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赵女士是你们请来的编剧,你们应该体谅她的感受。可是,你们考虑过我的感受吗?《盖》剧是我自费跑到欧洲、历尽千辛万苦挖掘的素材,又呕心沥血创作出的剧本,你们却在我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带着赵女士踏着我给你们牵线搭桥的关系飞往布鲁塞尔……之后,你们又背着我签订两份合同,让赵女士取代我的编剧。你们却没一个人坦坦荡荡、光明磊落地告知我,而是一直在欺骗我。我这把年纪了,没门没窗没背景,不被人看重也就罢了,可你们总不能像糊弄小孩子一样耍弄我吧?别说是一个老作家,就是三岁孩子,也受不了这种人格的轻视和权益的伤害呀!我更不理解,你们为什么不能让我和赵女士共同努力搞好剧本,而非得要贬低一个、抬高一个,捧一个、排斥一个?
在中国妇联领导面前,我第一次道出内心的委屈,说到伤心处,不禁老泪纵横,听得妇联秘书长几次红了眼圈。
我说:“我从没有伤害过赵女士,可她却伤害了我。她不应该在剧本上处处排斥我,她应该本着对《盖》剧负责的态度来对待剧本。在对待剧本的问题上,其实你们内部的意见并不统一……”
听到这话,A先生顿时一愣,问我:“你怎么什么都知道?谁告诉你的?”见我不回答,他气愤地说,“我一定要找出这个人,找出来我决不饶他!”
是的,我也想找出这个人。我想好好地谢谢这位有良知、有正义感、有同情心的朋友,可惜一直没有找到。
不久,《盖》剧剧组赴比利时开机了。临行前,我在一家不错的餐厅请周先生共进晚餐,再次谈到我的稿酬问题。他说等资金到位就付给我。
之后,像上次离去时一样,我带着破碎的心,踏上北去的列车,不知下一步还会发生什么。
我开始严重失眠,整夜在床上辗转反侧。睡着了就做噩梦,总是梦见一帮人来抢我的孩子。我拼命争抢也抢不过他们,拼命地大喊:“还我孩子——还我孩子——”过去我从不说梦话,从那时开始,我经常半夜三更大喊大叫,直到今天仍然如此。几天前,小孙女放假来我家住几天,半夜被我的哭喊声吓醒了,哭着说:“奶奶,你说梦话太吓人了!我好害怕,我要回家……”我急忙安慰孩子别哭,奶奶不喊了。
我开始不愿见任何人,整天坐在电脑前,疯狂地创作《盖世太保枪口下的中国女人》的长篇小说。四个月完成了四十五万字的长篇。
我本来是一个开朗、豁达、能自我化解矛盾的人,但这次,我那屡经磨难、一向自以为无比坚强而充满阳光的心灵,第一次变得扭曲了。一向活泼、开朗的我,一向与歌声和笑声相伴的我,竟然连笑都不会笑了。我不知我得了抑郁症,还是精神分裂症。总之,我患上了严重的心理疾病。尤其再次接到那个神秘电话之后,我的心变得更加阴暗、更加可怕了。
我明白了一个深刻的人生道理,一个人可以承受无边的苦难和巨大的付出,但却承受不了太大的不公和轻蔑。因为人格、尊严和权利是一个人的立足之本!
这天晚上,我又接到了那个神秘电话,他开口就问我:“张雅文,你是不是没有学过编剧?”
“你为什么问这个?”我敏感地反问了一句。
“你是不是只读了小学?”
“不,我小学没有毕业!我一生没有一张毕业证,连小学毕业证都没有!”我一听就来气了,不由自主地冲他发起火来,“就因为我没学过编剧,就因为我是小学生,所以他们就瞧不起我,就不相信我的创作实力?我告诉你,这纯属是借口!”
电话那头突然没了声音,好像被我这番话给吓住了,好一会儿才问了一句:“你得罪过谁吗?”
“不!我从没有得罪过任何人,而是他们欺人太甚了!”接着,我讲起那部儿童电影的事。
听完之后,他犹豫了片刻,才说:“我考虑还是应该告诉你,剧组上报的编剧署名不是你……”
听到这句话,我的心脏突然剧烈地疼痛起来!
