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因斯坦喜爱温暖的家庭生活,也爱好旅行,因为他喜欢看看新的地方以及研究他以前未见过的人们。以前的几次旅行都使他感到十分愉快,现在(1922年)他又急于出发前往东方旅行了。
爱儿丝和玛嘉特因未能获准与父亲同行,感到非常失望,但她们的母亲立场十分坚定。
“你们这两个小女孩在柏林有很多的朋友,不会感到寂寞的。”她说,“我平常照顾这个家,以及阻止客人们进入你父亲的书房,已经够忙了,需要出去放松一下。何况,现在我还要费很多精力去照顾一个大孩子呢。”说到这儿,她对她那位老是惹她头痛的丈夫点点头,他不好意思地笑笑。爱因斯坦一向喜欢有夫人做伴,但又忍不住惋惜地叹了一口气。因为他知道,在这次旅行中,她将监督他的饮食及服装。
他有一次抱怨说:“女人在家里是跟家具黏在一起,整天绕着家具打转,擦擦抹抹;当我跟一位女人出外旅行时,我成了她唯一的一件家具,她整天忍不住要在我身边打转,尽量找理由来改进我身上的缺点。”
艾莎对这种揶揄并不放在心上,她可以举出几百个例子,说明每当她不注意时,他就会举止失措。
她历数道:“每次当你出外演讲时,我总是为你整理箱子。有一次你回来后,我真是想不透为什么箱子里的每件衣服都叠得整整齐齐。后来,我好不容易才逼你说了实话,原来你根本没有打开过皮箱,事实上就穿着那套皱得不成样子的旅行装,上台演讲去了。
“又有一次,你在一项非常特别的会议上演说,当时参加会议的每个来宾都穿着晚礼服。有人问你是不是打算换上晚礼服……”
爱因斯坦打断了她的话,两眼发光地说:“我告诉那位先生,我从来没有打算买晚礼服,因此我要穿着身上这套晚宴服上台演讲。如果他认为我应使人们更尊敬我,我可以挂上一块牌子,上面写着:这套衣服刚刚说过。”
不过,爱因斯坦教授知道得很清楚,他的妻子总是替他省掉许多麻烦。她可以在一分钟内决定给侍者多少小费;她虽然不懂《相对论》,但对于简单的加减,却相当熟练。她可以很快算出总账,并且核对一番。他很高兴在旅行期间有妻子的陪伴,在日记上他写了这么一段:“在边界与我的太太走失了,但她立刻找到我。”人们说他是20世纪最聪明的人。但在这样漫长的旅行中,如果没有夫人照顾琐碎的细节,他就要觉得茫然不知所措了。
爱因斯坦博士不管到什么地方,印度、中国、日本或巴勒斯坦,总是受到当地人的欢迎,他不仅被赞扬为世界上最优秀的科学家,也被视为一个最杰出的德国人。当他上次抵达中国上海港口时,当地德国学校的教师和学生一齐出来欢迎他。他当时的笑容一定显得很不自然。因为在柏林,那些嫉妒他的声名或是痛恨他的和平主义的人,把他当做是外国人;而在外国,他的同胞却唱着德国国歌来欢迎他。这些远离家乡的德国人相信,他们的国家将受到世界上所有国家的爱戴与拥护。他们认为,爱因斯坦是国际主义者,他一定也有此想法。
在日本,天皇与皇后以招待来访皇族的礼节来招待这位德国科学家。皇后领他到皇宫花园内观看她那些得奖的菊花,一路上用法语和他交谈。爱因斯坦很高兴当时有他的太太在场,因为他对花卉知道得很少,而且很快就找不到适当的形容词。对他来说,每一朵菊花都和另一朵一样,没有什么区别。但艾莎喜爱园艺,当她经过花团锦簇的花海时,不断说出合适的仰慕词句。
这样的访问比许多酒宴有趣多了。在为这位德国科学家所举行的宴会中,每上一道菜都要举行一项特别的仪式。
“想想看,”有一天晚上,教授对艾莎说,“我们今天晚宴的主人对我说,他已经写了四大册的书,用以描述喝茶时所要举行的仪式。”
艾莎笑了:“这种繁文缛节对你来说,大概相当难过吧?我想,你永远无法使这些人明白,为什么你在洗澡和刮脸时都使用相同的肥皂,尤其是那些送了一些最昂贵的肥皂给你的仰慕者。”
“使用两块肥皂,会使生活变得太过复杂,”爱因斯坦坚持说,“如果我必须浪费我的精力来决定使用哪一块肥皂,或是怎样倒茶,我又怎能专心从事我的研究工作呢?”
