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亨三年(公元672年),武则天的另一条臂膀许敬宗折了,不是谁砍的,是他自己蹬腿翻眼死了。许敬宗居然能混到寿终正寝,他的混功也算一流了。要知道很多人,天天烧高香,也混不到他这一步。
许敬宗死了,武则天最心疼,自己的人一个接一个完蛋,让她无所适从。
既然人死不能复生,那就给他光辉的一生,战斗的一生,阴人的一生盖棺定论吧!
活着的时候有官衔,死了的时候好歹也要混个谥号。谥号,不是随便给的,搞不好就自己打自己的脸。
“谥者,行之迹也;号者,表之功也。”就是说谥号是很讲究的,不是随便给的。
而许敬宗同志的一生,如果你非要逼我用一句话来形容就是——狗屎,臭狗屎。既然是狗屎,也就有狗屎运,许敬宗的狗屎运还是相当不错的。
在高宗还在干太子的时候,许敬宗就是东宫旧人,跟在李治后面混日子。后来许敬宗作为武则天的忠实盟友,与李义府双双力挺老武。
许敬宗在太宗时期,几起几落,而在高宗朝可以说是一路火到底,烧着屁股。
他可以随意出入禁中,骑着高头大马上朝,真拉风。当时常委班子成员里能享受这个恩遇的,只有李绩。
但李绩后期过于低调,不利于团结的话不说,不利于团结的事不做。除了带兵上战场,拔掉了东边的“钉子户”高丽,回到长安城基本上就是拢着袖子晒太阳,泡功夫茶。夫复何求?
泰山封禅大典,许敬宗和李绩作为大唐帝国的超男组合双双出任封禅使,俨然是大唐帝国的拉风二人组。
官场上能安全上岸、寿终正寝也是一种本事。许敬宗在官场上是很有眼色的,知道什么时候该进,什么时候见好就收。李义府倒了,他没倒;李义府憋屈死了,他活得依然有滋有味。
除此之外,他的物欲、色欲和名利欲,与李义府也有得一拼。不同的是李义府祸害别人肥自己。许敬宗比他崇高无私多了,祸害的不是别人,是自家人。为了快速致富,他贩卖人口到老少边穷地区。贩卖谁呢?自己的女儿。很无私。
他把女儿嫁到蛮夷之地,以解决当地人娶媳妇难的问题。穷归穷,砸锅卖铁也要给足彩礼,一个子儿都不能少,于是受到弹劾。这事如果放在穷人家还可以理解,贵为宰相的许敬宗还差那两个嫁女儿的钱吗?
没办法,官员工资低,自己还想过有钱有房有轿(车)的日子,作为政府高官,又不好意思动不动就伸手向国家要钱,许敬宗只好自谋出路——卖女儿。
后来他又把另一个女儿嫁给出生奴隶的将军,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买卖公平。
女儿不白养啊!真能赚来钞票。堂堂的帝国宰相靠卖女儿赚钱,老许同志算是有史以来第一人,清廉到如此地步,让人鄙视,又让人感动。
许敬宗大器晚成,直到六七十岁才混得人模狗样。可许敬宗人老心不老,依然有着对幸福生活的向往和追求。史书上用一个词来形容他这种活到老学到老的精神——好色无度。
他曾经建造飞楼七十间,华丽程度堪称一流。他在黄金屋里养了很多金丝雀——家妓,供他享乐之用。
他让这些女孩们分组骑马,在楼上打闹嬉戏,听着飞扬的笑声,看着如花的笑脸,老许感觉自己至少年轻二十岁。年轻真好!
老子风流,儿子流氓。他的儿子许昂与老子相比,丝毫不逊色。许昂公然与许敬宗的小老婆虞氏通奸,许敬宗一怒之下就休了虞氏。后来他又上奏朝廷将许昂赶到五岭以外,敢和老子抢女人?儿子也不行,照样修理。
许昂后来虽然回来了,可时间不长也就死了。摊上这么一个老爸,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死就死吧!
和李义府一样,许敬宗也是个高级知识混子。有知识的混子注定不是一般的混子。不抡板砖也能把人拍半死,不拎砍刀也能卸下半只胳膊。许敬宗不光是个阴人,还是个诗人。翻阅全唐诗,居然收了他的二十七首。
诗人就要有个诗人的样子,一般人他还真瞧不上眼:“对不起,老夫耳朵背,记性又不好,总是记不住你的名字。不过呢,如果你是曹植、刘桢那样的大才子,就算只见过一次,我也一定记得你。”
许敬宗负责修缮高祖、太宗两朝实录,可他缺乏史官秉笔直书的气节。
亲戚朋友戴高帽着浓妆,捧!
