……”

秦放却似是极大恐怖,手撑着地往后缩:“沈小姐,你……你也是妖怪……”

秦放这退的方向其实奇怪。一般而言,人受到威胁,只会张皇着往后缩,他却是生生在沈银灯面前转了个向,沈银灯一时也没有多想,只是缓步趋向他:“你怕我吗?”

秦放嗫嚅道:“我……我不知道……”

他看向沈银灯,目光忽然又有些迷离:“你是妖怪,但我……不害怕你,沈小姐,我有没有跟你讲过,你长得,很像陈宛……”

他忽然有些恍惚,伸手似是想碰触她的头发。沈银灯目光之中闪过一丝厌恶,但权宜之下,还是压了下去。秦放颤抖着站起来,脚下不稳,几度踉跄,沈银灯扶着他走,柔声说了句:“小心啊。”

她精力在秦放身上,却也没有疏忽司藤。司藤受伤之后,似乎想撑着墙壁站起来,但几度摔倒踉跄,最后一次坐倒的位置,居然是在矢箭的射处了。沈银灯冷冷盯住她,唇角掠过一丝讳莫如深的笑意,心里想着:你要站起来才更好。

司藤果然站起来了,她吃力地扶着墙壁,面上居然讥诮不减,死到临头还在激怒她:“如此小鸟依人、柔情款款,想必赤伞是转了女身了?日后同秦放琴瑟和鸣、开枝散叶,也不失为一桩美事啊……”

沈银灯盯着司藤的眼睛,柔声说了句:“你该去死了。”

目光视处,那藏在石壁边缘与山石几乎同色的机关动针骤然咔嗒转了一格。

“秦放闪开!”

司藤怎么会突然出言示警?秦放为什么突然变了脸色狠狠将她往后一推?身后破空有声,沈银灯思绪还没来得及转到那一处,尖利的矢箭已经从背后透体而出,势头巨大,将她整个身子带向地面。秦放就着地面急滚,两根箭头噌噌穿透他臂边钉住地下,沈银灯的身子像个三角形的斜边串在矢箭之上。她心知不妙,正想运妖力逃脱,身体内传来蚀心一样的剧痛。

她和司藤不同,她是有妖力的,观音水对司藤无害,但是对她……

沈银灯撕心裂肺地惨叫起来,脸因为剧痛而扭曲狰狞,居然现出男人的形貌。秦放挣扎着想要避开,但是一来刚刚已经耗尽了浑身的力气,二来箭头穿破皮肉,带着衣服钉地,一时动弹不得,听到司藤问他“受伤了吗”,忍痛答了句“还好”。

司藤也没力气了,听到秦放的回答之后,长嘘一口气,软软倚着石壁瘫坐下来。

手臂上的火泡烫斑没有再蔓延,甚至有恢复的迹象了,是因为沈银灯再也没法掀起风浪了吗?

这场大战,突然间消声偃息。

山洞里分外安静,隐隐地传来外洞的声音,不知道是苍鸿观主还是张少华真人在说:“小心啊,往上爬,别松手啊……”

又有众人的惊叫声,夹杂着长声惨呼,轰一声重物坠地。

也许是有谁摔下去死了,但是每个人都筋疲力尽,那头的惨烈,在这里,只是一抹若有若无的背景音。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沈银灯嘿嘿干笑起来。

她的身边洇了好大一摊血,血肉开始萎缩,皮肤慢慢贴向骨头。如果说之前非男非女,好歹还算个女相,现在则是完全分不清男女了。

她含混不清地跟秦放说话:“原来你一直帮的是她。你是人,我是妖怪,她也是妖怪,你为什么要帮她呢?”

她声音那么凄凉,秦放突然间觉得她也挺可怜的,顿了顿说:“司藤虽然是妖怪,虽然给道门的人下了藤杀,但她没有真的害人。你不一样,你害死麻姑洞的人,你还杀了瓦房。”

沈银灯哦了一声:“是这样,原来在你眼里,害了人的就该死,没害人的就是好人吗?嘿嘿……嘿嘿……”

她自说自话似的笑了一阵子,突然嘶声大叫:“你以为她是好人吗?你以为司藤就是好人吗?”

司藤也听见了,她朝这头看了看,淡淡笑了笑,似乎沈银灯口中那个“她”并不是自己一样。

沈银灯死死盯住秦放:“你就真的从来都没怀疑过吗?妖怪也好,神仙也好,哪个不需要经过长久的修炼,哪怕是读书写字,那也是十年寒窗。一个1910年精变的妖怪,短短十几二十年,就可以所向披靡、全无败绩,你就从来没有怀疑过为什么吗?”

秦放下意识问了句:“为什么?”

