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每个午夜都住着一个诡故事.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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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城隍判鬼 (3)

后来我一试,果然如此。再后来,爷爷的这番话给我提示了如何去对付四个瞎子一个独眼的一目五先生。当在跟一目五先生相持不下的时候,我跟爷爷说了我的方法,爷爷又把我表扬了一番,说我真有捉鬼的天赋。他不知道,其实我的很多想法都来自他跟我说的话中。

对我来说,回忆是很悲伤的事情,不论回忆的是悲是欢是离还是合。当现在想起那个夜晚,我用稻草提着一只死去的老鼠站在朦胧的月光下时,我不由得从那根稻草想到了这么多的事情,这么多关于爷爷的事情。

每想到此,便不由自主地想到一墙之隔的鼾声,想到如在身旁的烟味,想到那两根被烟熏黄的手指。

那个夜晚,我记得非常清晰。不知道为什么,越在我迷迷糊糊时发生的事情,我反而记得越清楚。

那个夜晚,我扔了那只老鼠,返身回到自己的床上时,忽然听到隔壁的爷爷说了一句话:“老鼠爬房梁,百术落魍魉。”声音不大,恰好我能听见,似乎就是说给我听的。虽然我当时听到了“魍魉”两个字的发音,但是不知道爷爷说的就是这两个字。当时我还以为爷爷说的是“妄良”或者“王亮”之类的字眼。

自己还给自己找了个比较合理的解释,“妄良”的“妄”是坏人的意思,“良”就是好人的意思。老鼠爬上房梁了,“百术”会落到好人或者坏人的手里。“百术”也许说的就是我的那本《百术驱》。究竟是不是就是指的我那本《百术驱》,这个当时的我也不确定。因为爷爷只是迷迷糊糊说出来的,我也姑且把它当做呓语,并没有花多大的心思去猜爷爷的话。不过,今晚老鼠异常地集中到这里来,应该是有原因的。潜意识里,我感觉到有什么重大的事情要发生。当时的我很自然把重大事件发生的可能性归结到了一目五先生那里。

爷爷说完那句话,鼾声又继续了。

而我的困意如潮水一般涌了上来,遏制不住。我一头扑倒在床上,很快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起来,我还没有洗手脸就去问爷爷:“‘老鼠爬房梁,百术落妄良’是什么意思?”

爷爷正站在门前的大石头上漱口,听了我的话,差点儿将口里的牙膏水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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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我见爷爷惊讶到这个程度,自己心里也“咯噔”一下。

爷爷吐出泡沫水,用快秃了毛的牙刷指着石头旁边,说了句与我的问题不相干的话:“今天要下大雨。”我顺着爷爷指的地方看去,一只肥壮的蚯蚓正在石头边沿慵懒地爬行,后面留下一条湿而深的痕迹。爷爷说过“燕子飞得低,赶快穿蓑衣”。燕子飞行得很低时,证明空气中的水珠打湿了它的羽毛,大雨就要来了。现在不是春天,燕子早就没有了。爷爷却可以看地面爬行的蚯蚓预测雨水的到来。

不但如此,爷爷在田里插秧时看见蚂蚁,放牛的时候听见鸟鸣,老河旁边洗脚时看见浮上水面的鱼,都能知道是不是雨要来了。仿佛世间所有的生灵都可以给他启示。

我并不因为爷爷岔开话题就罢休。在爷爷将牙刷放在杯子里洗涮的时候,我问道:“爷爷,‘老鼠爬房梁,百术落妄良’是什么意思啊?我昨晚听见你说的。”

爷爷眉毛一皱:“我们昨晚一回来不就睡觉了吗?说什么话?”

我知道爷爷不想告诉我,也许他有他的为难,但是我不善罢甘休,非得打破沙锅问到底。“昨晚我听见你说了,我在隔壁听得清清楚楚。告诉我嘛,什么意思?百术是不是说的百术驱?落妄良是什么意思?到底是落在好人的手里还是落到坏人的手里?你说给我听嘛,爷爷!爷爷!”

清晨的风非常凉爽,吹拂到皮肤上如清凉的水流过一般。爷爷倒掉杯子里的水,闭目仰面对着晨风静默了一会儿,然后走下石头。

我又喊了一声:“爷爷!”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爷爷终于回答了一句不算回答的话。

这时奶奶从屋里出来了。“吃饭了吃饭了!做好了饭菜还要我来喊你们两位大爷。上辈子我是造了什么孽哟!”嘴上虽骂,脸上却笑得非常开心。“我的乖外孙读高中了就很少到奶奶家来啦,以后读大学了不是更不来了?”