政敌对头只有背黑锅的份了,毁!
就是这样一个许敬宗,活着的时候,别人怕他翻脸瞪眼。死了谁还怕他敲棺材板不成。
部分胆大的同志借着给他商定谥号之际,说他“弃长子于荒郊,嫁少女于夷貊。按《谥法》,‘名与实爽曰缪,’请谥为缪。”“缪”这个谥号算是最低劣的谥号之一。做人做到这种地步,作为一个旁观者,我只能说一句,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实事求是地说,“缪”这个谥号,还真是为许敬宗量身打造。这时候许敬宗就是有意见,也提不出来了,他只有静静地躺在棺材板上默认一切。这让武则天的面子上实在有些挂不住,毕竟谁都知道他许敬宗活着的时候,是自己的人。
武则天虽然面子上挂不住,但她也没更好的办法。她知道,这帮活着的同志憋屈得太久了,好容易逮着一个死的许敬宗,恨不得扒皮拆骨。他们认为“缪”这个谥号都是看在武则天的面子上赏给他的,不然送上一个阿猫阿狗的谥号都有可能。
高宗一看这样扯来扯去收不了场,五品以上的官吏全部参与其中,集思广益,尽量把这个谥号往好的方面考虑,可鼓捣半天,大家都觉得这世界上的美好词汇,与许敬宗同志光辉的一生,战斗的一生都相去甚远。
高宗知道大家也很为难,就给出标准。好词难找,坏词也别碰,不好不坏的词琢磨一个。
最后来了个折中,“既过能改曰恭。请谥曰恭”。意思就是,该同志犯过错,但改造好了,还算半个好同志。不好不坏,不黑不白。
赶快下葬,不然谥号没搞臭,人躺在棺材里就发臭了。谥号这边一敲定,高宗就催促赶紧下葬,生怕夜长梦多,生出非议。
毕竟是重臣,高宗让朝臣们都要过来参加追悼会。哭不出来可以抹辣椒粉,鼻子灵敏闻到臭味的可以捂着不吐。许敬宗在活着的同志们猫哭耗子般的悲鸣声中下葬了,一切看上去都结束了。慢着,等等,还没完!
第二年,高宗突然颁布诏令,称许敬宗修缮充实的史料很多地方就是胡扯,虽然说真理往往都是从胡扯开始,可他扯得太不圆乎,漏洞百出。
高宗只好命史官重新修改,而这次负责修史的专员正是李义府的死对头——刘仁轨。老刘当年没被李义府吓死,居然活下来了,而且活得还挺滋润。现在的刘仁轨可不是当初那个屡遭李义府陷害,即使对方已经被贬流放,自己又立有大功,仍然不敢返回长安的胆小鬼了。
刘仁轨这时候已经官拜宰相,将近七十岁的老人还屡屡奉诏出征。怪只怪老头子太有水平,扛着枪出来就是将,扶着墙出门就是相。不管怎么说,刘仁轨终于混出了头,也混大了胆。一句话,刘仁轨同志早就不哆嗦了。
武则天已经清醒地意识到,现在的情势对自己越来越不利了。李义府和许敬宗的先后闭眼,让她对朝堂失去了控制。
早知道真应该培养一些中青年干部,能够接过革命的枪,为自己站好岗。
上元元年(公元674年),高宗皇帝把祖宗挨个封了个遍,然后自称天皇,武则天为天后。
最高兴的人莫过于武则天了,看来高宗对自己这个皇后还是真不错的,很随便就把自己封成了天字号的人物。武则天还没来得及把露出的八颗牙笑容收回去,又出状况了。
什么情况?高宗一板砖迎面拍了过来,这是一块名牌板砖,名曰长孙无忌。
高宗皇帝在一次吃饱饭撑得打嗝的时候,想起了自己死去的舅舅长孙无忌。他重新翻阅了这起案子的卷宗。翻阅过后,他指出,这个案子疑点颇多。皇帝认为案件有疑点,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他想翻案。
我们知道历史上的那些鸡零狗碎的事件,说是就是,不是也是;说不是就不是,是也不是。皇帝让你背黑锅,你就别奢望脱身;皇帝如果想还你清白,背上的黑锅也会被砸碎。
高宗开始张罗着为舅舅长孙无忌平反。老舅啊!当年您老死得有点冤,都怪我政治上不成熟,做得有点绝。
他先是下诏恢复长孙无忌的爵位;然后迁坟,陪葬昭陵;接着找来长孙无忌的曾孙长孙翼承袭赵国公的爵位。
这是刘仁轨封诏修史的第二年,一环扣着一环,高宗一连串的凌厉攻势让武则天喘不过气。她再也坐不住了,主动打了辞职报告,可高宗并没有批准。
武则天一时陷入了手下无人可用的尴尬困境,事到如今,她并没有慌乱,因为她对自己的未来有着清醒的认识。成大事,就不能计较一城一池的得失。
