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的李治,让人感觉是个孝顺父母,友爱兄弟姐妹的懂事少年。李治的身体一直很柔弱,多情的人总是长不出一副结实的身板,也许是浓情耗尽了太多生命的精华。
史料记载,李治“幼而岐嶷端审,宽仁孝友”。所谓“岐嶷”,是指这孩子已经聪明到了特异的程度。自古以来,聪明的人活得都挺累。
李治是个文艺青年,他的文章和书法还是很有造诣的,喜欢柔媚而艳丽的诗文辞赋,这好像是多情帝王的共性。李唐皇族颇有音乐天赋,李治也是个音乐天才,自己创作了《上元舞》、《琴歌》、《白雪》等乐章。
综合来看,李治并不是一个混沌之人。白衣胜雪,才华横竖都溢。
就是这么一个乖宝宝,却干下了忤逆之事。动什么别动感情,尤其是对自己父亲的女人动感情。
贞观二十年(公元646年),唐太宗李世民病重,下诏军国机务都交给太子李治处理。从这以后,太子李治就被推到了前台,隔日听政,朝罢入侍药膳。太宗卧病以来,在他的寝殿侧安置了一处院落,让太子李治居住。李治在父皇的寝宫外陪住了不少时日,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和同样侍奉父皇的才人武媚娘有了私情。
那一年,李治十九岁,武媚二十三岁。这时候的李治已有太子妃王氏,出身极为显赫,为当时五大姓中的太原王氏。王氏也是一位出名的美人,当然皇家的媳妇没有一个歪瓜裂枣,丢不起那人。
唐太宗对这个儿媳非常满意,曾称她和李治是一对“佳儿佳妇”。这次李世民真就看走眼了,他眼中的“佳儿佳妇”却没有落得最好的结局。
不过对于这桩婚姻,唐高宗有他自己的理解。我们前面交代过,唐高宗是个文艺青年,对爱情有自己的理解,当然很多想法都是来源于文艺作品:偶然邂逅,心心相印,自由恋爱。
可想法虽好,现实却是如此残酷。某年某月的某一天,突然就拉来一女的,无须吃饭看电影,就开始办手续,经过皇家无数道烦琐程序仪式,然后正式宣告,从今以后,她就是你的老婆了。这种做法让李治很崩溃,包办婚姻,十足的包办婚姻。
直到遇见武媚,他才领略到爱情为何物。他们邂逅在李世民的寝宫,那一刻,冬雷震震夏雨雪,乃敢与君绝。
至于武媚,大多数人认为她扮演的是诱惑者和投机者的角色,其中并没有多少真情投入,只是因为在老子那里寻不到出路,才将感情转移到儿子身上寻找机会。
对于一个自负才貌却长期遭受冷落的宫妃而言,突然遭遇尊贵的皇太子的垂青,要说这时候的武则天内心一点想法都没有是不可能的。
不管怎么说,这段叫人难以启齿却又心跳不已的恋情,就在华丽而森严的长安宫廷里悄然生根、发芽。十九岁的李治就这样深深地迷上了比自己大的武则天。这也难怪,在备尝风霜、充满心机的武则天眼里,李治不过就是一个感情冲动、腼腆有加的大男孩。
也就是说李治是个多情的种子,迟迟没有完成心理上的“断乳”。
在错综复杂的宫廷生活中,李治常常感到力不从心。他渴望回到童年的时光,渴望回到母亲的怀抱。因为在那里,他才觉出温暖、安全、无忧无虑。可是,母亲长孙皇后早已去世。他也已长大成人,无法回到那备受女性宠爱的童年。于是,本能促使他寻找梦中的港湾,眷恋比自己年龄大、成熟、意志坚定的女人。这正是李治这类具有恋母情结、性格懦弱的男人常见的一种自慰方式。
武则天正好具备了这一切,她热情、机智、美貌。
在武则天身上,李治的人生激情和欲望得到了最大的释放和满足。她是一个活着的母亲、现实的情人,是一个难以舍弃的心理和肉体的温床。
贞观二十三年(公元649年),唐太宗李世民去世。李世民死后,停殡于宫中二十二天。小敛、大敛等宫中治丧活动结束后,梓宫被发引出宫,送往墓地。
在那里,李世民终于得到安息,加入了祖宗之列,成为帝国的过去式。
