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是六月五日,是我一生当中惨遭不幸的日子——我妻子去世的日子。这件悲惨的事情是在两年前发生的,地点是意大利的佛罗伦萨。我们将她带到那里,本来希望她可以好好休息,希望她的病体可以恢复健康。
本来对这本自传进行口授,是一九O四年初在佛罗伦萨开始的,但后来因为失去了妻子,我日夜怅惘,愁肠百结,工作很快便被迫停了下来。一直到了一九O六年的一月之前,我都没有想过要将口授恢复,这段时间里我最为难熬,我无法将思念与哀悼停止,除此之外,我也没有办法进入状态去做其他的事情。因为这个让人感到哀痛的事件,和这段孤独时间中的不幸遭遇,以及在这之前的二十二个月中那种折磨人的痛苦,千万种情绪以及细节,我简直不知道该如何诉说。现在我希望能够勾画出一个轮廓,对这段缺漏之处进行一下弥补,我想目前自己只能够做到这样。
克莱门斯夫人向来身体都不是非常结实,应该说是特别孱弱的。以她那个瘦弱的身体,能否将环球旅行那十三个月的奔波劳累顶下来,本身就很难说,但结果却出人意料的太平。
那是在一八九五年的七月十五日,我们于埃尔迈拉搭搭乘火车西行的时候,正赶上夏日炎炎,热浪炙人,后来再加上夏季炽热的森林地带高温,如此情形持续有二十三天之久——而在这二十三天内,每晚我都要发表演讲。即便是这么艰苦,克莱门斯夫人抵达温哥华时,还是能够像启程时一样健康,也就是自这一天起,她的身体好了些,虽说连续五个月我们都过着夏季生活,在这中间没有歇过一口气。我们到达夏威夷群岛时已经是夏末了。
我们在十月里到达了位于赤道以南三十四度的澳大利亚的悉尼,那里正是澳大利亚的夏季。我们停留期间的澳大利亚、新西兰以及塔斯马尼亚全都是夏天。一八九六年的一月一日,在墨尔本开船离开时,也还是夏天。
至于在锡兰的时候,那当然也是盛夏季节,从来都是如此。一月份,我们到达孟买的时候,孟买的英籍居民说他们正处于冬季,但对于我们来说,自从七月自埃尔迈拉启程以来,就一直都没见过气候有什么变化。对于我们来说,整个印度都是夏天,直到三月十七日为止。那个时候杰普尔的一个英国医生让我们立刻飞往加尔各答,离开印度,因为热天随时有可能来临,将会对我们这些对亚热带气候不习惯的人造成非常大的危害。
于是,我们在他们所谓的“冷天”里,流着汗,自拉瓦尔品第赶到加尔各答,搭船前往南非——克莱门斯夫人的健康却仍旧在持续地改善。在南非旅行演讲的整个过程当中,她同克拉拉始终都陪着我,对我的饮食起居进行照顾,帮我排遣烦恼寂寞,除了到比勒陀利亚那天之外,她身体没有犯过一次毛病。
最后,在一八九六年的七月十四日,我们的旅行演讲结束了,第二天我们便搭船前往英国,三十一日在索斯安普顿登陆。两周之后,因为知道苏西害病,克莱门斯夫人同克拉拉搭船回国去进行护理,结果发现她已经在外祖母家里躺进了棺材。
不久后,家里剩下的人便来到了英国同我碰面。我们先后在伦敦、瑞士、维也纳、瑞典住过,后来又住到了伦敦,直到一九OO年的十月。那个时候,我们才搭轮船回国了,此时,克莱门斯夫人的健康和体力是自她十六岁时遭到前面所提到的不幸以来最好的了。
我们住到了离第五条街不远的西第十条街的十四号,在那里住了一年。在那里,克莱门斯夫人的身体由于过分操劳而负担过重,那是因为我们的屋子非常大,家务操持起来是非常辛苦的——在纽约的时候她也一直是这样——但是她又不愿意请帮工。自结婚的那天起,在这种事情上,她就从来都不听从我的劝说,非要按照她自己的意思去做不可。
社交应酬也对她的健康无益。在纽约最为繁忙的冬季社交季节,我的那些来往的书信多得令我和我的秘书都无法对付,克莱门斯夫人便分担了我们的部分任务。一天我亲自写了三十二封短信,后来却发现克莱门斯夫人同样写了这么多,这真是令人不安啊。本来她的负担就已经够重了,又加上这样的劳累,实在是令人担忧。