“不会的。”我笑着回答道,跟着爷爷一起走到屋里。

奶奶做的蒸蛋的香味已经在屋子里飘散开来,诱得我的肚子咕咕叫起来。奶奶做蒸蛋的方法很简单——打一两个蛋到碗里,用筷子搅碎和匀,掺一点儿水放一点儿盐,等饭锅沸腾一遍了再将装着蛋的碗放到饭上,接着烧火烧到饭熟。从饭锅里端出蛋后,立即趁热放些猪油搅拌。这样,蒸蛋就做好了。

我从小到大,光蒸蛋就不知道吃了多少个,并且绝大部分是在奶奶家吃的。妈妈虽然也偶尔做给我吃,但是味道就是不如奶奶做的那样美味。

奶奶去世之后,我几乎吃不到蒸蛋了。后来我家用的饭锅不再是挂在吊钩上在火坑里烧的那种,而是高压锅,再后来用的是电饭锅,不能在锅里的水沸腾一遍之后再揭开锅放蛋进去。我也试过不把高压锅的盖拧紧,等它的气门旋转的时候急急忙忙放蛋进去,可是最后蒸出来的不是倾了撒了,就是一碗的黄汤水。

我不得不相信,有些东西,随着时间走了就不会再回来了,永远也不会。我跟爷爷在这一点上有相同也有不同。相同点是爷爷也知道很多东西正在消失,就像香烟山的和尚,就像做灵屋的老头子,消失了就永远不会回来。爷爷虽然知道,但是仍然皱起一脸的沟沟壑壑笑眯眯地面对。而我,每想起这些便非常伤感,在回忆起跟爷爷捉鬼的这些日子里发生的这些事情时,又不免勾起很多相关或者不相关的回忆,而这些相关回忆大多是蒙着一层淡淡的灰色,使原本应该很美好的回忆也被感染侵蚀。

爷爷挑了一调羹猪油,在蒸蛋里搅拌。

“你说我昨天晚上说了梦话?”爷爷的眼睛看着蒸蛋里的猪油在搅裂的蛋块中缓缓溶化,就像看着干裂的田地里慢慢漫进河水。

“嗯。”我饥渴地看着蒸蛋,现在换作我故意不跟他搭话了。

爷爷用调羹盛了一些蒸蛋放到我的碗里,问道:“说的什么话?老鼠爬房梁,百术落魍魉?是吗?先吃点儿蒸蛋再吃饭。奶奶做的蒸蛋味道还是不错的,呵呵。”

我点点头,喝下一口滑溜的蒸蛋。

“我给你的那本《百术驱》你放好了吗?”爷爷问道。

“百术就是百术驱的意思吧?我放好了呀。我收藏得很小心呢,从来没给别人看过。”我连忙回答道。我生怕爷爷怪我没有仔细收好《百术驱》,要把它收回去。

“我知道你会好好收着的。不过,它现在不见了。”爷爷给自己舀了一点儿蒸蛋,不紧不慢地说。

奶奶在旁不乐意了:“那个什么破书,不见了就不见了呗。亮仔,别跟他扯这些没有用的东西,我们吃饭。奶奶炒的菜味道好吧?你妈妈的手艺都是我教的呢。别跟你爷爷说话,让他一个人说去!”

爷爷敲了敲筷子,说:“我又没有责怪亮仔,就知道护短。”

我早就着急了,问爷爷道:“《百术驱》一直在我这里,就算不见了你也不会知道啊。何况我把它收藏得很好呢。前几天在学校我就偷偷看过,还在我的箱子里呢。我一直用月季压着箱子,别人都不知道的。”

“你用月季压着箱子?”爷爷问道。

“是呀。”我回答道。过了一会儿,我补充道:“不过这次放假我把月季带回来了,那本书还放在学校。”

“你这次回学校,快去看看书还在不在。”爷爷说,“不过我估计已经不见了。哦,对了,你昨晚是不是看见了许多老鼠?”爷爷一面说一面手指着房顶。我知道,爷爷此时的心里并不平静,只是因为奶奶在旁边,他只好假装很平淡。

“是的。我还丢了一只摔死的老鼠出去了。”我看着正在盛饭的奶奶说。

“坏了。你不把月季带回来还好……这下坏了。”爷爷的手伸进上衣口袋,掏出一支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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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跟月季有关吗?”我问道。

“如果你把月季放在《百术驱》旁边的话,也许尅孢鬼会帮我们保护好《百术驱》。但是你偏偏把月季带回来了,《百术驱》被偷走就更加容易了。不过这不怪你,我估计《百术驱》被那些东西盯上好久了。它们迟早是要下手偷走《百术驱》的,这次不会偷,下次也会偷。”爷爷边说边又给我盛上一调羹的蒸蛋。