令他觉得有趣的是,尽管日本人的许多习俗在西方人眼中显得十分怪异,但日本人仍然从其他国家那儿学来了签名的狂热。日本人请他拿着长长的毛笔在丝巾上签名,他觉得,这是很愚蠢的风尚。
这时候的爱因斯坦几乎已习惯于摆姿势供摄影师拍照了。若在柏林,他不是把刊登他照片的报纸不耐烦地丢在一旁,就是出于愉快的幽默心理,假装不认得那张已为众人所熟知的脸孔。他会质问说:“这个又丑又胖的家伙,究竟是谁?”但是,不管他到哪儿去旅行,总有许多人会坚持送给他礼物,使他不知该如何表示感激之情。
一群活泼可爱的日本儿童送给他一本彩色图画册,还有人赠送丝巾、刺绣、木刻品等。甚至连一向喜爱漂亮家具及饰品的艾莎,在又收到同样的礼物时,也忍不住在心里感到烦恼。柏林公寓里面已经够拥挤了,怎能容得下这些东西呢?
在日本,爱因斯坦接受邀请,发表了一连串的演说。当然,他并不会说日语,必须由另外一个人把他的演讲内容翻译给那些耐心的听众。爱因斯坦后来获悉,他的第一次演说及完整的翻译,竟然使这些极有耐心的听众在大厅里坐了四个小时。他觉得,以日语再重复一次,对于大多数日本听众而言,他的科学想法并没有太多的意义。他决心行行好事,第二次演说时就把时间缩短到只有两个半小时。
但当他到第二个城市旅行时,他注意到,陪他同行的日本人不断聚在一起,并且谴责似的望着他。爱因斯坦对于这些有礼貌的仰慕者竟然表现出如此无礼的态度,深感诧异,决定找出原因。
于是他问一位懂得法文的日本青年说:“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使得你们不断地瞪着我,并且彼此窃窃私语?”
这位日本青年有点踌躇,他不想解释,但他知道,这位贵宾所提出的问题必须予以回答。
“我不知道应该怎样告诉您,才不会冒犯您。”他说道,“既然您问了,我必须要告诉您。我们正在讨论,您在刚刚离开的城市里,怎么侮辱了那么多我们的同胞?”
