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石激起千层浪。
朝堂之上,皇帝勃然,整个大殿,除了翻阅奏本的声音,全然不见得有半点异动,数人胆战心惊地侯了半晌,唯独两个当事人不卑不亢,淡淡而然。
“听人说,尚书大人还会做药膏?”
白鹤轻声问。
“兰关自然没那个手艺。”
萧?悄声回,“但也不忍让她日日看着那些花草,忆昔日往事。”
文武百官排两列,独留二人中间站。
萧?在左,白鹤在右,上有一公公百年如一日,慈眉善目地端着盖上了大印,墨迹未干的奏本。殿前的两人揖手而立,正对着龙椅,朝服宽大的袖袍落下来,似一帘幕布。
白鹤闻言一愣,沉吟片刻后,了悟地勾了勾嘴角,“也对,瞧见了那个,她更难走出来。”
他莞尔自喃喃,“早知如此,我又何必煞费苦心,移植那些个沙棘木槿回来,却始终不得她一个好脸色。”
然则,皇帝的手一顿,不知翻阅到了什么,眼风淡淡扫了扫二人,又辗转略过言官那一片,历经一番兜兜绕绕,才再次回到奏本上。
白鹤垂下眼睑,将声音放得更轻,“真想看看谏院的几个老东西又编排了什么。”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萧?一笑了之。
白鹤随他一笑,跟道,“依稀记得,前几年,谏院的人变着法子的参宰相与贵妃为六弟谋私,觊觎大权,将好端端的父女之情拆的甚是寡淡,转眼不过两年,奏本上又参起了宰府,还将初露锋芒的宰府公子和我绑在了同一条船上,这便是摆明有人要削宰府的权,你就不存疑?”
萧?轻飘飘,“兰关不知,亦不参权斗。”
“兰关。”白鹤瞧了瞧他,笑意更深,“没有人能从善如流,亦无人能独善其身,这才是朝堂。”
树欲静而风不止。
这才是朝堂。
没有人想争,没有人想斗,但每个都是被一场惊涛骇浪卷进来,就再不能抽身的人。
······
我曾以为自己是这场灾祸的缘由,殊不知至多算个契机,和燕丹一战中的作用一般无二,是过河的筏子,是父皇手中的一枚棋子。
到底是我高估了自己的分量,也低估了人心二字。
矛盾被言官巧言激化,愈演愈烈,闹到最后,不仅萧?停职查办,就连皇兄也备受牵连,暂罢了协理朝政之权,任母后搬出国丈,都不曾有个回旋。
如今太子之位空悬,任皇兄是嫡出,只要一日没能坐实这个名分,就一日不得安宁,眼馋的人简直多了去了,谁都想借着这个风口浪尖推自己的儿子掌权。
此间,镇国公罢朝两日,只因见了贵妃一面,就忽然改了口风,和谏议院的人穿上了一条裤子,推举六皇子,一个乳臭未干的奶娃娃。
母后前后打点了不少人,仍无济于事。
大势所趋,非她所能转矣。
想想也是心酸。
我死里逃生,在北宫冷冷清清两年,不见母后看我一眼,如今皇兄出了事,她倒是来的频繁。
两年,母后的容颜依旧,肤如凝脂,手似青葱,岁月在她身上似乎不曾有过变迁。
“笙笙。”
她温柔地摸着我的头,就像从前一样,满眼的慈爱,“母后也是没了办法,不然定不会来找你。”
手被她温柔地握住,“鹤儿为你所累,你又岂能坐视不理,就看他被人踩下去,不闻不问?”
可惜,母后的慈爱,从来不是为了我的。
不动声色地避开她的手,我指了指门外的人,“笙笙无能为力。”
虽说是皇兄自己找上的萧?,诚然怨不得我,可他毕竟是我的嫡亲,还拖累了旁人,我何尝不想做点什么?
这不,前几日屡次差人向父皇请命,意欲出面佐证,一番好心,反倒惹来一列禁卫,宣旨公公曰,“内宫不得干政。”
是我逾矩了。
我认,该罚。
但想来又十分蹊跷,只道,“母后进来时,竟没人告知?”
我以为她知道,也以为禁卫会拦着。
可是,都没有。
这算是软禁吗?只准进,不准出。
我百思不得其解。
正暗自嗟叹,无意瞥见了母后的一脸怨怼,许是在我这里没得到想要的,便收回了那份本就不属于我的慈爱,变得冷冰冰。
我转过头,佯装没看见的样子,心中却明白了几分——这才是她原有的样子。
人心易变,什么情分都一样。
送走了母后,我望着她的背影愣了许久,脑海里循环往复着那些她疼我爱我的日子。
我知,她不会再来了。
胸口一阵淤堵,我悻悻地窝在榻上,昏昏沉沉地睡了一整日,仍不得劲,乌林珠便散尽了站在寝殿外的几个丫头,怕吵着我,叫我多睡会儿,没成想,到了晚间身子又滚烫了起来,我喊了几次,都不见人来。
无奈无奈,并无一人在殿外,我只得蒙头忍耐。
可这病岂是能拖沓的,越是忍耐,就变得越难忍耐。
起初还只是发热发汗,慢慢地,就开始发冷发颤。我手脚并用,经历了一番昏天黑地的挣扎,最终呜咽着缩成一团。
我好像睡着了,又好像醒着。
就在这半睡半醒间,有人将成团的我慢慢打开,我好似一只翻了肚皮的刺猬,任其摆布。来人轻轻哄着我,动作轻且温柔,一只温热的手掌抵在我额间,寂寂大殿中,听到轻不可闻的一声叹。
“几日不见,竟弄成这个样子,叫我如何放心的下?”
被子被人往上拉了拉,温凉的帕子细细擦拭过脸颊,我微微睁开双眼,正对上那扇打开的窗。
遥见夜月化作一朵茸茸的光圈,渐行渐远,似迎风的柳絮,透着淡淡的朦胧之意,有一人蓝衫翩翩,缓缓靠近了那扇窗。
夜风拂过,吹了吹他耳际的发。
“烧成这样,也没个人来关窗。”
那人喃喃回过身来。
我见到他的脸。
“风···”