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马克·吐温自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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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我在位于克里夫街的约翰·阿·格雷以及格林的店里干活,工资简直低得可恶。我住在同样坏到了可恶程度的位于杜安街的工匠寄宿宿舍中。店里支付工资时,给的都是跌价的钞票,但却按票面付。我一星期所赚的工资仅够支付我的食宿。不久,我又到了费城,在《问询报》同《公报》担任“补充排字工人”,就这样干了几个月后。我匆匆忙忙地去了一趟华盛顿,在那里进行了观光。一八五四年,在吸烟车里坐了说不清到底是两天两晚还是三天三晚之后,我回到了密西西比河流域。等到达圣路易时,我真的是已经筋疲力尽了。我搭乘了开向马斯卡廷的轮船,一上船就马上睡着了,连衣服都没有脱,整整睡了三十六个小时都没有醒。

在基厄卡克很小的以印刷零星印件为业务的印刷厂做了两年工,我可以说没有拿到一分钱的工资,因为奥里昂一直都是什么也付不起——不过,我和迪克·海厄姆的日子过得却特别快活。我不清楚迪克得到了什么,可能只是张空头支票吧。

那是在一八五六年或者一八五七年——我记得是一八五六年——某一个冬天的午前,我走在基厄卡克的大街上。天气严寒——街上几乎看不到什么人影。地上、人行道上,四处都是小雪片在随风飞舞,真的是千姿万态,可就是在观赏时感觉很冷。一张纸片被风吹着飘过我身边,撞到一户人家的墙上。这纸片的样子吸引了我,我将它捡了起来。那是一张五十元面值的钞票。这种钞票我是平生第一次看到,在艰难时刻看见这么大数目的钱,在我也是平生第一回。于是我在报上刊登了广告。接下来的几天中,我由于担心害怕而受的罪所付出的代价远在一千元以上。我非常担心失主见到了广告,来认领这笔钱。整整过去了四天,还没有人认领,我再也不想受这个罪了。因为我确信,接下来的四天肯定不会这么太平地过去。我觉得自己必须让这笔钱脱离险境。于是我买了一张到辛辛那提去的车票,准备去那个城市去。到那儿之后,我在赖特森公司的印刷所工作了几个月。

和我寄宿在同一家公寓的伙伴们都是普通老百姓,男女老少均有。他们都喜欢嘁嘁喳喳,爱开玩笑,也爱享受生活。他们心地善良,性情温和,但都委实没有趣味——只有一个苏格兰人麦克法兰是例外。他四十岁了——年龄刚好大我一倍——不过在各个方面,我们的脾气都截然相反,不过一开始我俩就成为了好伙伴。晚上我总爱闲坐在他房间的炉火旁,舒舒服服地听他一直讲个不停,听冬季风暴发出的沉闷的呻吟声,就这样呆着,直到钟鸣十下。每到这个时候他就会动手烤一条熏鱼。这是他在费城时和早先一位英国朋友萨姆纳学来的,他的熏鱼便是他的睡前酒,也是我该走了的信号。

他是个细高个儿,身高有六英尺,为人严肃而又诚恳。他不仅自己没有幽默感,也欣赏不了幽默。他的微笑看起来很别致,其作用不过是借以将他的好脾气表示一下,我已经不记得是否听过他大笑了。除我之外,他跟同住的任何其他人都不亲近,尽管他对谁都非常有礼貌,非常和气。大部头的书他有两三本——包括哲学·历史和科学著作——其中最主要的是《圣经》以及他的辞典。在吃完熏鱼以后,他总要靠在床上看书,一直看两三个钟头。

