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每个午夜都住着一个诡故事.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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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苦命鸳鸯 (1)

13.

滴答,滴答,滴答。

他喝了一口水,昨晚的故事在舌尖上继续……

正在我们谈论间,一个老婆婆进来了。她是隔壁的五保户。

她推开门,战抖着手说:“我听到了你们的谈话,我知道那个绿毛水妖,我知道整个事情的经过。”

“您老人家知道?”爷爷问道。

她极其认真地说:“我早说过那个女子是要成为绿毛水妖的,可是她家里人不相信,还怪我人老糊涂了乱说话。”

“她的家里人?”爷爷问道,“她还有家里人?”

那个老婆婆点点头,接着说:“那件事好像有很多年了,那时我的老伴还没有去世。”老婆婆陷入了她的回忆中。她的语速很慢,说话比较含糊,不过记忆还算清晰。

老婆婆的意思大概是这样的。很多年前,具体多少年不记得了,与画眉村隔着老河相望的,是方家庄。方家庄有一个出了名的漂亮女子,十七八岁就出去打工。那个女子名叫冰冰。

冰冰不是方家庄的人,她是方家庄的一对老人在路边捡回来的。那年头重男轻女的思想很严重,捡到女婴是很平常的事。这对老人本来也不想要冰冰,可是这对老人膝下无子,孤苦伶仃,就要了这个女婴做伴。

冰冰长到十七八岁,出落得像一朵芙蓉。可是,似乎美貌总是跟病痛联系在一起,冰冰有一种奇怪的病——下不了农田。她的脚只要在水田里站半个小时,就会肿得吓人。

可是,两个老人实在动不了,要把饭菜送到嘴边。农田里没有人干农活的话,一家三口都要饿死。于是,冰冰出去打工,定期把工资寄回来给老人生活。

日子就这样平淡无奇地过了一天又一天。

到了冰冰20岁的时候,两个老人心想,这个捡来的女儿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是该找个女婿了。这样,女婿可以帮忙干农活,冰冰也不用在外辛苦打工。

那时候没有电话,两个老人就托附近的小学老师给远方的冰冰写了一封信,叫冰冰回来相亲。可是冰冰不见回来,也不见回信,钱还是定时寄回来。

两个老人就有些不乐意了,怀疑女儿在外面学坏了,不想回家了。虽然定时有钱寄回来,可是不如有个女婿种农田安心。他们俩想了个招儿,叫小学老师写信说他们二老病了,叫冰冰赶快回来见最后一面。

这一招果然奏效,半月之后,冰冰回来了,一路哭哭啼啼,走到家门前就跪在地上起不来了。

两个老人却健健康康地打开大门迎接久不见面的女儿。冰冰一看两个乐呵呵的老人,傻眼了。

两个老人一看冰冰,也傻眼了。冰冰的背后还站着一个陌生的男子。

两个老人忙把冰冰拉进家里,细细询问怎么回事,把那个陌生的男子关在门外。

冰冰说,那个外面的男子是她打工认识的,是外省的人,很老实,打工的时候经常关照她。

你自己谈对象了?两个老人紧张地问,脸色变得不好看了。

冰冰点头。

还是外地的?

冰冰又点头。

不行!老人一口气咬定。

为什么?冰冰着急地问道,不过她看见两老的神情,知道自己再怎么抗争也不会打动他们了。

外地的靠不住。万一他一撒腿跑了,谁给我们养老?老头子蠕动枯皱的嘴唇,硬生生地说。还有,还有你怎么办?

老太太拍拍老头子的身体,说,你糊涂啦?人家不是来做上门女婿的吧,他要把冰冰带走呢。外地是哪个地方?一年半载也见不了面吧?我是不肯答应的,找个本地的多好,外地的就比本地的香?比本地的好看?我看未必!