“《百术驱》被偷走了?被谁偷走了?”我急忙问道,早已没有心思吃蒸蛋了。

“一边吃蒸蛋一边说,别让你奶奶看见了又要说我了。”爷爷朝我挥舞筷子,眼神关注着奶奶的一举一动。

我配合爷爷,端起碗喝蒸蛋。

“老鼠爬房梁,百术落魍魉。说的是如果老鼠爬上了房梁,那么《百术驱》就要落到鬼类的手里。”爷爷说。

“不是好人坏人的妄良吗?是魑魅魍魉的魍魉?”我瞪大了眼睛。

“嗯。昨晚的老鼠爬到房梁上,就是想告诉你,《百术驱》有危险了。那只你说的摔死的老鼠,它之所以摔下来,是想吵醒你,提醒你。并不是它失足掉下来的。”爷爷摸了摸没有胡子的下巴,语气沉闷地说。

我更加迷惑了:“老鼠为什么知道呢?它们为什么来告诉我提醒我?那只老鼠还故意摔下来吵醒我?”我一下发出一连串的问题。

“只有一个解释,就是偷到《百术驱》的那个东西是老鼠的天敌。并且这个天敌的本领不一般。老鼠的天敌得到了《百术驱》,就可以避免别人按照上面的方法对付它们,或者对照书上的方法找出化解的方法。这样,它们就不怕我们置肇了。而老鼠就受到更大的威胁,所以它们昨晚来提醒你危险。”

“老鼠的天敌?猫?猫头鹰?蛇?还是具有这些特性的鬼?还有其他的吗?”我问道。

“这个我暂时还不知道。我只注意到有东西打将军墓碑的主意,却忘记了《百术驱》也被其他东西盯住了。真是,我这人老了,记性也老了。”爷爷感叹道。

“将军墓碑也被惦记上了?”我茫然道。

“是的。我昨晚进门的时候,感觉到背后有一个影子跟着我们。当时我怕吓着你,就没有告诉你,马上要你洗脸睡觉了。其实在老太太家谈论将军墓碑的时候,我就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附近躲着。只是当时我不确定,回来的时候看到那个影子,我才知道当时的感觉是对的。”爷爷说道。

“那个影子是什么样的?”我迫不及待地问道。

“我没有看清。在我发觉它的同时,它很快就消失了。它注意我们好久了。”爷爷说。

“那可麻烦了。《百术驱》被偷了,我们还不知道是谁偷的。将军墓碑被惦记上了,我们也不知道是谁。并且,我们还不知道它惦记上将军墓碑有什么意图。不就一块儿石板嘛,它惦记干什么?”我挠挠后脑勺,想不出合理的解释来。“还有,一目五先生我们还没有办法对付,你的身体还没有恢复。麻烦一大堆呀。”

爷爷沉默不语。

这时奶奶走过来了,手里提着飘着饭香的饭锅。“人的一辈子嘛,就是不停地遇到麻烦又解决麻烦。我娘生我时差点儿难产,最后逢凶化吉;我跟你爷爷谈婚论嫁那段时间,你姥姥总是反对,生怕你爷爷结婚了不给她种田地,最后也是顺顺利利;大饥荒那三年,米缸里一粒米都没有,我跟你爷爷还有你妈妈你舅舅还不是挨过来了?虽然现在遇到的麻烦多一点儿,那还不是一个一个麻烦加起来的?亮仔,虽然你奶奶读的书不多,但是知道三也是三个一加起来得到的。是不是?”奶奶说完,把一勺香喷喷的米饭扣到我的碗里。

“奶奶说的是。”我笑了,一面用筷子将饭往下压,怕饭从碗口掉出去。

奶奶忙制止道:“饭是不能压的,年轻孩子吃了压的饭长不高。”

年幼的时候,这句话我听了无数遍,也无数次地相信了它的可靠性,正如奶奶的另一句话一样——站着吃饭长得高。这造成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饭桌旁边有多余的椅子也不愿坐着,宁愿站得两腿发麻。不仅仅是我,我相信我们这一代的许多孩子都被这样善意而没有根据的谎言骗了很长的时间。等我们成年后懂事后回头想想,在笑自己当时的幼稚时也会从心底升上一股温热的感动。

奶奶又告诫道:“小孩子爱玩,我是知道的。你跟你爷爷瞎胡闹我不管,但是学习可别耽误咯。你妈妈就指盼着你有出息呢。”

我说:“奶奶,我都读高中啦,不是小孩子了。”

奶奶恍然大悟:“哦,对哦。我的外孙已经长大啦!”然后发现新大陆似的用手比量我的身高,惊喜不已。仿佛我不是一天一天长起来的,而是在她面前突然蹿到这么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