电话挂了,我一头仰在沙发上,额头全是冷汗,先生急忙把我扶到床上躺下。
我心里愤愤不平,小学生怎么了?小学生就没有创作实力吗?当一个人把三十年乃至半生的生命全部抵押在一项事业上,不是投入,而是抵押,我相信这项事业即使是铁打钢铸的,也会因为这种巨大的生命投入融化而变成一尊高洁的圣杯!世界上有多少“小学生”成了著名作家?高尔基、奥斯特洛夫斯基、欧·亨利、马克·吐温、鲁索、杰克·伦敦……这只不过是某些人为自己的行为寻找借口罢了。
在这里,我不能不借用评论家的笔,为我这个“小学生”说几句话了。
2002年,黑龙江人民出版社出版了黑龙江省十一位作家评传。由哈尔滨师范大学吴井泉、王秀臣教授撰写的《以生命做抵押——张雅文论》写道:
“她无论是在小说、报告文学的创作上,还是在影视领域里都有佳作问世,精品迭出,这不能不令人惊奇。更让人刮目相看的是,这位在东北广袤的黑土地上成长起来的作家,却是迄今中国女作家中,第一位运动员出身,第一位自费到国外采访,第一位写出长达四十余集电视连续剧的女作家。这‘三个第一’只是客观存在,还不能说明她的文学成就和内在的精魂。而她最令人感动、最令人难以忘怀、给我们教益和启迪最深的是,她仅受过小学五年半的正式教育。就是这样一位具有小学文化的女作家,竟有如此非凡的杰出创造,不能不让人感慨万千、思绪如潮……
“命运多舛的人生阅历,使她的作品充满了刚健苍凉的理性之光;敏感多思的个性气质,使她的作品充满了忧患而智能的理性之光;自强不息的拼搏精神,构筑了她的作品崇高美的风骨;凝重执著的美学追求,使她的作品流淌着昂扬不屈的精神血脉;外倾心态的情感喷射,使她的作品洋溢着汪洋恣肆大气磅礴的审美气息……”
两位教授在完成这部评传时,我在北京,他们连我本人都没见过。
我为自己再多说几句,权当是自我标榜、自我吹嘘吧。
本人是国家一级作家、黑龙江省作协副主席、省级有突出贡献的中青年专家、省里两届党代会代表、两届省级“三八”红旗手、全国自学成才优秀人物。这是社会对我的承认,而不像有人背后诋毁的那样,她是一个没水平、没创作能力的“小学生”。是的,我不是命运的宠儿,没有任何背景,从没有得到过上帝的青睐。我的文学成就是靠自己的根根白发、缕缕皱纹铺出来的,是靠自己“以生命做抵押”搏出来的。我用自己的作品和人格赢得了社会的承认!
写到这里,我想到了邓亚萍。
她因个子矮小而被所有的教练判过“死刑”。唯有郑州市队教练从她眼睛里看到一种不服输的劲头,才收留了她。从此,“卧薪尝胆”四个字,在小小邓亚萍心灵深处生了根,发了芽,长成了比她高出几十倍、几百倍的参天大树。可她打得再好,却迟迟进不了国家队,进了国家队也没有教练要她,最后只好由几次力荐她的张燮林教练亲自带她。1988年,邓亚萍第一次参加亚锦赛,最后决赛与李惠芬争夺冠亚军。李惠芬最后一个球是擦边,裁判没看清,问邓亚萍看没看见,邓亚萍说没看清。她获得了冠军。赛后,张燮林问邓亚萍:“最后一个球到底是不是擦边?”
邓亚萍低下了头。
张燮林火了:“你为什么不承认擦边?”
“这个球对我来说太重要了。我进国家队太难了,大家都瞧不起我……”
可是,无论邓亚萍的理由多么充分,张燮林都丝毫没有原谅,而是狠狠地批评了她,让她向李惠芬道歉,向队里写检查:“你要记住,你不仅要赢球,还要赢对方的心,你要让对方心里服气!输赢只是技术问题,而你这种做法却是品德问题。它是任何金牌都换不来的!你要记住,你代表的不是你个人,而是一个国家。你个人的品德将代表着中国人的品德形象!”
我佩服张燮林教练,他不仅教邓亚萍高超的球技,更教她如何做人。打球只是技术,而做人却是品德,任何一个行业都是如此。人们佩服在公平竞争中的胜利者,而鄙视那些靠“黑哨”、“黑裁判”获取奖牌的人。
特殊的职业,造就了特殊的个性。特殊的个性,又造就了特殊的人生。我是运动员出身,我渴望阳光下的竞争,从不会搞阴谋诡计。
文艺作品却不同于体育,它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凡尔纳的《海底两万里》曾被十五家出版社退稿。梵高的作品,在他活着的时候一幅没卖出去,后来却卖到了天价。中国的获奖小说也多有被编辑退稿的情况。影视作品就更难说了,人为的因素更大。
第二天,我拨通了中国妇联秘书长的电话,问她编剧署名是怎么回事。
秘书长感到很吃惊:“雅文,你怎么知道的?听谁说的?既然你知道了,我就告诉你吧。你是编剧这是早就定下的。我们妇联肯定会坚持我们的意见。如果他们坚持他们的意见,再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