冰冰哀求了半天,两个老人仍然无动于衷。

那个男子在外面等到了天黑,还不见冰冰出来,心里急得要命。他又不敢闯进去,怕给两个老人的印象不好,后面的事情会弄得更加糟糕。他只好在外面干着急。

两个老人不允许女儿出去,把冰冰关在里屋,威胁说,你要出去我们二老当场喝老鼠药,死在你面前。冰冰又是劝又是闹,可是两个老人软硬都不吃,一把铁锁将冰冰锁在里屋,丢下一句,你好好想想吧,别到时候被外地人骗了,还怪我们两个老人没有劝你。

老人将冰冰锁住后,出门来,举起扫帚驱赶陌生男子。那个男子不敢还手,一直躲,跑到老河旁边。

男子看老人回去后,就在老河旁边坐下来,喝了点老河的水,吃了点随身带的东西。他脱了块衣服垫在草皮上,然后躺下来,就一直等到第二天早上。

可是,第二天他没有等到老人通融的好消息,却等来了冰冰的噩耗——冰冰喝老鼠药自杀了!

两个老人第二天早上打开里屋的锁,看见冰冰口吐白沫。她吃下了两个老人藏在衣柜里的老鼠药。老人买老鼠药原本是为了毒咬房梁的老鼠,并不是真的想以此威胁冰冰,可是冰冰居然先一步吃了!

事情来得太突然,谁也没有准备。两个老人号啕大哭,白发人送黑发人。他们把冰冰安葬在水库旁边。那时候,水库的水位没有现在这么高。后来洪水泛滥,水库的水位升高了许多,将冰冰的坟墓淹没了。

那个陌生男子见冰冰自寻短见了,发了疯似的大喊大叫,捶胸顿足。他在冰冰埋葬后不久,在水库旁边的山顶上自缢身亡。砍柴的人发现他的尸体时,还发现了一封亲笔遗书。他说他希望死后能埋葬在这个山顶,天天望着水库旁边的心爱的人。附近的居民按照他的要求,简简单单就地埋葬了。

没过多久,两个老人也先后死去。所以水库水位升高的时候,没有人关注冰冰的坟墓。再说了,水灾泛滥的时候,谁还有心思来关注这个捡来的女子?

当初埋葬冰冰的时候,这个五保户老婆婆就特意跑到方家庄说了,恐怕水库涨起来后冰冰会变成绿毛水妖。可是谁也不相信她的话。

“现在好了,”老婆婆说,“冰冰真变成绿毛水妖了。”

14.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爷爷感叹道,“那么,我们首先要处理的是绿毛水妖,然后才能救起孩子的魂魄。”

我从《百术驱》上了解了对付绿毛水妖的方法,可是问题是怎么把绿毛水妖引出来,并且留出时间跟她争斗。

爷爷像看穿了我的心思似的,眼睛盯着我说:“我们可以到那块草地上去会他们。当然,他们可能已经知道我们要对付他们,隐匿起来不直接跟我们对抗。”

“对啊,如果他们这样,我们怎么办?”我说。

爷爷说:“那我们先对那个男的坟墓下手。绿毛水妖可以隐匿在水库里,可是那个男人的坟墓总不能长了脚跑掉吧。”

“那倒也是。”

爷爷安慰孩子的妈妈,又安慰孩子,说一定帮他们的忙。孩子的妈妈感激地送我们出来。

接下来两天,我和爷爷在马忠原来待过的茶树后面等待绿毛水妖出现。绿毛水妖果然那几天一直没有出现。

“他们肯定知道我们的行动了。”爷爷说,“我们用其他的方法吧。”

爷爷把事先准备好的一捆红布绳拿出来,朝我挥挥手,叫我一起向山顶走去。走到山顶,我们找到了一座被荒草淹没的坟墓,没有墓碑,仅有几块垒起的砖标记出哪边是正面。爷爷走到坟墓的正面,用劝慰式的口吻说:“本来是冰冰的父母拆散了你们这对苦命鸳鸯,我知道你们是有怨气的。你们情投意合,死了还要幽会。我也不会因此插手。可是现在那两个偷窥的小孩,一个已经淹死了,一个掉了一魂一魄。死了的不能复生,那也就算了。可是现在这个还没有死的,我是非救不可的。”