爱因斯坦愈来愈觉得困惑不解,他是不是忽略了什么仪式?他不是一直遵照他细心的妻子的指示行事吗?并未要求那些杰出的日本音乐家再奏一曲,这样做是不是太无礼了?他不喜欢日本音乐,在一次冗长酒宴结束时,他觉得再也无法容忍任何日本音乐了。
“我怎会侮辱人了?”他问道。
“那位安排您做第二次演说的先生,受到了深深地侮辱,”这位先生说,“第二次演说并没像第一次那样地讲上四个小时。那位先生认为,您没有尊重那些听众,并企图轻视那些听您演讲的各位先生。”
爱因斯坦哈哈大笑,他的日本朋友亦礼貌性地陪着他笑笑。不过他们却一直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情使他觉得如此好笑。
爱因斯坦在回程途中访问了巴勒斯坦,对他而言,这是一块陌生的土地。但爱因斯坦博士却比许多现代游客更了解它,游客只知道它是世界三大宗教(基督教、伊斯兰教及犹太教)的圣地。
古耶路撒冷的每一块石头,都充满着丰富的历史与传奇。在“岩顶”处,一位阿拉伯导游虔诚地指着一块大石头说,就是这块石头把先知——穆罕默德,带上天堂。在“岩顶”附近就是“哭墙”,耶稣当时曾从彼拉多的审判所沿着这条街道,走向各各他(髑髅地)。现在,来自各国的观光客已把这条街道踏平了。同时,来自世界各个角落的犹太人站在寺庙残余的墙壁前,一面哭泣一面祈祷,祈求使分散各地的犹太人能再团聚。
爱因斯坦也见到了巴勒斯坦的新生活。他访问了医院及幼儿园、农业学校、现代化的报纸与银行。他看到了新社区,那儿的年轻男女凭借农机及最新的农业技术,征服了当地贫瘠的土地。他不仅在希伯来大学度过了愉快的时光,在特拉维夫市也同样高兴。特拉维夫是当时世界唯一全部由犹太人组成的城市,城内的每种工作都由犹太人担任。在这儿,他们可以自由选择职业,不像在欧洲时那样受到压迫。但爱因斯坦博士并未被兴奋冲昏了头脑,他对当地的几种情况感到困扰,并认为那是巴勒斯坦理想生活中的缺点。他的批评为教友们所憎恨,但他们仍然赞扬他是巴勒斯坦的一位工作者,也是当代最伟大的一位犹太人。
爱因斯坦夫妇是萨木耳子爵(英国指派的巴勒斯坦总督)的贵宾。萨木耳子爵身为英国皇家代表,因此也就生活在皇家荣耀中。每当他离开官邸,都要发射礼炮致敬,不管他在耶路撒冷的什么地方旅行,骑兵们都要在沿途护送。到这时候,爱因斯坦已经学会不去理睬他认为是毫无意义的那些繁文缛节。但艾莎,由于长久以来公开露面,突然产生了反抗的心理。
“我只是一个单纯的德国家庭主妇,”她愤愤地说,“我喜欢自然而舒适的生活,在这种死板板的正式气氛中,我感到很不耐烦。我丈夫是一位著名的人物,他可以不顾某些礼节,人们会说,因为他是一位天才;但是,如果我不遵守某项礼仪,人们却说我缺乏教养。”
她愈说愈激动:“报纸记者在厌烦了为我丈夫编些愚蠢的报道之后,就开始对我乱加报道。因为我有近视的毛病,某位记者就说,在一次公开宴会上,我错把盘子旁的树叶看做是青菜,而且把它当做沙拉,拿起来大吃特吃。”
爱因斯坦夫妇回国时,是搭船沿着美丽的地中海海岸悠闲地航行,他们很高兴暂时摆脱了受人注目的社交生活,彻底地享受着航海之乐。他们抵达马赛港时,艾莎急着要赶回家。但爱因斯坦喜欢当地浪漫的景色以及西班牙的艺术宝藏,忍不住接受邀请,前去访问那个国家。
在马德里大学,他又接受了一项荣誉学位。到目前为止,他已接受了许多荣誉学位,这是不是国际间已获得最佳谅解的良好象征?他心里想。在战争期间,西班牙一直和德国维持着友好的关系,大家都知道爱因斯坦是位犹太人,他的同胞在1492年曾被西班牙驱逐出境,开始过着流亡生活。即使是现在,也只有少数的犹太人住在西班牙。但西班牙的一些著名学者却推选他担任西班牙学院的委员,西班牙国王阿方索十三世曾在皇宫召见他。奇怪的是,这位不负责任只知享乐的国王却真的十分仰慕这位不拘小节的教授。爱因斯坦对待阿方索国王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像在旅途中对待每个人的方式一样。他在漫长的旅程中,曾见过日本皇后,也碰见一位印度脚夫要求他多赏些小费。他对任何人都一视同仁。他的温情和真诚,赢得了所有人的尊敬和信任,他从未想过要取悦任何人,始终保持自己纯真的本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