虽然他很健谈,但很难谈到他自己。虽然向他问个人的事不会惹他生气——但也得不到任何东西。他总是巧妙地岔开话题。有一次,他告诉我说,他几乎没怎么上过学,现在学到的这一点东西,都是他自己捡来的。这就是他唯一的自传性的说明了。到底他是个光棍、鳏夫还是与妻子分居的男子,那就只有他自己清楚了。他的衣服是些便宜货,但却整齐清洁,并被保管得非常好。我们住的宿舍是最便宜的。他每天早上六点出门,到傍晚六点回来。并且他的双手并不白嫩,由此我推想,他做的是工匠手艺,每天工作十小时,工钱很少——不过具体情形我并不清楚。照规矩,像一些术语和隐喻的那些能够表明一个人职业和身份的内容,总是能够在谈话中流露出来的。不过,如果麦克法兰曾经也这么流露过的话,我却一点都没有开窍,虽然这半年中我一直警觉着,看他会不会漏出点儿口风来。这一切都只不过是因为好奇罢了,事实上我并不关心他的行业。但是我希望严格按照侦探的方式侦查出这一点。可就是不成,因此我非常懊恼。在我看来,能在谈话中始终不涉及到自己本行的职业,这种人可实在是了不起。

他还有另外一个特点:他的那本字典,似乎从头至尾都已经被他背得滚瓜烂熟了。他声称自己能够做到。他坦率地承认这是他的骄傲,他说我随便说的一个英文字,他都能立刻拼出来,并将它的意思解释清楚,不会出现答不出来的现象。我用了好多时间想找出一个单才来把他难倒,可是一连几个星期都没有结果,最后只得作罢。这样,他便更骄傲、更高兴了。所以,我想,如果知道是这个结果,我还不如早些认输的好。

对于《圣经》,她也非常熟悉,就像对字典那样。很容易便能看得出,他以哲学家、思想家自居。他的谈话总是涉及到严肃的大问题。公平地说,他在谈话的时候思想是高度集中的,并没有出现仅是为了吹嘘自我而同人争辩的情况。

不过自然,他的思路、推理和哲理化,都是属于那些只受过部分教育而并没有受过多少专门训练的人那一类的。可是偶尔他也能突然发现某种奇异和惊人的东西。比如说,一八五六年的年初——达尔文的《人类起源》震惊世界的前十四五年——可是在辛辛那提的宿舍里,却有麦克法兰这样一个人跟我谈同样的预见性想法。

概括地来说是同样的想法,但这两种想法又有所不同。麦克法兰的观点是,世界上那些动物的生命是由少数细微胚种历经无数纪发展得来的,这种胚种可能是造物主在开天辟地时安放在地球上的。这种发展是在进化的,是在朝着最后的完美而努力的,一直到人的出现;在那之后这逐步进化的进程便会不幸中断,并且走向毁灭!

他说,人的心在动物界里是唯一坏的,而人是唯一会有恶意、报复、妒忌、憎恨和自私心理的动物;也是唯一喜欢酗酒的动物。似乎是唯一能够忍受身上肮脏与住处污秽,

能够令被叫做爱国主义的这种无耻本能得到充分发展,会对自己的近亲部族进行抢劫、压迫与杀戮,会对全部部族成员进行偷窃与奴役的动物。

他说,人的智力是一种野蛮的东西,是被外加给他的,这种东西能够令他堕落,以至于水平远远低于其他动物。还说,没有谁在一生中的每一天不是用尽心计,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而去牺牲别人的。那些神人中的神人,凭着自己高人一等的智力,令低下的人沦为自己的奴仆,这些奴仆回过头来,又凭了强于别人一点的脑袋,而高踞于其他众人之上。

①一八五一年的九月,辉格党人的《新闻报》被奥里昂接受了,并被并入了《西部联合报》,始终都将对自发的宣传资产阶级民主主义思想进行宣传作为办报宗旨。奥里昂对资产阶级共和政体制度进行真诚的拥护,他是克里曼家族中自觉对蓄奴制进行反对的第一人,他一心要将《西部联合报》办为带有资产阶级民主色彩的报纸,力争能够在密苏里州产生重大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