一阵风吹来,坟墓上的荒草像水库里的波浪一样起伏,似乎在应答爷爷的话。呜呜的风声令人毛骨悚然。

爷爷似乎听懂了风的语言,温和地笑了笑,说:“你也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你们要幽会,应该选个偏僻的人烟稀少的地方。虽然大中午人们都在睡觉,可是还是不太妥当嘛。他们偷窥是不对,可是你们也有责任。”

又是一阵呜咽的风声。

爷爷说了声“对不住了”,便拉开红布绳。他在坟墓面对水库的方向找了两棵柏树,将红布绳一棵树上系一头。高度跟膝盖差不多。爷爷口念道:“红布绳,红布绳,天上银河隔一层,牛郎织女渡不能。”然后将两张黄纸符分别贴在两棵柏树上。

风突然变得非常大,吹得我睁不开眼睛,头发直向脑袋后面拉伸。衣服在风的鼓噪下呼啦啦的响,举步维艰。

那两张黄纸符虽然没有用力粘,可是风再剧烈也吹不下来。

爷爷震脚道:“好话说了一箩筐不顶用是不?”

风顿时弱了许多,呜呜地在爷爷的脚下形成一股旋风,拉扯爷爷的裤脚。爷爷并不理会,拉起我的手往山下走。那股旋风跟着爷爷走,可是爷爷跨过那条红布绳时,旋风跟不过来了。但是旋风的声音像一只苍蝇一般往我的耳朵里钻,那是有意识地要我们听见。

走到水库旁边,爷爷停止了脚步。我揣测着爷爷将要干什么。

爷爷在岸边站了不一会儿,前面两三丈处的水面出现了水泡,像一只大鲤鱼伏在底下。爷爷笑了笑,说:“冰冰,我知道你来了。为什么不敢出来见我呢?”山顶上的旋风声还在耳边。水面又冒出“汩汩”的水泡声。这两个声音交织在一起,如同一首幽怨曲。

水泡慢慢地朝我们移动过来。我不禁后退了两步。爷爷依然微笑着等待它的靠拢。

水泡挨近岸边,不再靠近。

爷爷蹲下来,对着水泡说:“如果你要来找我,请到北面的画眉村。你顺着老河走,走到那个桥边,然后上岸,再顺着大道走,走到大道的尽头,然后向左拐。再走个百来步就到了我的家。”

我在旁边听得目瞪口呆。从来只有我们出去捉鬼的,这次难道爷爷要绿毛水妖送上门来吗?我不理解。

爷爷的话说完,水库里的水泡渐渐地消失了。我隐隐感觉到水底下有只大鲤鱼摆动它笨拙的尾巴缓缓离去,重新钻入稀软的淤泥。

爷爷看着水泡慢慢消失,双手支腿站起来,说:“亮仔,我们走吧。”

我问道:“这样就可以了吗?”

爷爷自信地点点头,顺手摸出一支烟点上。

我说:“爷爷,不要老抽烟。要你戒烟就不说了,说了也是耳边风。但是你可以一天少抽几根啊。”爷爷笑笑,并不搭话,兀自抽烟。

回到家里,爷爷搬出姥爹曾经坐过的藤椅,放在屋前的地坪中央。

妈妈跟我说过,姥爹老得不能动的时候,就经常坐在这个藤椅上。那时我不到五岁,姥爹总喜欢把我也放在藤椅上,让我在姥爹的身上打闹。

人家说小孩子五岁之前是没有记忆的,可我记得姥爹刚死的那天。那天我到了爷爷家,唯一一次看见姥爹没有坐在藤椅上,而是躺在房中央的门板上。那时的我根本不知道人还有死的说法,以为姥爹在门板上睡觉呢。我就在姥爹的旁边打滚,责怪姥爹不把我放在藤椅上。我还疑惑,爷爷妈妈他们怎么在姥爹旁边哭呢?

那是我在五岁之前唯一的记忆。你要再问我五岁之前还有什么别的记忆,我会摇摇头。虽然我还记得这唯一的场景,可是我已经记不起姥爹的模样了。虽然我可以回忆起我在已经僵冷的姥爹旁边打滚,可是我透过朦胧的回忆怎么也看不清姥爹的脸。我只记得有过这样一个人存在,却记不起这个人的容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