第一,她必须掌握政权,常委班子中(宰相中)一定要有她的人,必要时能够站出来力挺她。
第二,她必须掌握军权,枪杆子出政权,走自己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
而现实情况却是,现在的她眼看就要无路可走了。
当时的领导班子以宰相刘仁轨为首,另外几位宰相戴至德、张文瓘都是太子的铁杆粉丝,而郝处俊是誓与武则天死磕到底的无畏战士。掰着手指头算算,武则天想找个人帮帮自己都成了一种奢侈。
要成就大事,必须要有一帮属于自己的人。如果这时候强行在宰相中安插人手,对于武则天来说难度不小。毕竟她只是领衔后宫的皇后,而不是统领朝纲的决策者。
但她很快就为自己找到了蹊径——编纂书籍,别忘了武则天当年也是一个文学女青年。那就重操旧业,打着文学的旗帜,培养一帮学士做自己的人,然后从中间选拔好苗子。
在这次海选中涌现的文学新人,日后都成长为号称“内相”的翰林学士的前身——北门学士。这些人也成为武则天在关键时刻绝地反击的一支重要力量,权倾朝野。
这种做法难免不让人想起当年唐太宗李世民开弘文馆招揽十八学士,都是为了培植个人力量。
武则天见心腹宰臣一个个像老树般衰老凋零,难逃自然法则。她便援用前朝故例,招揽了一帮资历较浅的文人写手来帮她编写书籍。这些人算是她找来的枪手,让他们写,自己买断版权,然后署上自己的名。
武则天,三个字就是市场,就是价值,就是发行量。
过去召集博学鸿儒写书基本上都是由州县推荐人选,经过海选、初赛,最后杀入决赛,完全是学术超男的全国选拔大赛。
但这批学士与以前不同的是,他们是由皇后亲自担当评委,选拔后召入禁中的。选拔他们的目的就是为编写武则天系列丛书服务,服务才是硬道理。
这套系列丛书的风格随着武则天人生轨迹的变化而不断变化,每个人每个阶段的心路历程也是不尽相同的。皇后出书,根本不用考虑市场,想买还要看你级别够不够。
担任皇后期间,武则天编写的大多是《古今内范》、《孝子传》等,家庭伦理、相夫教子之类的教育读本。大谈素质教育,这是她作为出版人的实习阶段,但从这些编辑的书中,我们可以看出,此时的武则天还只想做个好妻子和好母亲。
天后时期,她编写的是《百撩新诫》、《臣轨》等训诫臣子的书籍了,一个好妻子、好母亲的身份已经无法满足武则天了,一个政治女强人呼之欲出。
这帮儒生前前后后大约为武则天编纂了一千多卷书籍,落名都是“大圣天后亲撰”。枪手是没有名字的,只有无条件地服从。
武则天著作本身,评个教授应该不成问题。大臣们放学(散朝)以后,有课外书读了。每天上班后,他们都顺手捎上几本。在这些书中间,其中最著名的要属《臣轨》一书,是教导臣子该如何忠诚于君主。这本书常常跟李世民写给李治看的《帝范》一书合出,称为《帝范臣轨》。
武教授又不用评职称,编书纯属玩票性质,说得直白一点,就是借学术之名,行干政之实。她通过那些文字,提醒各位,不要忘了天后武则天。
这些帮助武则天编书的学士其实没有品级,名也不怎么响。可以说朝堂之上根本没有他们说话的地方,当然说了也没人听。
武则天打着编书的旗号,密令他们参决朝廷奏议和百官表书。没品之人干的活比有品之人干的事还靠谱。编辑朝臣必读物,应该都是宰相干的活,属于苦活累活。谁知道现在来了一帮青年志愿者,抢活干。
想学雷锋?想当劳模?都不是,抢活就是抢活,抢活就是抢权。
这帮枪手有个很拉风的名字——北门学士。之所以是北门,不是南门或者其他门,是因为当时大唐的公务员平时上班是从南门进入,而这些学术超男在武则天特许下可以从北门,也就是玄武门进入。由此看来,这北门是武则天为他们开的后门。走后门好办事。
北门学士也就等于武后的私人内阁,肉体喇叭兼肉体炸弹。随时为老板吹喇叭,扛旗帜,必要的时候也抡大刀,当炮灰。
在武则天全力打造之下,这帮学术超男迅速成长起来。
有的人很快就崭露头角,成为朝廷新贵。其中知名人物有刘祎之兄弟、周思茂、元万顷、范履冰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