从皇宫往北走,过了通天坊、金波桥,有一座庞大的寺庙,它就是皇家专用寺庙——感业寺。感业寺周围绿水环绕,花木繁茂,苍松翠竹比比皆是,是京城中最幽静的地方。
唐太宗李世民备极哀崇的丧礼仪式结束后,后宫里未生子女的嫔妃们,不论老的小的,一律循例被打发进感业寺。
死了丈夫,就成为寡妇,寡妇门前是非多。作为先皇的女人,惹出是非就是丢当今皇帝老子的人。放入民间又不妥,只好让她们下岗再就业,出家当尼姑。
感业寺里立即美女如云,人满为患,计有贵妃、淑妃、德妃、贤妃诸夫人;昭仪、昭容、昭媛、修仪、修容、修缓、充仪、充容、充媛诸女嫔;婕妤、美人、才人各九人;宝林、御女、采女各二十七人,为八十一御妻,以及原来年老色衰,已被除册的,总计有二百人之多。剃度在升平殿举行,三个剃度师已经进行了两天,还没剃度完,先皇李世民的妃嫔们柔美的头发,已被装了整整三大箩筐,升平殿内殿外,一片哭泣声。
哭什么哭?你们的命算是好的了,搁在过去,你们都是要殉葬的。
昔日为了争宠,为了品级的提升,个个费尽心机,争相打扮,倾轧对手,如今,太宗崩逝,竟一个个被当成无用的包袱,扫地出宫。武媚面临着人生中的又一次重大转折:依据大唐制度,她也被送出宫削发为尼。武媚虽不甘心,但当时的她也只能任人摆布,怀着一个渺茫的希望在感业寺住下,名为带发修行,实为大唐天子之别宅妇,身份极为尴尬,前途也是一片黯淡,唯一能指望的,便是与李治那似有若无、脆弱易断的爱情了。那叫爱情吗?她也无法肯定。
新官上任三把火,新皇登基也应该有个新的气象。李治表现得颇为热心,李世民后期是三天一上朝,李治却是天天上朝,称“朕幼登大位,日夕孜孜,犹恐拥滞众务”,每日引刺史十人入内,“问百姓疾苦,及其政治”。
李治把皇帝这份工打得有声有色,没有天赋,不要紧,五加二,白加黑,勤能补拙;没有资历,不要紧,多下去走一走看一看,关心民生疾苦。
对于新角色的新鲜感和责任感,冲淡了与情人分离的相思,重新召武媚娘入宫之事也一拖再拖。作为皇帝,李治身边从来就不会缺少女人,这段时间里他又纳了徐婕妤等美人。
闲时到感业寺里感受一下别样风情,所谓红旗不倒,彩旗飘飘,日子过得倒是滋润得很。
但对于武则天来说,日子就没有那么轻松了。红颜易老春易逝,她已经二十七岁了,就是放在现在,也已经算是剩女了。何况她这个剩女还是先皇剩下来的,没人敢接。
没有任何名分,没有任何保障,不尴不尬不僧不俗地住在感业寺里,她身边穿梭的都是凡心不死的山寨版尼姑。
每天这帮人议论的都是新皇之事,传入她耳中的是他昨日纳了谁,今日又纳了谁的消息,都是比她更年轻也许更美貌的女子,而她不能过问,更不敢有任何抱怨。
“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不信此来常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传说中她写的这首哀婉缠绵的《如意娘》,多少可以反映她当时的心境。
年华已经老去,前途仍不明朗,那渺茫无期的承诺什么时候能够到来?在李治未去感业寺的日子里,那个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倚门而望的缁衣女子,一定有无数次,为这样莫测的未来而战栗。
男人本来就是靠不住的,何况是一个登上帝位的男人。因为她知道,从来没有什么救世主,更不能靠神仙皇帝。因为她相信,自己也是人,也有生存下去的权力。
因为在二十七年的人生浮沉之中,她始终保持着一样东西——信念。信念比黄金还贵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