沈银灯又是嘿嘿两声干笑,陡然间双目射出精光,死死盯住坐在不远处的司藤:“她杀妖,她食同类妖元以聚其妖力。她从来就没有修炼过,她所有的妖力都是抢来的!”

司藤眼帘低垂,表情平淡得很,闻言又是淡淡一笑。

沈银灯哈哈大笑:“你们人,会吃同类的肉吗?你们不会觉得这样的人是怪物吗?她就是这样的,所谓的妖门切齿、道门色变,为什么连妖怪都怕她?妖怪会互相搏杀不错,但不会去同类相食,一来这种事太过下作,二来妖怪也不懂怎么去聚妖力。丘山不是正统道门,会偏外方术,他教司藤这下作法子,让她短时间声名鹊起——抢来的当然是好用的,别人辛辛苦苦千百年才修得的,她不费力气就抢作己用了。”

秦放的脑子里空白一片。

你们人,会吃同类的肉吗?

沈银灯咬牙切齿:“我老早就知道了,收到道门的消息说司藤要找一个妖怪,我就知道了。别人不懂,但我是妖,我知道她想干什么。她迟早找上我的,我缩头乌龟一样藏了几百年,甚至要去应付人的各种关系,我不想死在她手里。有人杀我,我就要杀她,我有错吗?害了人就该死,她当年声名那么显赫,她害过的人,会比我少吗?”

秦放怔怔看着沈银灯扭曲的脸。面对着她咄咄逼人的质问,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沈银灯被矢箭戳透的创口处鲜血不绝,思绪渐渐恍惚。

丘山当年一定是知道不能放任,所以在司藤身上放镇符,就是怕她不受控制。可是后来,她背叛丘山,欺骗道门,去了符咒,又一路东逃,听说她东逃路上连杀三妖,连丘山都对付不了她了……

那时候,自己在麻姑洞已经李代桃僵,听到消息,只当个传闻故事,也曾转过心思,想着,若是能从司藤手里得到这杀妖以夺妖力的法子……不不不,她声名太盛,还是不要惹她。小心避居道门,假以时日,养好了伤,又有新的毒蝇伞精变,未必不能东山再起的……

没想到,她找上门来了。

视线渐渐模糊,出现了一个女人纤细的身形。司藤过来了,她走过来了……

沈银灯惊恐到双手在地上乱抓,终于正面这一刻,她也不是不怕的,凄惶间嘶声大叫:“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话音未落,两根臂粗藤条半空之中激射而来,自沈银灯左右肋下急穿而过,一个荡甩,把她从矢箭上抽起,牢牢钉撞在山壁之上。

秦放这才挣扎着站起来。

要真正杀死一个妖怪,首先,要放干它的血。

也不知是为什么,他忽然想阻止她:“司藤!”

司藤身形微微一停,然后,缓缓转头看秦放。

她说:“秦放,沈银灯有一句话说得没错,你把我想得太好了。你以为我是好人吗?从头到尾,我只是个妖怪罢了。”

说完了再不看他,仰头环视石壁,低声说了句:“也该到了。”

石壁上,小八卦印忽然再次显光,瞬间又暗淡下去,直至完全看不见。不多时,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颜福瑞出现在洞口。他怀里抱着雷击木令旗金钱剑等各色法器,气喘吁吁地看司藤:“司藤小姐,外面裂开了个洞,我看见道长们都在……”

他忽然停住了,目光死死盯住了墙上的沈银灯。

司藤说:“出了点岔子,好在有惊无险。我答应过你,会为瓦房报仇,这刺中心脏的最后一击,交给你了。”

颜福瑞手臂一松,哗啦一声法器滚得满地都是。他喘着粗气点头:“我来,我要为我们瓦房……讨个公道……”

说到后来,语声呜咽着,似乎终于等到这一天,有些手足无措。他四下张皇地看,最终从地上捡起了一根矢箭,目光中含着极大恨意,一步步走上前去。

这些天,他的脑子里都是“为瓦房报仇”,也无数次设想过或持刀或拿箭刺向沈银灯的心脏。但是他这辈子,别说杀人,就连伤害小猫小狗也不曾有过,真的面对着这样毫无还手之力的沈银灯,居然有些迟疑了。矢箭的箭头微微颤着,几次想发力都没能刺得下去。

最后一次狠狠心,箭头都已戳到她心口,沈银灯已合起的眼皮骤然掀起,她冷冷盯住颜福瑞的眼睛,说了句:“我会回来找你的!”

许是被这句话激的,颜福瑞全身发热,脑子一冲,毫不犹豫地把矢箭刺了进去。秦放不忍再看,把头偏向了一边。

静默中,颜福瑞后退两步,手捂着脸跪倒在地呜呜呜地哭起来。

秦放听见司藤没有情感起伏的声音。

“这世上,不是随便是谁,都能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