她在欧洲度过了九年半的安静生活之后,如今又过上了如此辛苦劳累的日子,以至于到了六月份时,由这些繁重的任务带给她的负面影响便能够看出来了。在阿迪隆达克斯进行休息的三个月的时光,对她来说是非常有好处的。后来我们住到了赫德森河谷街,但这又是一间大屋子,家务还是非常繁重。一九O二年的年初,她也一度有过神经衰弱的危险,但似乎很快这种危险便过去了。
到了六月底的时候,我们在约克港的近郊找到了一个带家具的屋子,以便用来过夏。罗杰斯先生将他的“卡那华号”送过来了,那是全美国在水面上行驶最快的蒸汽发动机快艇,将它停泊到我们的河边,吉恩、克莱门斯夫人和我上了汽艇。也就是在那时,我才发现在克莱门斯夫人的身边并没有佣人,这是因为她不想给罗杰斯先生增添麻烦。
这可实在是太糟了!原本人家欢迎她,她能够对那条快艇进行全权支配,快快乐乐地玩个够,但吉恩的身体不好,非常需要人照料。于是这个任务又落到了克莱门斯夫人肩上,因为我一直都是笨手笨脚的,不大懂得应该怎样去照顾人,帮不上什么忙。总之时间已经来不及了,她早已安排好要将全部家什以及行李用火车运往约克港。
当时的天气非常美好,我们就像一只鸟儿掠过泛着片片金光的海面那样,追逐着眼前的一艘艘船只,并将它们一个个得抛到后边。但这样的乐趣可没有克莱门斯夫人的份,她要呆在下边,照料吉恩。
到了夜晚,我们便避到了新伦敦港,以便将坏天气躲过。为了将吉恩照顾好,克莱门斯夫人的休息、睡眠都严重不够。第二天早上,我们开往了费尔黑文,本来对于克莱门斯夫人来说,这是个好机会,能够在汽艇上躺两到三个小时,而我们其余的那些人则上岸前往罗杰斯的乡间住处对他的一家进行看望。但她却偏偏也要同我们上岸。她一直都是这样的,过分地考虑别人的感受但是到头来却将自己搞得很累,她还需要在前往约克港的途中对吉恩进行照料,搞得累上加累。
本来她又有了个机会能够好好休息一下,但她却不肯也不能休息,这是因为她从来都不愿意休息。她那血肉之躯具有蒸汽引擎般的精神,她一直都是用无穷的精力对自己的身体进行着折磨,劳累到了超出自己体力的承受极限,很快,她的心脏便为她敲起了警钟。
那是在十二年前,哈特福德的两位很有名望的医生曾安排她去埃克斯累班洗温泉浴,还告诉她说,如果谨慎小心一些,她还能够活两年。埃克斯累班的那两位医生说只要足够谨慎小心,她还能够活得更长一些。罗马、柏林和佛罗伦萨的名医还是将两年这个期限提了出来——而在德国的瑙海姆,据温泉的官方医生名册上所记载的,名次最低的医生为克莱门斯夫人进行检查之后告诉我说,她没有得什么了不得的病,或许还能够活许多年哩。
我听了之后特别生气,他这样无知的学徒竟还信口开河,拿人的性命当儿戏,令我非常愤慨。我付了钱,当场便将他谢绝了,也没给他一封推荐证明书。但在那一打的医生当中,他是唯一一个作出了还有些价值的预言的医生。要清楚,当我们在约克港住下来时,克莱门斯夫人所活得时间已经要比其他全部的预言多了十一年啦。
但是,正像我前面所说的,七月初,在约克港,她开始不得不为自己的心脏担忧了,很快就越来越担心。不到两周的时间,她便开始对将汽艇开出去感到害怕,任何比较快速的动作都令她感到害怕。她害怕走下坡路,即便坡度非常小,小到在夏季的暮色当中似乎觉察不到的程度,她也就不得不请车夫在爬小山坡时勒着马一步一步地走。这样做还不止,她还要充满恐惧地看着他才会感到放心,如果马有片刻步子不稳,她就要边抓住我,边抓住车身,被吓得非同小可。整个七月份,她就是这样一个状况。
如今又有一件奇异的事发生了。豪厄尔斯住在基特里角,距离我的住处只有三刻钟的电车路程。有一天,在七月或是八月初,他第二次来看我们,那是个下午,克莱门斯夫人正在休息。她在楼上自己的卧室里面,豪厄尔斯和我则坐在能够对小河进行俯瞰的游艇上聊天。他聊到了自己有一个朋友在一生当中带有一个悲惨的插曲的前后经过,其中最为感人的一两点竟很快就在克莱门斯夫人的身上重现了。
那天下午,他坐在那里对那个奇异的故事进行讲说时,我们俩谁都没有想到那竟然是个预言,但实际上却的确如此。我立刻以一个故事的形式写出来了——用化名将它寄给了《哈泼斯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